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那个夏天,热得邪乎。日头挂在天上像个火球,知了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声嘶力竭的,把人的心都叫得烦乱。我叫陈石,村里人都喊我石头,那年刚满二十,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下午要是不用去地里上工,我就爱光着膀子,钻到村东头那条野河沟里摸鱼。那地方偏,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沙沙响,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天我猫着腰,裤腿挽到大腿根,脚丫子踩在凉丝丝的泥水里,正屏气凝神摸鱼。指尖刚碰到一条滑溜溜的鲫鱼,就听见身后芦苇丛里传来“哗啦”一阵水声。我心里一紧,以为是下山喝水的野猪,赶紧攥紧手里的鱼叉,拨开面前的芦苇秆子往那边看——这一眼,直接让我定在了原地,脑子“嗡”的一声,跟炸了锅似的。
水里站着个女人,浑身光溜溜的,正用双手捧起河水往身上撩。夕阳透过芦苇缝隙洒在她身上,那皮肤白得晃眼,比刚出水的鲫鱼还细腻。不是别人,正是上个月刚到我们村的女村医,林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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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得魂都飞了,转身就想缩回去,可脚下不知踩着了什么滑腻的东西,“噗通”一声就摔进了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谁?”林惠吓得尖叫一声,赶紧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只露出一个脑袋和肩膀在水面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自己比她还慌。“林……林大夫,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这儿摸鱼呢……”我结结巴巴的,舌头都打了结,手里的鲫鱼“啪嗒”一声掉回水里,尾巴一摆没了踪影。
搁在平时,撞见这种事,我早抱着头跑没影了。可那天,我看清她脸上不光是害羞,更多的是一种藏不住的惊恐。她一双杏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小腿,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连嘴唇都在颤。
“石头……你,你别走!”她突然喊住我,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林大夫,咋……咋了?”
“我……我腿上……好像有蚂蟥!”她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敢动,你……你快帮我看看!”
一听见“蚂蟥”俩字,我啥也顾不上了。乡下孩子谁不知道,这玩意儿钻进肉里吸血,硬拽会断在里面,弄不好还会发炎。我赶紧往前凑了两步,扒开浑浊的河水往她腿上瞧——果然,在她白皙的小腿肚上,一条黑乎乎的蚂蟥正叮在那儿,身子一拱一拱地吸着血。
“真……真有!”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啊!”她吓得又是一声尖叫,身子一软就往我这边倒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只觉得指尖触到的皮肤又滑又凉,心跳瞬间快得像打鼓。“你快……快帮我弄掉!”
那一刻,什么男女之别,什么尴尬害羞,全被我抛到了脑后。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那要命的玩意儿弄下来。
01 慌乱中的援手,成了嚼舌根的由头
我让她稳住身子别乱动,自己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水波轻轻晃着,芦苇的影子在我们身上来回扫,空气中飘着她身上淡淡的药皂味儿,混着河水的腥气,弄得我心乱如麻。
“你别用手往下拽,拽不断的!”她在我头顶小声提醒,气息都不稳。
“我知道!”我含糊应着,脑子里飞快回想我爹教我的法子。我伸出两个指甲,在她腿上蚂蟥叮咬处的旁边,用尽全力一挤。那蚂蟥吃痛,立马松了口,“咕咚”一声掉进水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掉……掉了吗?”她紧张地问,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看。
“掉了。”我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后背的衣服湿得能拧出水来。她腿上留下一个小红点,正慢慢往外渗血,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谢谢你,石头。”她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我俩离得有多近——我的手还搭在她胳膊上,她的肩膀几乎贴着我的胸口。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用手捂着胸口,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赶紧转过身去:“那个……林大夫,你快穿衣裳吧,我……我先走了。”
“等等!”她又喊住我。
我停下脚步,耳朵都烧得发烫。“咋了?”
“今天的事……你能不能……别跟别人说?”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恳求,“在村里,一个女人的名声……”
“我懂!”我立马拍着胸脯保证,“我石头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就让我摸鱼掉河里淹着!”
“那你……你也快回去换身干衣裳,别着凉了。”她的声音软了下来。
我“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扒开芦苇丛跑了。回到家,我换了身干衣服,躺在炕上好半天,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画面——她受惊的眼神,发抖的肩膀,还有那触手可及的温热。我心想,这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我跟林大夫都得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第二天一早,闲话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村子。
02 流言蜚语缠身,我成了“流氓”
“听说了吗?老陈家的石头,跟那个新来的女大夫,在河沟里‘洗鸳鸯浴’呢!”
“可不是嘛!我二婶家的栓子去割芦苇,看得清清楚楚!俩人都光着呢!”
我娘端着饭碗在院门口听见这话,气得火冒三丈,冲回家就抄起笤帚疙瘩往我身上抽。“你个小王八羔子!我们老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人家是城里来的文化人,你也敢动歪心思?”
我被打得满院子跑,胳膊上全是红印子,嘴里不停辩解:“娘!不是那样的!她腿上有蚂蟥,我是帮她弄掉!”
“蚂蟥?蚂蟥能追到河沟里去?你当我是老糊涂了?”我娘气得手都抖,笤帚疙瘩一下比一下重。
这事闹得越来越大,连村长都被惊动了,亲自跑到我家问话。他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烟锅子“吧嗒吧嗒”响,脸色严肃得吓人。“石头,你老实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连摸到鲫鱼的细节都没落下。村长听完,嘬着牙花子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啊。现在村里传得风言风语,对林大夫一个姑娘家来说,名声算是毁了一半了。”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我抬头一看,竟然是林惠来了。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圈有点红。
“村长,婶子。”她先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然后转头看着我,眼神很坚定,“石头哥昨天确实是帮了我,事情不像大家传的那样。”
她当着村长和我娘的面,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只是省去了洗澡的细节,只说是去河边洗脚,不小心被蚂蟥咬了。“石头哥是个好人,要是没有他,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娘手里的笤帚疙瘩终于放了下来,脸色缓和了些。村长点点头:“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林大夫,你以后也注意点,别一个人往偏僻地方去。”
林惠应了一声,临走时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歉意,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我忘了村里的长舌妇有多厉害,更忘了村西头的王二麻子有多坏。
王二麻子仗着他哥是公社干事,在村里横行霸道,早就对林惠的美貌垂涎三尺。这下有了把柄,他天天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添油加醋地编排我们。“什么蚂蟥?我看是‘情人嫽’!城里来的姑娘就是开放,怪不得愿意来咱这穷地方!”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我冲上去就跟他打了一架,两个人滚在泥地里,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村长带人把我们拉开的,我因为“寻衅滋事”,被罚了半个月的工分。
03 她的秘密,让我心疼又敬佩
我心里憋屈得慌,可更担心的是林惠。她一个外来的姑娘,在村里无亲无故,被人这么嚼舌根,日子肯定不好过。我好几次看见村里的妇女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还有人故意在她去卫生所的路上泼脏水。
有一次她来给我送治伤的药膏,我娘直接堵在院门口,语气生硬:“林大夫,我们家石头皮实,这点伤不算啥。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对你名声不好。”
林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药膏塞给我娘,低着头匆匆走了。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我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那天晚上,我正坐在院里发愁,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林惠,手里还提着一篮刚蒸好的白面馒头。
“林大夫?你咋来了?”我赶紧让她进来,把院门插好。
“石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她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不赖你,是王二麻子那浑蛋嘴欠。”我给她倒了碗凉水,“你别往心里去。”
“不光是他。”她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石头,我跟你说实话吧。那天在河里……我骗了你。”
我愣住了:“骗了我?”
“我腿上……根本就没有蚂蟥。”她擦了擦眼泪,眼神里满是愧疚,“我是故意那么喊的。你不知道,王二麻子他……他已经堵我好几次了。上次我去山那边给张奶奶看病,他就跟在我后面,说要我‘陪’他一阵子,不然就把我‘来路不明’的事捅到公社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明白了。“那天你在河里,是看见他了?”
“嗯。”她点点头,“我看见他躲在芦苇丛里偷看,吓得魂都没了。就在这时候,你滑进了水里……我一急,就想到了这个主意。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肯定不会见死不救。我想着,只要村里人都以为我跟你不清不楚,王二麻子可能就会觉得我不是什么‘干净’姑娘,就不会再来纠缠我了。”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平时文文静静、说话都脸红的女大夫,竟然能想出这么一招“破釜沉舟”的计策。她这是拿自己的名声当赌注啊!
“石头,我知道我这么做很自私,很对不起你。”她哭得更凶了,“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一个外地来的姑娘,在这村里无依无靠,我斗不过他……”
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我心里的那点震惊和被利用的委屈,瞬间就化成了心疼。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得被逼到什么份上,才会用毁掉自己名声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你别哭了。”我把毛巾递给她,心里做了个决定,“这事我不怪你。不光不怪你,我还得帮你把这场戏演下去。”
04 假戏真做,她成了我一辈子的妻
从那天起,我跟林惠就成了村里人眼中“板上钉钉”的一对儿。我不再躲着她,反而天天往她的卫生所跑——今天送两条刚摸的鱼,明天送一把新鲜的青菜,后天帮她挑水劈柴。
王二麻子见了,气得跳脚,天天在村口骂骂咧咧,可真没再敢对林惠动手动脚。他再横,也不敢明着抢一个“有主”的女人,传出去他哥的面子也挂不住。
我娘一开始还天天骂我,后来见林惠每次来都不空手,帮着洗衣做饭,照顾生病的奶奶比亲闺女还尽心,慢慢也就默认了。有一次奶奶拉着林惠的手说:“这姑娘心善,石头娶到是福气。”我娘没反驳,只是叹了口气。
半年后,在村长的撮合下,我和林惠结了婚。没有彩礼,没有酒席,就是把我家的炕梢收拾出来,搬进去两床新被子,这事就算成了。
新婚之夜,她坐在炕沿上,双手绞着衣角,脸红红的不敢看我。“石头,委屈你了……娶了我这么个名声不好的女人。”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能感觉到她身子一僵,然后慢慢软了下来。“说啥傻话呢?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她在我怀里轻轻颤抖,转过身紧紧抱住我,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石头,我以后一定好好跟你过日子。”
婚后的日子清贫却安稳。林惠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卫生所的活儿也干得有声有色。谁家孩子发烧,谁家老人腿疼,她随叫随到,有时候深更半夜都要出诊。慢慢地,村里人对她的看法变了,再也没人提当年的闲话,都改口叫她“石家媳妇”,说我石头有福气,娶了个有文化又心善的仙女。
只有我知道,我才是那个占了大便宜的人。我娶的不是什么“名声不好”的姑娘,是一个用智慧和勇气跟命运抗争的奇女子。
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村里,林惠鼓励我出去闯闯。“你有力气又肯干,不能一辈子守着几亩地。”她把自己攒的私房钱都拿出来给我当本钱,“别怕,我在村里等着你。”
我听了她的话,跟着村里人去了县城,从建筑队的小工做起,后来当包工头,再到开了自己的建材公司。日子越过越好,我把家安在了城里,把娘和孩子都接了过来。
有时候夜深人静,她靠在我怀里看电视,会突然问我:“石头,你后不后悔当年被我算计了?”
我总是笑着亲亲她的额头:“不后悔。我要是后悔,也是后悔当年那只蚂蟥咋不是真的,害得我少了个英雄救美的正经由头。”
她就红着脸捶我一下,眼角的笑纹里全是幸福。
如今我们都老了,头发也白了,儿子都娶了媳妇,孙子都上小学了。前几天回村里给爹娘上坟,我们又走到了村东头那条野河沟。河沟还是老样子,只是芦苇没当年那么茂盛了。
她牵着我的手站在河边,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还记得这儿吗?”
我点点头,把她搂进怀里,就像当年在水里那样。“咋能不记得?我这辈子,就是在这条河沟里,摸到了最宝贝的‘鱼’。”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阳光。我知道,当年那声慌乱的呼救,不是她人生的污点,而是她向命运宣战的号角。而我何其有幸,成了她最信赖的兵,陪着她走过了一辈子的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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