“给你脸了是吧?老子就告诉你,今天车我还就不挪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一个臭木匠,别来烦我!”
电话那头的咆哮,像一根毒针,刺破了王强最后的恳求。
他看着眼前这辆崭新的白色宝马,死死地堵住了他赖以为生的五菱宏光,堵住了女儿心脏手术的救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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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深了,城市在沉睡,但王强的工作间依旧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那是王强最熟悉的味道。他的双手,布满了厚实的老茧和细小的伤疤,此刻却稳定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咔哒。”
一声轻响,一块造型复杂的榫卯结构在他手中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分毫不差。这是“鲁班锁”的变种工艺,也是他为一个国际奢侈品牌定制的展会艺术装置,最核心的点睛之笔。
这活儿,不是普通的装修。
王强是个木匠,但他不是普通的木匠。他的手艺,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讲究的是心手合一,是毫米之间的计较。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合同的关键条款。
甲方:国际顶级奢侈品牌。 地点:市中心“环球汇”顶级商场。 要求:明早9点整,所有预制构件准时运抵现场。
“迟到一分钟,扣款一万。”
“迟到十分钟,合同作废,贰拾万尾款清零。”
“并,赔付违约金,伍拾万。”
王强的视线从冰冷的条款,挪到了手机屏保上。照片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天真烂漫,那是他六岁的女儿,欣欣。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孩子的心脏搭桥手术不能再拖了,手术费加上后期康复,至少要准备七十万。”
这笔钱,就是欣欣的“救命钱”。
所以,这份合同,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打包这些堪称艺术品的木工构件。每一块木头,都用三层气垫膜包裹,再用柔软的绒布覆盖,最后才轻轻地放进定制的木箱里。
这些东西,比他的命都重要。
凌晨三点,所有的木箱终于被稳稳地安放在了他的五菱宏光车厢内。
这辆五菱陪他走南闯北七八年了,车身有些磕碰的痕迹,但车厢里被他打理得一尘不染,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他的移动工坊,是他信誉的保证,是他养家糊口的“战马”。
车,停在老小区楼下唯一一个不碍事的角落。这里虽然没有划线,但大家都约定俗成,留给需要临时装卸货的车。
王强靠在方向盘上,点燃一支烟,看着手机里女儿的笑脸,满身的疲惫,终于化为一丝慰藉的笑容。
他掐灭烟头,锁好车门,上楼睡觉。
02
清晨6点,天刚蒙蒙亮。
生物钟比闹钟更准时,王强翻身起床,洗漱,换上工作服,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他必须提前出发,早高峰的路况谁也说不准,他要留出足够的时间应对任何意外。
然而,当他走到楼下时,意外本身,却以一种最蛮横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一辆崭新的、在晨光下白得刺眼的宝马5系,死死地横在他的五菱车头前。
车头对着车头。
距离近到,连一张A4纸都塞不进去。
王强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猛地沉入谷底。
他绕着两辆车走了一圈,找不到任何可以挪动的空间。宝马车的后面是花坛,左边是另一辆邻居的车,右边是墙。
死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是车主有急事,临时停一下。
王强走到宝马车前挡风玻璃下,找到了一张打印的挪车电话。他拿出手机,客气地拨了过去。
“嘟……嘟……嘟……”
电话通了,但长长的忙音像是在嘲讽他的焦急,始终无人接听。
王强看了一眼手表,6点15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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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第三遍,第四遍……
他开始焦躁起来,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跑到小区物业办公室,保安要八点才上班。
报警?
他想到了交警,但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是小区内部道路,不属于交警的管辖范围。就算他们肯来,流程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等待,便成了最残酷的酷刑。
每一声“嘟”,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他的心上。
“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回电,是客户刘经理发来的微信。
“王师傅,出发了吗?这边场地已经准备好了,务必准时。”
看着那条信息,王强的手心开始冒出粘腻的汗水。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越来越亮了。
03
从6点到7点半,一个半小时。
王强的手机通话记录里,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同一个号码。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个,五十个?还是八十个?
就在他快要绝望,准备再打一次就放弃的时候,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声音。
“喂……”
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带着浓重起床气的年轻男声,懒洋洋地响起。
王强精神一振,连忙陪着笑脸,语气近乎卑微。
“您好,是宝马车主吗?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您的车堵着我的车了,我这边有急事要出门,麻烦您能下来挪一下吗?”
“谁啊你?大清早的吵什么吵?”对方的声音充满了火药味。
“大哥,我车上拉着一批很重要的货,要去市中心签合同,时间非常赶,求您了,帮个忙。”王强压着火,把姿态放得更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王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知道了,等着。”
对方冷冰冰地扔下三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
王强长舒一口气,虽然态度恶劣,但总算是答应了。他赶紧跑到车边,发动了五菱,随时准备出发。
五分钟过去了。
没人下来。
十分钟过去了。
楼道口空空如也。
十五分钟过去了。
王强的心,又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再也忍不住,又拨通了那个号码。
这次,对方接得很快。
“有完没完?不是让你等着吗?赶着投胎啊?”
嚣张的语气,像一盆冷水浇在王强头上。
“大哥,我真的来不及了!这份合同对我太重要了,关系到我女儿的救命钱!我求求您了,您就当发发善心……”
他几乎是在恳求了。
然而,他的恳求换来的,是电话那头一声刺耳的嗤笑。
“救命钱?关我屁事?”
“你开个破五菱能有什么大事?再说了,是你堵着我出去的路了,还是我堵着你?搞清楚状况!少拿那些破事来烦我!”
“等着!”
“啪!”
电话再次被粗暴地挂断。
王强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对方狠狠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他像疯了一样,继续拨打那个号码。
一遍,两遍,三遍……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之后,电话又接通了。
这一次,迎接他的是一场彻底的爆发。
“操!你他妈有病是吧?给你脸了是吧?”
“老子就告诉你,今天车我还就不挪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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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臭木匠,别来烦我!”
“嘟……嘟……嘟……”
手机里传来被拉黑的忙音。
王强握着手机,手臂在微微颤抖。
时间,指向早上8点。他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客户刘经理的电话。他没接,他知道电话那头会是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辆白色宝马,像一头巨大的、冰冷的怪兽,正在一口一口地吞噬着女儿的希望,吞噬着他的尊严,吞噬着他作为一个手艺人视若生命的信誉。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但随即,这股寒意被一股更炽热的东西所取代。
他不再打电话,不再焦急地踱步,也不再看那辆宝马车。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所有的恳求、焦急和绝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顶级匠人的冷静和专注。
他掏出手机,没有理会客户的未接来电,而是拨通了工友老三的电话。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老三,你和兄弟们,取消早上的所有活儿。”
“来我这一趟。”
04
不到一个小时,三辆满载着工具和材料的货车,悄无声息地驶进了老旧的小区。
王强的几个工友,老三、阿光、猴子,都是跟他干了多年的老伙计。他们下了车,看到眼前的情景,又看了看王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什么都没问。
他们太了解王强了。这个男人,平时比谁都和气,但骨子里比谁都硬。
他不出手则已,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一定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拉不回头的。
没有吵闹,没有叫骂。
他们只是默默地从车上卸下各种专业的木工设备。
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
小区里早起遛弯的、买菜的大爷大妈们,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对着这阵仗指指点点。
“这是要干啥?装修吗?”
“不像啊,哪有在人家车旁边装修的?”
王强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没有去砸车,没有去划车,甚至没有再多看那辆宝马一眼。
整个白天,一直到深夜,机器的轰鸣声成了小区里唯一的噪音。
围观的居民越来越多,但没一个人能看懂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群木匠,像是在执行一个神秘的仪式。
期间,王强的手机响了无数次。
有客户刘经理愤怒的咆哮,有妻子焦急的询问。
最后,他平静地接了刘经理的电话,在那边滔天的怒火中,只说了一句话。
“刘经理,请给我24小时。”
“如果明天这个时候问题还没解决,合同上所有的损失,我双倍赔偿。”
“我,王强,用我一个手艺人全部的信誉,做担保。”
电话那头的刘经理,被他这种反常的、近乎疯狂的自信给震住了。
挂掉电话,王强看着眼前初具雏形的“作品”,眼中闪过一丝锋锐的光。
05
第二天,中午。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照在李俊的脸上。
他宿醉未醒,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昨晚通宵打游戏,又喝了不少酒,心情倒是舒畅无比。
至于昨天那个不停打电话的“臭木匠”,他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开破五菱的,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还救命钱?
真是笑话。
他哼着歌,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往楼下走,准备开车去和新认识的妹子约会。
刚走到楼道口,他就感觉不对劲。
楼下,黑压压地围了一大圈人。
里三层,外三层。
所有人都对着他的车位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合了震惊、困惑和幸灾乐祸的古怪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外星奇迹。
“看什么看?都让开!挡着路了!”
李俊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用力推开挡在前面的人。
人群像是摩西分海一样,给他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哟,宝马车主下来了!”
“有好戏看了!”
“这下可傻眼咯……”
周围传来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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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皱着眉头,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车位。
下一秒。
他脸上的嚣张和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那表情,就像一部慢镜头电影,一点一点地,从蛮横转变为困惑,再从困惑转变为难以置信。
最后,化为一片空白的、见了鬼一般的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