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格锐案跨境追索，受害者维权在即

本文作者：王馨仝 汤絮

2025年9月29日，钱志敏在英国伦敦南华克法庭出庭，当庭承认涉嫌洗钱犯罪，令这场历时多年的全球最大规模比特币洗钱案迎来最新进展——天津蓝天格锐公司钱志敏团伙2014-2017年间非法集资430亿元后，将赃款转为6.1万枚比特币潜逃英国，如今这笔资产市值已达470亿元。2024年10月，英国皇家检察署（CPS）正式启动民事追偿程序，给12.8万名中国受害者带来跨境追索的希望。但面对中英法律差异、比特币权属争议等难题，受害者该如何选择最优路径？本文将结合英国法律规则、类似判例及实务经验，拆解跨境追偿的核心要点并提供实操建议，助力受害者最大化保障自身权益。

一、案件核心脉络

（一）案情回顾：一场惊天骗局的崩塌

涉案主角钱志敏(别名“Yadi Zhang”“花花”)被控通过天津蓝天格锐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在2014-2017年间以金融科技、加密货币、智能养老、“生命环”等项目推销收益率100%-300%的庞氏骗局类“投资理财”产品，实施经济诈骗，累计非法集资金额超430亿元人民币，涉及受害人12.8万名，遍及全国3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

2017年，央行等七部委出台“9.4禁令”，叫停虚拟货币ICO（首次代币发行）、关闭境内交易平台，蓝天格锐资金链断裂。钱志敏提前通过下属火币账户非法集资款项转为比特币，持圣基茨护照潜逃英国，并雇佣华裔助理温简（Jian Wen）将比特币兑换为伦敦房产等资产，试图掩盖赃款踪迹。英国警方在2018-2021年通过对温简的反洗钱调查缴获6.1万枚比特币，钱志敏于2024年4月在伦敦落网。2024年5月22日，她以Yadi Zhang的身份在英国威斯敏斯特地方法院首次出庭。2025年9月29日，钱志敏在伦敦南华克刑事法院出庭受审，当庭承认关于比特币洗钱、非法持有、转移犯罪所得财产等相关指控，目前被收监待判。时至今日，每枚比特币价格已突破11万美元，涉案比特币市值高达67亿美元(约50亿英镑，470亿元人民币)，已经超出了当年集资诈骗的总规模。

（二）官方行动：中英两国的追赃挽损与程序推进

事实上，国内外执法机关的追赃工作从未停滞：

中方层面

2024年5月天津市公安局河东分局对外公告称，自2018年2月起，已通过国际执法合作渠道持续与英国等国家相关执法部门开展追逃追赃协作；针对受害者损失统计，官方筹备的“蓝天格锐清退工作组”于2022年通过小程序启动登记，2023年两次开通补充登记。在钱志敏认罪后，天津警方于2025年10月30日再次发布通报，表示公安机关仍在与英国执法机关继续开展跨境追逃追赃合作，尽全力挽回集资参与人的损失。据财新网报道，天津市河东区财政局“蓝天格锐案清退工作组”同日发布公告，提醒未完成登记的集资参与人在2025年10月31日至2025年12月29日期间完成核实确认，此次核实确认的情况将作为后续清退资金发还的依据。此次公告可以看成是中国方面在统计国内案件参与人情况的收尾工作，在有了较为全面的投入金额、损失金融的统计数据后，有助于进一步推进与英国方面的司法协作。

针对投资者可能面临的风险与关切，警方发布两项重要提示：一是请集资参与人积极配合公安机关依法办案，通过合理合法途径表达诉求、反映情况，不信谣不传谣；二是公安机关未委托第三方机构对拟参与出庭的集资参与人提供法律指导，未委托第三方机构开展跨境追逃追赃工作，请集资参与人甄别所谓跨境追索代理，避免上当受骗。

英方层面

2023年12月18日，英国高等法院依据《2002年犯罪所得法案》（Proceeds of Crime Act,POCA）第245A条，对钱志敏、温简在英资产下达“财产冻结令”，禁止任何处置行为；2024年9月18日，英国公共检察署署长（DPP）依据POCA第五部分，在高等法院国王法庭部启动民事追偿程序；2024年10月22日，英国皇家检察署（CPS）发布《致蓝天格锐欺诈案受害者的通知》，[1]明确“将在合理期限内给那些声称有利益相关的人士提供时间，以便他们获取法律意见，并进一步向高等法院提出适当的陈述或申请”；2025年10月15日，英方检方在临时听证中提议为中国受害者设立“赔偿计划”（Compensation Scheme），目前待法院审查批准。

（三）英方公告：受害者需关注的关键信息

根据英国皇家检察署（CPS）2024年10月22日公告，以下几点直接关系受害者权益：

程序性质：

本次启动的是“民事追偿程序”（Civil Recovery），无需等待钱志敏刑事量刑结束，可独立推进资产追缴与权益主张，这也是受害者当前最易参与的路径。

申请渠道与要求：

受害者需向英国高等法院国王法庭部提交申请，其中POCA第281条申请是主张资产所有权的核心方式（后文详细分析）；公告特别强调“不作为法律建议，任何受到此类欺诈影响的人都应寻求独立的法律建议”。

国家间合作情况：

英方明确表示，在民事程序进展至可审查POCA第281条申请前，暂不可能启动国家间的合作。这意味着依赖中英司法协助追索的周期可能更长，建议受害者优先考虑英方本土程序。

（通知原文）

二、受害者跨境追索路径

（一）POCA第281条申请

英国《2002年犯罪所得法案》建立了犯罪所得民事追偿的框架，规定了通过犯罪行为获得的某些资产可以被没收和追偿的法律过程和机制，是允许犯罪所得依据法律被追偿的英国国内法。根据POCA第281(1)条，[2]在追偿令相关程序中，如某人主张被指称为可追偿财产的任何财产或该财产的任何部分归其所有，可依据本条申请作出声明。

须符合以下条件：

①该人所主张的财产或其所代表的财产，系因非法行为而被剥夺；

②该人被剥夺的财产在被剥夺之前，并不是可追偿的财产；

③该人所主张的财产归其所有。

（POCA第281条原文）

就证据提交的要求而言，需严格符合英国证据法的相关规定，包括但不限于：

公证与认证：

所有在中国形成的证据需经中国公证机构公证，再通过英国驻华使领馆或海牙认证程序确认文件真实性。

证据形式：

书面证据需提供原始文件或经认证的副本；电子证据（如电子邮件、区块链记录）需保留完整数据链并说明提取方式。

翻译要求：

非英文证据须由持证翻译人员译成英文并附宣誓证明。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比特币作为虚拟货币的去中心化、匿名性等特征，势必使得涉案比特币的链上追踪溯源、权属确认、证据收集都极具挑战。况且，钱志敏声称这些比特币是她合法投资形成的合法财产，这就对受害者准备证据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二）中英国际司法协助

中英两国均为《联合国反腐败公约》缔约国，根据公约第54条和第57条，英国须在特定条件下协助执行他国没收令；对非公共资金则享有酌情返还权。2013年12月2日，中英两国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关于刑事司法协助的条约》，这也给中英两国追查、冻结、扣押等程序的司法协助提供了法律基础。该条约第19条规定，中英双方在确认、追查、限制、冻结、扣押和没收犯罪所得和犯罪工具的程序中具有相互协助义务；第20条规定，持有被没收资产的被请求方可以在其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向请求方返还或者与请求方分享该资产或者出售该资产的收益。返还或者分享该资产的条件和安排以及返还和分享的比例由双方商定。

依据上述规定，对于被英国警方扣押的比特币，因其系蓝天格锐公司非法集资案的赃款，我国有权请求英方予以返还或者要求其予以拍卖提存。考虑到英方侦破案件和扣押赃款投入了相应的司法资源，中方可以向英方支付必要的费用亦或是双方协商确定具体的返还比例。司法部、公安部等部门作为条约中方对外联系机关之一，通过条约依法和英国开展合作，协助审查，转递外国向我国提出的请求，根据办案机关和主管机关的要求向外国提出申请、请求。

这一路径由中方向英方提出请求，无需受害者直接对接英方程序，但实践中存在周期长、不确定性高的问题。其主要原因在于：其一，英国没收程序的核心目的是剥夺罪犯的犯罪收益，而非直接补偿外国受害人；其二，没收资产的最终处置权在英国当局，其分配顺序可能优先用于补偿英国本地受害人、支付执法成本或投入英国公共基金；其三，即便存在条约基础，具体的返还比例、条件和程序往往需要通过复杂的个案谈判，不确定性较高。

（三）英国检方赔偿计划

在2025年10月15日的临时听证上，英国检察署署长Stephen Parkinson提议为中国“蓝天格锐”案受害者设立赔偿计划（Compensation Scheme）。该计划细节似乎尚未成形，仍需等待英国高等法院审查批准，但英方此举表明其意在以司法主导的方式回应受害者诉求，在自身司法体系内推动案件进程，从追缴阶段迈向分配与补偿阶段，这无疑释放出积极信号。多位英国律师分析认为，该计划可能会与中国方面商议，将从已冻结或拟追缴的涉案资产中划出部分资金，设立专项基金，用于集中支付受害者赔偿金。

理论上讲，部分已提出281条款申请的受害人将由法院优先审查，其余未提出281条款申请但符合条件的受害人可通过法院批准的赔偿计划参与整体分配。最终，英国高等法院将依据检方的提名审查批准受托人的任命，由其负责资产接管、管理与分配。这一制度安排类似清盘程序，受托人作为法院官员，需定期向法院报告并遵守其关于分配、管理或支付费用的任何指示。

然而，要让这一赔偿机制真正可行，仍面临多重挑战,例如如何在短期内建立透明、高效、可验证的申报与审核体系；如何让大量中国受害人有效参与，对受害人范围、类别与资格进行认定；如何界定赔偿原则，是否包括本金之外比特币的巨幅升值部分......这些问题的答案将决定整个机制的公平性与可行性。目前，英国高等法院已发布隐私措施令，限制非当事人访问案件信息以防止加密资产泄露或被干扰，但也意味着程序的公开度将十分有限。

三、类案情况

National Crime Agency v Robb[2014]EWHC 4384(Ch)

被告Robb 1997年潜逃后与阿加开发有限公司合作设立房地产投资计划，从150余名投资者处敛财超300万英镑，该计划自2005年2月1日起转为故意欺诈；2009年法院依POCA第245A条对涉案资金作出冻结令并于2012年延长，此后投资者依据该法第281条诉至衡平法庭，主张对冻结基金享有所有权请求权。

这是英国检方在发布的《致蓝天格锐欺诈案受害者的通知》中明确援引的唯一案例。本案的核心价值在于，大法官明确指引了欺诈受害人可依据POCA第281条，追踪因欺诈促成或后续涉欺诈的付款的途径与机制。判决还确立了一项重要原则：即便交易订立时不存在欺诈，受害人仍可主张所有权请求权。本案可视为拓展了所有权恢复请求权的适用范围及推定信托的设立情形——事实上，本案是首个认定交易撤销可产生推定信托的判例。[3]若以Robb案为标准，即便面对已经在案的数千受害人申请，数量也已巨大。英国高院需逐案或大概率有选取地对目前在案的主要投资人申请核查资金流向与权属证明，诉讼复杂度、成本与周期都极高，其结果难以乐观预测。[4]

FTX破产事件

2019年5月，FTX由山姆・班克曼・弗里德（SBF）和王子肖（Gary Wang）创立，凭借高杠杆衍生品交易迅速崛起为全球第二大加密货币交易所。然而，2022年11月2日，知名加密媒体CoinDesk披露了FTX对冲基金Alameda Research的资产负债表，其146亿美元资产中60%为FTX的自有代币FTT，缺乏真实价值支撑。2022年11月6日，全球最大加密货币平台币安（Binance）的CEO赵长鹏在推特宣布清算手中所有FTT代币，总价值高达5.8亿美元。尽管Binance一度表示有意收购FTX，但最终放弃。仅十日，这家估值曾超瑞士信贷的加密货币交易所轰然倒塌，于11月11日在美国申请破产。

2025年2月18日，FTX正式开启用户资产清偿流程。依据赔付方案，损失金额在50000美元以内的便利类债权人享有优先获偿权（这类便利类用户基本上占了总用户数的98%），其收回金额按破产当日币价折算约118%的现金赔付，其余债权人也能获得100%的全额索赔补偿，另外还有“数十亿美元”的时间价值补偿。[5]然而，FTX赔付的地域性限制已经初见端倪，FTX债权人代表Sunil于2025年2月21日在社交媒体平台发帖称，中国、俄罗斯、埃及、尼日利亚及乌克兰五国用户被暂时排除在此轮赔付之外。FTX并未明确说明限制赔付的具体原因，但加密货币圈普遍认为，中国大陆对加密货币相关业务活动的限制，使FTX对中国大陆债权人的赔付尤为谨慎。

结语

英国皇家检察署副首席检察官韦耶尔表示：“比特币及其他加密货币正越来越多地被有组织犯罪分子用于掩饰和转移资产，以便诈骗者能享受其犯罪行为带来的利益。这起案件是英国最大的加密货币查获案，充分体现了这些诈骗者可获取的犯罪收益规模。”这一表述既揭示了蓝天格锐案的典型意义，也提醒广大受害者：面对此类涉及加密货币的跨境非法集资案件，及时、合法主张权益是避免资产旁落的关键。建议广大受害者抓住当前窗口期，委托对英国法律比较熟悉的专业涉外律师协助梳理证据链、完成文书准备工作，通过合理合法途径最大化保障自身权益。

注释：

[1]https://www.cps.gov.uk/cps/news/notice-victims-lantian-gerui-fraud

[2]https://www.legislation.gov.uk/ukpga/2002/29/section/281

[3]https://www.lexisnexis.co.uk/blog/financial-services/reclaiming-funds-following-fraud

[4]https://www.thornhill-legal.com/multi-billion-bitcoin-case-cn-3/

[2]https://www.bankingdive.com/news/ftx-repay-customers-creditors-more-than-they-lost-crypto-bankruptcy-bankman-fried/715661/

https://www.prnewswire.com/news-releases/ftx-files-consensus-based-plan-of-reorganization-302138948.html#:~:text=WILMINGTON%2C%20Del.%2C%20May%207%2C%202024%20%2FPRNewswire%2F%20--%2017,the%20District%20Court%20of%20Delaware%20%28the%20%22Bankruptcy%20Court%22%29.

（本文仅为法律科普，具体案件操作需结合个人证据与英国法院最新要求，建议在专业律师指导下开展维权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