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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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推开家门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身上还带着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那味道很陌生,不是妻子李秀兰用的那种几块钱一瓶的桂花头油的味道。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勉强勾勒出老旧家具的轮廓。餐桌上扣着纱罩,下面是他那份已经凉透的晚饭。
一切都和他二十六年来每一个晚归的夜晚一样。安静,沉闷,带着一种被时间凝固了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
他脱下皮鞋,尽量不发出声音。经过主卧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声音。李秀兰大概已经睡了。他心里那点因为晚归和身上陌生气味而产生的细微忐忑,立刻消散了。他甚至有点习惯性的得意看,这就是他的妻子,李秀兰,永远像这个家里一件沉默的家具,不会质问,不会抱怨,给他生了儿子,帮他伺候走了老娘,然后就像墙角那盆绿萝,只需要一点点水,就能无声无息地活下去。
他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房,也是他偶尔“加班”回来睡的客房。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主卧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李秀兰站在门口,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棉布睡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有任何睡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枕头,也不是毛巾,而是一个厚厚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牛皮纸文件袋。
老周心里咯噔一下。那种熟悉的掌控感瞬间消失无踪。李秀兰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他发毛。那不是他印象中温顺的、略带麻木的眼神,而是一种深潭般的、看不到底的平静。
“还没睡?”老周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地问道,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她手里的文件袋。
“等你。”李秀兰的声音也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她侧身让开,“进来吧,有点事跟你说。”
老周心里警铃大作。二十六年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李秀兰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也从未在他晚归时“等”他。他跟着她走进主卧。房间里的陈设一如既往的简洁,甚至有些寒酸。老周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在这张床上睡过了,空气里连他的气息都很淡。
李秀兰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床头那盏光线昏黄的台灯。她在床边坐下,把那个文件袋放在膝盖上,双手交叠压着。老周站在屋子中央,有些手足无措,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快。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这么晚了。”他试图拿出一点一家之主的威严。
“就今晚说。”李秀兰抬起眼看他,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坐下说。”
老周犹豫了一下,拉过梳妆台前的木头凳子坐下。凳子很矮,他坐下后,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李秀兰的脸。这个细微的位置变化让他觉得更加被动。
“老周,我们结婚多少年了?”李秀兰忽然问了一个看似平常的问题。
“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周皱起眉头,“快三十年了吧。”具体年份,他有点模糊。
“是二十六年零三个月。”李秀兰准确地报出数字,语气依旧平淡,“这二十六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老周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他硬着头皮说:“挺好。你把家操持得不错,也把妈伺候走了,小峰也带大了。”他习惯性地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评价口吻。
李秀兰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短促,没有任何温度。“那你呢?老周,你这二十六年,对我怎么样?”
老周的心猛地一沉。他强作镇定:“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挣钱养家,让你吃穿不愁,你还想怎么样?”
“是啊,我吃穿不愁。”李秀兰重复着这句话,目光却像冰冷的针,细细地扎在老周脸上,“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外面养了别人二十六年,还生了一儿一女,是吧?”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老周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冲到了头顶,又猛地退了下去,四肢一片冰凉。他张着嘴,想反驳,想呵斥,想否认,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眼睁睁看着李秀兰,看着这个他以为懦弱无知、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女人,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好”这样平常的话。
“你……你胡说什么!”老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谁跟你嚼的舌根?是不是楼下那些长舌妇?李秀兰,我告诉你,没有的事!你别听风就是雨!”
李秀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演。
老周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怒气更盛,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我一天到晚在外面拼死拼活挣钱,就是为了这个家!你倒好,在家里闲出毛病了是吧?开始疑神疑鬼了?我外面有人?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
李秀兰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缓缓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膝盖上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用的棉线绕了几圈,她耐心地一圈圈解开。老周死死盯着她的手,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冷汗开始从额角渗出来。
李秀兰从文件袋里抽出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张微微泛黄的彩色照片。她把照片递到老周面前。
照片上,是年轻很多的老周,穿着当时时髦的皮夹克,搂着一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年轻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背景是一个公园,阳光很好。老周的笑容灿烂而得意,是他从未在家里露出过的神情。
老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张照片,他记得,是女儿满月时在人民公园拍的。他明明……明明记得自己藏得很好,怎么会……
“这是二十六年前,冬天,在城南人民公园拍的。”李秀兰的声音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孩子是女儿,叫周小雅,跟你姓的。那天,你跟我说你要去外地出差三天。”
她又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新一些,大概是十几年前。照片上,老周和那个波浪卷女人都老了点,中间多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三个人穿着亲子装,在一个看起来像游乐场的地方。
“这是十五年前,儿子周天宝五岁生日,在新开的欢乐世界。你说,公司组织优秀员工家属旅游,不能带我去。”
接着,李秀兰像变魔术一样,从文件袋里源源不断地拿出各种东西:几页复印的出生医学证明,上面父亲一栏清晰地印着“周建国”;几本存折的复印件,开户名是那个叫“孙丽芳”的女人,但流水显示,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从老周的工资卡转进去;几张模糊的但能辨认出是老周和孙丽芳一起进出某个小区门的监控照片打印件;甚至还有几页日记本的复印件,上面是老周年轻时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对孙丽芳的迷恋和对家庭生活的厌倦……
“这个孙丽芳,以前是棉纺厂的挡车工,后来厂子倒了,你就把她安排在你哥们开的服装店里当营业员,对吧?住在河西区的阳光花园小区,三栋二单元501,房子是你十年前用她名字买的,八十五平米,两居室。”
李秀兰每说一句,老周的脸色就灰败一分。他像被人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些他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秘密,这些他以为会带进棺材里的肮脏事,竟然被这个他瞧不起的黄脸婆,一件件,一桩桩,如此清晰、如此完整地摊开在了灯光下。
她不仅知道孙丽芳的存在,知道两个孩子的名字和年龄,甚至连住址、工作、买房的时间都一清二楚!
这二十六年来,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都知道!
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老周。他指着李秀兰,手指颤抖:“你……你调查我?你什么时候……你跟踪我?”
李秀兰把那些证据慢条斯理地收回文件袋,重新用棉线仔细缠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看着面如死灰的丈夫,缓缓地说:“我不需要跟踪你。周建国,你太高看自己了。你那些蹩脚的谎言,那些藏头露尾的行径,破绽百出。头几年,你身上带着不同的雪花膏味道回来,我就知道了。后来,你口袋里掉出儿童游乐园的票根,日期正好是你‘加班’那天。再后来,你给儿子小峰买变形金刚,会下意识地买双份。”
她的语气始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老周心上。
“我看着你撒谎,看着你一边在我面前扮演好丈夫、好父亲,一边急匆匆地赶往另一个家。我看着你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少,借口越来越多。我听着你在电话里对那个女人温言软语,转头对我却不耐烦地敷衍。”
“为什么?”老周终于崩溃地吼了出来,声音嘶哑,“你既然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闹?你他妈这二十六年就这么忍着?你是死人吗?!”
这是困扰他最大的问题。一个正常的女人,知道丈夫出轨二十多年,还生了孩子,怎么可能不吵不闹?李秀兰的反应完全不合常理,这比当面给他一耳光更让他感到恐惧。
李秀兰看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满脸油汗的男人,眼神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闹?”她轻轻重复了这个字,嘴角扯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