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申城夏天的风是黏的,裹着人和人的梦,吹进陆家嘴密不透风的玻璃森林。
写字楼里的年轻人,心脏跳得比地铁还快,口袋里的钱却比共享单车的押金还少。
每个人都觉得自个儿是未来的马云,可眼下都得为了几千块的薪水把腰弯成一张弓。
陈默也是这群人里的一个,只是他站得笔直。他觉得人生就像解一道复杂的题,只要找对了公式,什么都能算出来。直到他走进一间能看见黄浦江的会议室,面对一个跟钱没关系的问题,他才发觉,生活的算法,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01
盛夏的申城,太阳像个烧红的炉子,把柏油路烤得发软。陆家嘴最高的几栋楼,玻璃幕墙反射着白花花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启航科技”就在其中一栋的顶层,空调冷气开得像是不要钱。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嗡嗡作响。长条形的会议桌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桌子一头坐着个年轻人,是陈默。另一头像审犯人一样,坐着一整排西装革履的男人女人。为首的那个叫周振海,是公司的老板,眼睛像鹰,看人时像是能把人看穿。
陈默穿着一件洗得领口都有些松垮的T恤,跟这个地方显得格格不入。他坐得笔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像个来听课的小学生。他能坐在这里,是因为前面的笔试,他写的代码像是机器印出来的一样,找不出一个多余的符号。
前面的人事总监问了他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来申城,家里几口人。陈默都照实回答了。他的回答很简单,像喝白开水。直到人事总监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陈默。你对薪资有什么期望?”
这个问题一出来,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人转笔的,停了。有人喝水的,杯子悬在半空。他们都看着陈默,这个从头到脚透着一股穷学生气的年轻人。他们猜他会报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符合他应届生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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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没有马上说话。他沉默了大概三秒钟,这三秒钟里,空气好像凝固了。然后,他抬起头,眼睛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周振海。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玻璃上,清清楚楚。
“我希望实习期过后,年薪一百万。”
他说完,屋子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一阵压抑的、从鼻子里发出的嗤笑声响了起来。坐在周振海旁边的一个胖子,市场总监马文涛,嘴角撇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把手里的派克金笔往桌上一扔,笔杆和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一百万?”马文涛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小伙子,你知不知道一百万是什么概念?你喝多了还是没睡醒?”
其他的总监们也交头接耳,看着陈默的眼神,有好奇,有轻蔑,更多的是觉得这孩子不懂事。只有坐在最末尾的产品总监苏晴,一个打扮干练的短发女人,没有笑。她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陈默,想从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周振海倒是没什么表情。他没笑,也没生气。他抬了抬手,屋子里的议论声立刻消失了。他身体向前倾,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有意思。”周振海开口了,声音很沉,“年轻人,敢开口,是好事。一百万,不是不可以给。但你得让我知道,你这个人,值不值这个价。”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在陈默脸上扫来扫去。然后,他抛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问题。
“我问你一个跟技术没关系的问题。我们都看过《西游记》,唐僧师徒四个人去西天取经。现在,你的团队只能留下三个人,你必须开除一个。你告诉我,你最想开除谁?”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池塘。这不像面试题,倒像是酒桌上的胡侃。马文涛抱起双臂,靠在椅背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准备看陈默怎么出丑。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能懂什么团队管理。
苏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知道,周振海这个人,从不问废话。这个问题背后,一定藏着什么。
陈默又一次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会议室里的空调风好像也停了,静得能听见每个人自己的心跳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文涛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朵根。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被问傻了。
02
“周总。”
陈默终于抬起了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好像刚才那个漫长的沉默只是为了喝口水。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一下。这次‘开除’,是为了达到什么目标?是为了节省团队的开销,比如少个人吃饭?还是为了提高团队的工作效率?又或者,只是为了保证‘取经’这个最终任务能够成功?”
周振海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个反问,有点意思。就像一个棋手,在对手落子前,先问清了棋盘的规则。
“所有因素都要考虑。”周振海淡淡地回答,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那我明白了。”陈默点了点头,好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的答案是,我谁都不会开除。”他看着周振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这是一个假问题。”
马文涛又冷笑了一声:“故弄玄虚!不敢回答就直说。”
陈默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眼睛里只有周振海一个人。他继续说道:“一个真正想做成事情的团队,脑子里想的永远是怎么把人用好,而不是怎么把人踢走。”
他开始解释自己的想法,语速不快,但逻辑像一条铁链,一环扣一环。
“先说孙悟空。他本事最大,是整个团队里干活最厉害的人,打妖怪全靠他。开除他,这个项目可以直接宣告失败。但他这个人,不听话,是个刺头,老是跟领导对着干。对这种人,你不能靠骂,也不能靠压,你得用目标去拉着他走。那个紧箍咒,是最低级的管理办法。高级的办法,是给他想要的,比如答应他取经成功了就让他成佛。让他觉得,这个团队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他不是团队的麻烦,他是团队最值钱的宝贝。”
“再说猪八戒。他看起来最没用,又懒又馋,还老想着散伙回高老庄。很多人第一个就想开除他。但换个角度看,他代表了团队里普通人的想法。他能活跃气氛,孙悟空跟唐僧吵架了,全靠他在中间和稀泥。他是团队的润滑油。所有团队都需要一个这样的人,让大家觉得这个团队不是冷冰冰的机器,是活生生的人。管他很简单,给他一点小好处,画个大饼,他就能给你干活,还能让大家伙都开开心心的。”
“然后是沙和尚。他就是那种老实人,话不多,活没少干,行李全是他挑着。这种人是团队的基石,少了他就没人干脏活累活。可他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人。要是长时间不给他肯定,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就寒了,干活也就出工不出力了。开除他,团队的日常工作就得乱套。对这种人,你不能光使唤他,得让他看到前途,给他尊重。”
陈默一口气说完三个徒弟,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周振海的脸上,仿佛他说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周振海。
“最后,是领导唐僧。他手无缚鸡之力,妖怪和好人分不清,还老是冤枉孙悟空。从干活的角度看,最该被开除的就是他。但是,他有别人都没有的东西。他是‘取经’这个项目的发起人,是上头领导唯一认准的人。没有他,这个团队就不合法,孙悟空他们就算走到了西天,也拿不到真经。他的存在,就是这个团队存在的理由。”
会议室里,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马文涛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变成了红一阵白一阵的猪肝色。苏晴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发现宝藏的光芒。
陈默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让全场彻底安静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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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周总,这个团队,一个人都不能少。如果非要说这个团队里谁有问题,那恰恰是那个满脑子只想着‘要开除谁’的管理者自己。因为他总想着走捷径,用最简单的办法,去逃避最复杂的责任。”
周振海凝视着陈默,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陈默都以为自己要被保安请出去了。突然,周振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的笑。
他带头鼓起了掌,掌声很慢,但很重。
“好,说得好!”周振海说,“一百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去挣回来。”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又变回了那个精明锐利的老板。
“公司最近上线了一款新的手机软件,叫‘近邻’,做年轻人社交的。数据很难看,用户第二天还愿意打开的比例,低得吓人。我现在把你派到市场部,交给马总监带。我不给你一分钱的推广预算,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想办法把第二天用户还愿意回来的比例,提升百分之三十。做到了,我给你发正式的聘用合同。做不到,你从哪来,回哪去。”
这个任务,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完成。没有预算,还想让用户增长,简直是天方夜谭。
马文涛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冷笑。他看着陈默,像是看着一个已经掉进陷阱里的猎物。
03
陈默上班了。
他的工位被安排在市场部最角落的位置,紧挨着嗡嗡作响的打印机。打印机每次工作,桌子都跟着震,像得了帕金森。马文涛果然没给他好脸色,看他就跟看一坨空气一样。分给他的电脑是公司里最旧的一款,开机得等上五分钟,够他泡一碗面了。
更要命的是,马文涛以“数据安全是公司生命线”为理由,拒绝给他开放“近邻”这个软件最核心的后台数据。他能看到的,只是一些马文涛让助理处理过的,漂漂亮亮、看不出任何问题的报表。
这就像让一个医生去治病,却不让他看病人的化验单,只让他看病人自己拍的美颜照片。
市场部的其他同事,看马总监这个态度,也都躲着陈默走。他们私底下都拿他当笑话看,说他是“百万哥”,说他脑子不正常。陈默不在乎这些,他就像一棵栽在墙角的树,默默地扎根。
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走。晚上整栋楼都黑了,只有他那个角落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没有核心数据,他就从外面找。他自己写了几个小程序,像不知疲倦的章鱼,伸出无数条触手,去抓取所有手机应用商店里关于“近邻”的每一条评论,去社交网站上搜索每一个提到“近邻”的帖子,还把市面上所有竞争对手的数据都扒了一遍。
他把自己关在这些零碎、杂乱的数据海洋里。桌上堆满了泡面桶和矿泉水瓶。他像一个寻找凶手的侦探,试图从无数脚印、烟头、断了的头发丝里,拼凑出那个凶手的样子。他想知道,那些用了一次就再也不来的用户,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点进展都没有。“近邻”的用户留存率,像得了绝症的病人的心电图,在低位顽强地,一动不动。
马文涛在每周的例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点了陈默的名。
“有些实习生啊,说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真要让他干点活,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他阴阳怪气地说着,引来部门里一阵哄笑。
陈默低着头,一句话没说。他感觉那些笑声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手里的笔,被他攥得死死的,指关节都发白了。压力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周振海那道关于西游记的题,像一个幽灵,天天在他脑子里盘旋。每个角色都有价值,那这些流失的用户,他们的价值在哪里?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四晚上,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申城灯火辉煌,像一条流淌的星河。陈默盯着屏幕上那些毫无规律的公开数据,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迷宫,怎么也走不出去。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从他心里长了出来。
他进不了核心的数据库,但他前几天无意中发现,公司有一个专门给开发人员测试用的服务器端口,那个端口的安全措施好像并不严密。
他犹豫了。心脏砰砰地跳。这严重违反了公司的规定,一旦被发现,他会立刻被开除,档案上还会留下一个难看的污点。搞不好,还会吃官司。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这个任务注定失败。他要那一百万的念头,也将变成一个笑话。他想到了躺在老家医院病床上的母亲。医生说,那个进口靶向药,一个月要五万块钱。手术费更是一个他不敢去想的天文数字。那笔钱像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得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决绝。
他咬了咬牙,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起来。他写了一个很小的脚本,这个脚本不会去动任何核心数据,它只做一件事:抓取用户的注册时间和最后一次登录时间。所有的数据都是匿名的,只显示一串无法反查的用户ID。他只想验证一个他刚刚冒出来的,关于“新用户行为模式”的猜想。
脚本开始运行。屏幕上一行行代码快速地滚动。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分钟后,脚本运行完毕,生成了一个小小的日志文件。
陈默紧张地握着鼠标,双击打开了那个文件。他希望里面的内容,能印证他那个微弱的猜想。
文件打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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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里有两列,一列是用户ID,另一列是一串IP地址。他关于用户行为的猜想,完全错了。但是,他却看到了一个更可怕,更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他注意到,每天新增的成千上万个用户里,竟然有超过八成的账号,它们注册时使用的IP地址,都高度集中在几个奇怪的,地理位置显示在东南亚某个国家的IP地址段上!
他的手开始抖。他立刻复制了其中一个IP地址,打开一个公开的查询工具,粘贴了进去。
查询结果返回的页面上,赫然显示着“某某数据流量服务商”的字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介绍,写着:“提供APP推广、用户增长、数据优化服务”。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再也坐不住了,双手颤抖着打开公司的内部通讯录,像是着了魔一样,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市场总监马文涛的名字,点开了他的个人资料。当他看到马文涛履历里,某一段不起眼的工作经历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彻底震惊了!他靠在椅背上,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全都是假的……”
04
马文涛的履历上,清晰地写着,他早年在一家叫“讯达数字营销”的公司做过三年的市场高管。而那家公司的名字,竟然和陈默刚刚查到的那个“数据流量服务商”的母公司,是同一个名字!
真相像一把生了锈的刀,猛地捅进了陈默的心里,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近邻”这个软件惨淡的留存率,根本不是因为产品功能有什么问题,也不是因为推广策略出了错。真正的原因是,它的大部分“用户”,压根就不是活生生的人!
马文涛为了让每个月的用户增长数据看起来漂亮,一直在用公司的市场预算,从他老东家那里购买境外的“机刷流量”。这些由机器自动注册的账号,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制造出一种虚假的繁荣。它们注册完就完成了任务,立刻消失,变成了沉默的僵尸。所以,第二天的留存率,自然低得惨不忍睹。
周振海扔给他的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黑幕。
陈默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拿着他找到的这些线索去揭发马文涛。但是,他没有任何能拿到台面上的直接证据。那个脚本是他非法获取的,一旦拿出来,他自己就先站不住脚了。马文涛是公司的老臣子,在公司里根深蒂固,关系盘根错节。他一个还没转正的实习生,想去扳倒一个总监,就像一只蚂蚁想去绊倒一头大象,不自量力。
更要命的是,一旦数据造假这件事被捅出去,“启航科技”正在进行的新一轮融资很可能立刻泡汤。公司的名声会一落千丈,股价会像瀑布一样跌下来。公司甚至可能因为这个丑闻而倒闭。
到那个时候,别说他的一百万年薪,这家公司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陈默想不明白,周振海到底是真心想考验他,还是故意给他挖了一个怎么也爬不出来的深坑?
那个晚上,陈默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坐了一整夜。窗外的灯火,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想起了自己在面试时说过的那些话,一个优秀的管理者,思考的永远是优化配置,而不是粗暴裁员。
天快亮的时候,鱼肚白的天空照亮了窗外的高楼。陈默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不打算去揭发,也不想跟马文涛硬碰硬。他要用马文涛制造出来的这些“假数据”,来完成他自己的“真任务”。他要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玩一出“瞒天过海”的好戏。
从那天起,他不再去关注那八成毫无价值的“幽灵用户”。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剩下那两成的,被淹没在数据海洋里的,真实的,活生生的用户身上。
他像一个淘金者,在一堆沙子里,仔细地筛选着那些微小的金粒。他通过分析这些真实用户的每一个点赞,每一条评论,甚至他们上传的每一张照片,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在这些数量稀少的真实用户里面,有一小撮人表现得特别活跃。他们上传的内容,惊人地一致,全是关于自己家养的猫猫狗狗。有晒自家金毛憨笑的,有发自家橘猫吃饭的,还有抱怨自家二哈又拆家了的。
一个清晰的想法,像一道光,照进了他混乱的脑子里。
他要为这批真实的用户,打造一个他们根本无法拒绝的功能。
05
一个月的期限,在陈默的通宵达旦中,走到了最后一天。
汇报会议还是在周振海那间能看到黄浦江的办公室里开。这一次,人更多了,几个副总也列席参加。
马文涛带着胜利者才有的微笑,打开了他精心制作的PPT。他指着屏幕上那条陡峭上扬的曲线,得意地向周振海汇报:“周总,各位领导,这个月我们市场部超额完成了任务。‘近邻’的新增用户数再创新高,环比增长了百分之五十!”
他的PPT做得花里胡哨,图表和数据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确实很有说服力。
讲完自己的功劳,他话锋一转,轻蔑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陈默。
“至于某些实习生嘛……我很遗憾地宣布,经过一个月的‘努力’,‘近邻’的次日留存率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略微下降了零点一个百分点。”他拖长了音调,“事实再一次证明,只会说大话,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了陈默身上。苏晴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惋惜。她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想法,可惜太不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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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振海脸上还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他看着陈默,问道:“陈默,你怎么说?”
陈默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前面。他没有带电脑,也没有准备任何PPT。他就那么空着手,站在所有人面前。
他先是看了一眼马文涛,然后目光转向周振海,平静地说道:“周总,马总监。我的任务是把次日留存率提升百分之三十。我承认,我失败了。”
马文涛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甚至舒服地往椅背上靠了靠。
“因为,”陈默的声音突然拔高,像一把锤子砸在众人心上,“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们不应该费尽心思去留住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用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在桌上摊开。那是他用黑色的水笔,亲手画的一张图。
“周总,各位领导。我分析了所有我能拿到的数据,我发现,我们的用户其实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我叫他们‘幽灵用户’,占了我们总用户数的八成。他们注册完就消失了,像一阵风。另一种,我叫他们‘种子用户’,只占了两成。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财富,是我们未来能够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他指着手绘的图,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的任务,不应该是去提升整体那个虚假的留存率。而是应该把这百分之二十的种子用户的留存率,提升百分之三百!”
他这番话,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了一颗炸弹。
他接着阐述自己的发现和计划,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在这两成的真实用户里,我又发现了一个活跃度极高的群体,就是那些宠物爱好者。我建议,我们立刻,马上,在‘近含’APP里面,用最小的开发成本,增加一个叫‘萌宠社区’的小板块。然后,用精准的算法,只把这个功能推送给我们筛选出来的这些‘种子用户’。我们不用花一分钱的推广费,只靠这个功能本身的吸引力,就能把他们牢牢地锁在我们的产品里。”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振海,像是在燃烧。
“周总,再给我一个月时间。给我一个程序员,一个设计师。我向您保证,‘萌宠社区’这个小功能的次日留存率,能做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到那个时候,我们再用这批最忠实用户的口碑,去实现真正的,健康的增长。而不是用一堆虚假的数字,来欺骗自己,欺骗市场,欺骗我们的投资人。”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提“造假”两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像一个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马文涛的脸上。马文涛的脸色,从刚才的得意洋洋,瞬间变得铁青。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陈默说的全都是“优化”、“用户分层”、“精准推送”这些时髦的专业术语,他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如果他反驳,就等于承认了那些用户是假的。
周振海沉默了很久,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额头冒汗的马文涛,然后把目光移回到陈默身上。
“好。”周振海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向苏晴:“苏晴,这个项目交给你来带。陈默,还有你需要的人,都划到你的产品部。项目预算,陈默说了算。”
最后,他又看向陈默,眼神里多了一丝警告。
“但如果这一次,你再失败……”
周振海没有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一次,没有退路了。
06
陈默被调到了苏晴的产品部。他终于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所有后台数据权限和开发资源。苏晴对他刮目相看,几乎把整个部门最精锐的力量都抽调给了他。一个由一个产品经理,两个程序员,一个设计师组成的“萌宠社区”项目组,在当天下午就迅速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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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陈默像是换了个人。他不再是那个坐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的实习生。他展现出了惊人的项目管理能力和产品洞察力。他精准地定义了“萌宠社区”的每一个功能细节,连一个按钮的颜色,一个图标的样式,他都反复推敲。他画出来的产品原型图,逻辑清晰,细节丰富,连部门里最有经验的老产品经理看了都赞不绝口。
在他的带领下,这个小小的团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没日没夜地加班,办公室的灯经常亮到凌晨。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想把这个被老板亲自点将的项目做好。
仅仅三周的时间,这个在很多人看来至少需要两个月开发周期的功能,就奇迹般地开发测试完毕,成功上线了。
功能上线的第一天,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后台的数据监控大屏。
数据好到让所有人都觉得不真实。
那些被算法精准筛选出来的“种子用户”,对这个新功能反响极其热烈。社区里晒猫晒狗的帖子,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帖子的点赞数,评论数,都呈现出几何级数的增长。最关键的次日留存率,第二天一早统计出来,直接飙升到了恐怖的百分之九十二。
苏晴激动地跑过来,用力拍着陈默的肩膀:“陈默,你小子,真是个天才!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整个项目组都沸腾了,大家欢呼着,拥抱着,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只有陈默异常地冷静。他看着屏幕上那条近乎垂直的增长曲线,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对苏晴说:“苏总监,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我们还没结束,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苏晴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是太累了。
陈默的预感,不幸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