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创作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图片和文字均不涉及真实人物和事件。
“再不交钱手术,人就没了!”医生冲着我丈夫焦急地嘶吼。我躺在病床上,拼命想抓住一丝光亮,却只听见他那绝望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最后的审判。他扭过头,对医生说:“没钱救。”
01
九十年代中期的海滨城市德城,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股咸腥的海风和一股躁动的、名为“机遇”的气息。我和丈夫顾海的家,就在一座国营单位分配的老式居民楼里,两室一厅,算不上宽敞,却被我们经营得温馨而富足。
顾海是退伍兵,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韧劲。他脱下军装后,没接受分配的铁饭碗,而是揣着全部家当,在城南的建材市场盘下了一间铺面,做起了五金建材生意。那几年,正是德城大兴土木的时候,高楼一栋栋拔地而起,顾海的生意也像被时代的热风吹鼓的帆,一帆风顺。
他每天天不亮就骑着那辆老旧的“永久”自行车去店里开门,晚上伴着月光回来,身上总带着一股铁锈和水泥粉尘混合的味道。那双手,因为常年搬运重物,布满了厚茧和划痕,粗糙得像砂纸。可就是这双手,为我们的家撑起了一片天。
我是市里一家国营纺织厂的会计,工作清闲稳定。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管好顾海用汗水换回来的每一分钱。我们俩都是苦日子里过来的人,深知财富来之不易,平日里省吃俭用到了极致。我身上的一件的确良衬衫穿了五年,顾海脚上的解放鞋鞋底磨穿了,补了又补。
我们所有的节省,都汇集到了银行里那本红色封皮的存折上。那本存折,是顾海的信仰,也是我们未来的全部希望。每个月的月底,当顾海把一沓沓沾着汗水、厚薄不一的钞票交到我手里时,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一种满足的光。
“云,数数,这个月又多了不少。”他会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便在灯下,用会计特有的手势,熟练地清点着,然后报出一个数字。他听到后,总会咧开嘴,露出憨厚又自豪的笑。第二天,我便会把钱存进银行,看着存折上那个不断增长的数字,心里也踏实无比。
那个夏天,存折上的数字终于达到了一个我们做梦都不敢想的高度——九十五万。
那天晚上,顾海小心翼翼地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那本存折,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把存折摊开在饭桌上,昏黄的灯光照在那一串墨黑的数字上,显得格外醒目。
“九十五万……云,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笑着拍了他一下,说:“不是梦,都是你一分一分挣回来的。”
“太好了,太好了!”他来回踱步,兴奋得像个孩子,“明年,最迟明年开春,我们就去买‘海景花园’的商品房,三室一厅,带阳台的!再买一辆桑塔纳,我开车带你和儿子出去兜风,再也不用挤公交了!”
他描绘的未来是那样具体,那样美好。阳光充足的阳台,崭新的轿车,我仿佛已经能闻到新家墙壁上乳胶漆的味道,能感受到轿车座椅的柔软。我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家而拼尽全力的男人,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安稳。我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02
平静的生活,在我哥哥舒阳的突然到访后,被投下了一颗巨石。
舒阳是我唯一的哥哥,从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他长得一表人才,嘴巴又甜,能把稻草说成金条。可他偏偏眼高手低,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总觉得屈才,一心想着“下海”干一番大事业,一步登天。
那天下午,他拎着两条在当时看来极为稀罕的“中华”烟和一堆水果,满面春风地出现在我家门口。顾海正好在店里忙,只有我和儿子在家。
“妹妹,哥来看你了!”舒阳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得格外灿烂。
我一边给他倒水,一边问:“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不是在给人家跑业务吗?”
舒阳摆了摆手,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那种小打小闹的活儿,哥不干了。我这是要干大事了!”他说着,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沓花花绿绿的图纸和文件,摊在桌上。
“你看这是什么?”他指着图纸,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电子加工厂!我和一个香港老板合伙,专门给国外做电子表机芯!这叫出口创汇,懂不懂?现在政策这么好,这生意简直就是捡钱!”
我看着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和设备清单,一头雾水。我只知道,这几年“港商”这个词就像是金字招牌,代表着财富和先进。
舒阳见我没说话,继续滔滔不绝地描绘着他的商业蓝图:“厂房我们都看好了,就在开发区。设备从日本进口,都是最先进的。那个香港老板负责海外的订单,根本不愁销路。他说了,只要我们前期的资金到位,一年,最多一年,投进去的钱就能翻一倍!”
“翻一倍?”我被这个数字惊到了。顾海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好几年才攒下这笔钱。舒阳的嘴里,赚钱仿佛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当然!”舒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这可是高科技产业,跟顾海那种卖螺丝钉的体力活能一样吗?等咱们的厂子开起来,你就是大老板的妹妹,到时候别说桑塔ナ,奔驰宝马都随便买!”
他描绘的景象太过诱人,但我心里还是存着疑虑。“这么好的事,需要多少钱啊?”
舒阳竖起一根手指,顿了一下,然后又展开了手掌,比划了一个数字。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启动资金,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五万。”
我的心猛地一沉。九十五万,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天花乱坠的描述,露出了最核心的目的。那是我和顾海全部的家当,是我们未来的全部保障。
03
我下意识地摇头:“不行,哥。这钱是顾海拿命换来的,我不能动。”
舒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收起了刚才的热情,换上了一副受伤又失望的表情。他没有大声争辩,而是坐到我身边,用一种充满回忆的语气,幽幽地开了口。
“静静,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小学的时候,被邻居家的大孩子欺负,是我拿着砖头冲上去,把他们全都吓跑了?那时候我跟自己说,谁都不能欺负我妹妹。”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哥哥从小确实很护着我。
他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爸妈年纪大了,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能出人头地。家里就我一个男丁,我要是再混不出个名堂,怎么对得起他们?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他的话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缠绕在我的心上,越收越紧。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帮扶兄弟,光耀门楣,几乎是一种天经地义的责任。
“可……可顾海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我挣扎着说出最后的理由。
“所以我才只找你啊,妹妹!”舒阳抓住了我的手,语气恳切,“顾海他是个好人,但他就是个卖力气的,眼界就那么宽,他看不到这里面的机会!我们这是为了这个家好,等赚了钱,他只会感谢你今天的决定!难道你不想让他过得更轻松一点?不想让我们的父母提起儿子时,脸上能有光吗?”
那天,舒阳在我家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他把亲情、责任、未来的美好前景,像一张大网一样撒向我。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网里的一条鱼,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而舒阳的攻势,才刚刚开始。
我妈先是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静静啊,你可得帮你哥哥一把啊!这是咱们家唯一的机会了。你哥要是成功了,我们全家都跟着沾光。你要是不帮他,就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紧接着,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也打来了电话,他的语气严厉而不容置疑:“李静,我跟你说,这件事你必须办。你哥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嫁出去了,可你还是李家的人,不能忘了本!”
父母的轮番轰炸,成了压垮我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那种铺天盖地的亲情绑架面前,我对丈夫的忠诚和愧疚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开始觉得,如果我不帮哥哥,我就是这个家的罪人,是个不孝的女儿,是个冷血的妹妹。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是顾海辛苦攒钱的身影,一边是哥哥描绘的宏伟蓝图和父母殷切的期盼。最终,那份从小被灌输的、对娘家的责任感,战胜了一切。
我决定,瞒着顾海,把钱给哥哥。
04
做出决定后,我彻夜未眠。天一亮,我就开始盘算如何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而不让顾海起疑。直接说取钱,他一定会追问到底。我必须找一个他无法反驳,又愿意相信的理由。
我是会计,对银行的一些业务术语略知一二。九十年代,随着经济发展,银行也开始推出一些新的储蓄方式。我抓住这一点,编造了一个谎言。
晚上,等顾海从店里回来,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老顾,今天我们单位的小王说,现在银行有一种新的理财产品,叫‘长期封闭式理财’,利息比活期高好几倍呢。咱们那笔钱放在存折里也是放着,不如转成这个,一年下来能多不少利息。”
顾海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饭,闻言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饭菜,含糊地问:“啥理财?靠谱吗?”
“当然靠谱,银行经理推荐的,还能有假?”我强装镇定,不敢看他的眼睛,“就是存进去之后,要锁定一段时间不能动,所以才利息高。反正我们那笔钱暂时也用不上,正好合适。”
顾海对这些金融名词一窍不通,他只相信我这个当会计的妻子。他擦了擦嘴,点了点头:“行啊,你比我懂这个。你看着办就行,只要钱安全就好。”
他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的信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我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出真相,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我想,等哥哥的工厂赚了钱,我马上就把钱还回来,到时候再向顾海坦白一切,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第二天,我揣着那本承载着我们全部家当和未来的存折,走进了银行。银行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纸币和墨水的味道。我排着队,手心里全是冷汗,那本存折仿佛有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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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我时,我把存折和哥哥的身份证复印件递给柜员,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你好,我要转账。”
“转多少?”柜员头也不抬地问。
“九……九十五万。”
柜员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笔惊人的巨款。她反复确认了几遍金额和收款人信息,然后开始办理手续。盖章的声音,每一下都像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当她把一本几乎被清空的存折递还给我时,我的腿都软了。我走出银行,夏日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手里捏着那张转账凭证,一半是终于帮了家人的解脱感,另一半,则是对丈夫排山倒海般的巨大愧疚。
我不知道,我转走的不仅仅是九十五万存款,更是我和顾海用汗水和信任构筑起来的整个世界。
05
转账完成后的第一个星期,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哥哥舒阳几乎每天都会用他的寻呼机给我发来“捷报”。那个年代,寻呼机上的汉字信息是身份和效率的象征。我的腰间也别着一个,是顾海特意给我买的,方便他随时能找到我。现在,它成了我和哥哥秘密联系的工具。
“삐삐——”寻呼机的震动声响起,我立刻躲到没人的地方查看。
“厂房已签合同,位置绝佳。”
“首批设备已在海关,日方工程师下周到。”
“港商追加订单,前景一片大好。”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剂镇定剂,让我那颗因愧疚而惴惴不安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我甚至开始幻想,也许哥哥真的能成功,也许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我把这些信息当作救命稻草,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用来抵御对顾海的负罪感。
可是,好景不长。从第二个月开始,哥哥的信息渐渐稀疏了。从一天几条,变成几天一条,最后,变成了我主动呼他,他也迟迟不回。
我开始慌了。我找各种借口往他所谓的“办公室”打电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无人接听。偶尔接通了,他的声音也总是很嘈杂,语气也变得不耐烦。
“喂?谁啊?”
“哥,是我,静静。厂子怎么样了?”
“好着呢,好着呢,忙着开会,回头再说!”然后就是“咔哒”一声,电话被匆忙挂断。
那种感觉,就像你看着一个色彩斑斓的肥皂泡越吹越大,心里充满了期待,突然间,它“啪”的一声,就破了。我的心又重新悬到了嗓子眼,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焦灼。那九十五万,不再是哥哥蓝图里的“启动资金”,而是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而引线,就握在我自己手里。
06
与我的日夜煎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顾海与日俱增的干劲和憧憬。
他完全不知道家里的经济基础已经被我掏空,他只知道,他离他梦想中的生活越来越近了。他的建材店生意越来越红火,每天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一天晚上,他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拿出一本印刷精美的册子,摊在我面前。是“海景花园”的售楼宣传册。
“云,你快看!他们出新户型了,这个带大落地窗的,多敞亮!等你哥那边‘理财’的钱一到期,咱们就去把这套定下来!”他指着图册,眼睛里闪着光,那光芒那么炙热,几乎要将我灼伤。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察觉我的异样,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等搬了新家,就把咱妈接过来住一段时间。还有,儿子上小学也该买个好点的书桌了,新家里给他弄个专门的书房……”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在我心上反复地割。他为之奋斗的未来,已经被我亲手毁掉了,可他还在毫不知情地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未来添砖加瓦。
巨大的心理压力开始摧毁我的身体。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闭上眼睛就是顾海那张充满信任的脸,和银行存折上那个刺眼的余额。我常常在半夜惊醒,浑身都是冷汗。白天上班的时候,也总是心慌气短,精神恍惚,好几次都算错了账。
同事关心我:“静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我只能勉强笑笑,说:“没事,可能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大,休息不好。”
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心理作用。我以为,只要哥哥的钱能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每天都在祈祷,祈祷奇迹的发生。我不知道,我等来的不是奇迹,而是审判。
07
那天下午,德城的天气有些闷热,像是要下暴雨。我像往常一样,挎着菜篮子去家附近的菜市场买菜。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讨价还价的声音,剁肉的声音,活鱼拍打水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走到一个熟悉的摊位前,正准备挑几根新鲜的黄瓜,突然,一阵剧烈的心绞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那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我的心脏,然后拼命地拧。剧痛让我瞬间无法呼吸,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变得模糊。我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西红柿和鸡蛋滚了一地。
“哎,这位大姐,你怎么了?”摊主惊叫起来。
周围的人群一下子围了过来。我张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要把我撕裂。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我倒下的那一刻,我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完了,顾海要知道了。
等我再次恢复一丝意识的时候,我正躺在一辆飞驰的出租车后座上。一个好心的邻居大婶抱着我的头,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的身体无法动弹,但我的心却在疯狂地往下沉。
我知道,车子正开往市人民医院。那个需要用钱的地方,那个会把我的秘密彻底暴露在阳光下的地方。
08
医院的抢救室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我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冰冷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每一次声响都像是在为我的生命倒计时。
我能听到医生和护士在我身边忙碌地穿梭,他们的对话模糊而遥远。
“病人情况很危险,急性大面积心肌梗死。”
“血压掉得很厉害,准备电击除颤。”
“家属呢?家属来了没有?必须马上签字手术!”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个熟悉而焦急的脚步声,是顾海。他冲了进来,声音因为奔跑而气喘吁吁:“医生,我爱人怎么样了?”
医生将一份病危通知书和一张缴费单递到了他面前,语气严肃而急迫:“你是病人的丈夫吧?病人情况非常危急,必须立刻进行血管疏通手术,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这是病危通知书,你先签字。这是手术预缴费通知单,两万块钱,你马上去交钱,我们这边立刻准备手术。时间就是生命,快!”
两万块钱。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才几百块,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可是我听到顾海没有丝毫犹豫的声音,他抓着医生的胳膊,恳求道:“钱不是问题,医生!我们家有钱!你一定要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慌乱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因为他知道,我们的存折里有九十五万,别说两万,就是二十万,也拿得出来。
他那句“我们家有钱”,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侥同。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浑身动弹不得,眼角却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我知道,当他拿着那本我早已掏空的存折去银行时,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09
顾海几乎是揣着那本红色的存折,一路狂奔到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银行的。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取钱,回去救命。
银行里一如既往地排着长队,他心急如焚,在队伍里焦躁地踱步,不停地看手表。他甚至想冲到前面去和别人商量,让他插个队,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轮到他了,他把存折和身份证从窗口塞进去,对着里面的柜员大声说:“取两万,快!急用!”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嘶哑,引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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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员是个年轻的姑娘,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但还是接过了存折,开始在电脑上操作。顾海趴在柜台的玻璃上,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心里不停地催促着。
几秒钟后,柜员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抬头看了看顾_海,又低头看了看屏幕,再三确认后,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先生,您这存折上……余额好像不太够。”
“怎么可能不够!”顾海想都没想就吼了回去,“里面有九十多万!你是不是看错了?”
柜员被他吼得有点委屈,但还是耐着性子把存折推了出来,指着余额那一栏,小声说:“先生,您自己看,您这存折上……真的只有7块8毛钱。”
10
顾海一把抢过存折,眼睛凑了上去。在余额那一栏,打印机打出的墨黑色数字清晰地印在那里——“¥7.80”。
七块八毛。
这个数字像一个晴天霹雳,在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他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把存折重重地拍在柜台上,双目赤红地瞪着柜员,“你们银行把我的钱弄到哪里去了?我要查明细!马上给我查!”
他的声音巨大,引来了银行的保安和经理。在经理的安抚下,柜员战战兢兢地开始查询交易流水。那台老式的针式打印机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一张长长的清单被打印出来,递到了顾海面前。
顾海一把抓过单子,手指颤抖着从上往下寻找。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三个月前的一笔交易记录上。
那一行字,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进了他的眼睛里。
交易类型:转账支出。金额:950,000.00元。收款人姓名:舒阳。
舒阳。他妻子的哥哥,他的大舅子。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妻子关于“长期理财”的谎言,大舅子那段时间反常的殷勤,以及最近的销声匿迹。所有他未曾留意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指向真相的利箭,万箭穿心。
原来所谓的“高息理财”,就是把他们夫妻俩拿命挣来的血汗钱,悉数转给了她那个不着调的哥哥。九十五万,那是他们对未来的全部规划,是新房的砖瓦,是新车的轮子,是他顾海起早贪黑、一身伤痛换来的所有尊严和希望。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和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气得浑身发抖,捏着那张薄薄的流水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银行大厅里明亮的灯光,此刻在他看来,却是一片黑暗。
11
顾海失魂落魄地回到医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只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每一步都虚浮无力。曾经熟悉的医院走廊,此刻变得像迷宫一样漫长。
抢救室的红灯依旧亮着,门口,妻子的父母和哥哥舒阳也赶到了,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到顾海回来,主治医生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急切:“钱带来了吗?病人已经出现心衰迹象,等不起了!再拖下去,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顾海没有回答医生的话。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越过医生,死死地钉在了不远处的舒阳身上。
舒阳被他看得一阵心虚,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怎么会突然这样呢,静静身体一直都挺好的啊……”
岳母看到顾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着扑了上来,抓着他的胳膊哀求:“强子,你快想想办法,快去交钱救救静静啊!她可是你媳妇啊!”
顾海缓缓地推开岳母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舒阳。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走到舒阳面前,站定,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钱呢?”
舒阳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什……什么钱?强子,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救人要紧啊……”
“我问你,钱呢?”顾海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在顾海噬人的目光下,舒阳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生意……生意出了点意外……那笔钱……暂时周转不开了……”
听到这里,顾海突然笑了。那是一种比哭还要难看的惨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嘲讽和悲凉。他猛地转过头,对着旁边焦急等待的医生,用一种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语调说:
“不治了。”
医生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医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