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创作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图片和文字均不涉及真实人物和事件。
唢呐喧天,我一身红妆,即将告别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就在婚车启动时,村里的傻子石生哥却疯了一样冲过来,用身体拦住车头。
“石生!你干啥!”爹的怒吼声和亲友的惊呼混成一片。他不管不顾,只是哭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旧木盒,死死塞进我手里,嘴里含糊地喊着:“爷……爷……”我捧着那个冰凉的木盒,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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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的童年记忆,有一半都浸泡在水的味道里。不是甘甜的井水,而是带着土腥气和汗水咸味的、从村东头公井里一担一担挑回来的水。
我们清水村,四面环山,是个靠天吃饭的穷地方。家家户户的院里都有一口井,那是我童年时最好的玩伴。夏天,我喜欢趴在冰凉的井沿上,朝下头大喊,听井里传来的空洞回音。
可在我十岁那年的夏天,一切都变了。那年天大旱,太阳像个毒火球,把地里的庄稼都烤蔫了。村里的河沟见了底,龟裂的河床像老人干裂的手背。终于,我家院里那口老井,也彻底干了。
我爹拿着长长的竹竿探了又探,最后只能无奈地叹气,把井口用一块大石板盖了起来。从此,吃水成了家里最大的难题。
村东头的公井是全村唯一的指望,可它在山坡下面,离我家足足有两里地。那条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中间还要经过一段又窄又滑的陡坡。我爹每天要去镇上打零工,娘身子骨又弱,挑水的重担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那段日子,家里的气氛总是很沉闷。娘常常看着空荡荡的水缸发呆,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那时还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心里跟着难受。
就在全家一筹莫展的时候,爷爷领着一个人走进了我家的院子。那人比我大七八岁,个子高大,但眼神有些呆滞,动作也慢吞吞的。他就是村里人都叫的“傻子”,石生。
石生不是天生就傻。听村里老人说,他小时候聪明伶俐,一场高烧过后,人就变得木讷了,不爱说话,反应也比别人慢半拍。他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跟着他过活。
“让他给咱家挑水吧。”爷爷指了指石生,对我爹娘说,“他力气大,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做。”
我爹有些犹豫:“爹,这……怎么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爷爷把旱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就这么定了。石生,以后你就每天帮林家把这两口缸挑满,听见没?”
石生看着爷爷,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很专注,好像在接受一个无比神圣的任务。
从那天起,一根吱呀作响的白蜡木扁担,两只半旧的铁皮水桶,就成了石生和我家之间最紧密的联系。
02
八年的时光,在扁担的吱呀声里,在水桶的晃荡中,悄无声息地流走了。
石生的身影,成了我家小院里最准时的风景。天刚蒙蒙亮,当村里第一声鸡鸣划破寂静时,他高大的身影就会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他从不敲门,只是把扁担和水桶轻轻放下,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向村东头。
等我们一家人睡眼惺忪地起床时,院里的两口大水缸往往已经被他注满了。清澈的井水倒映着天空,水面上还飘着几片被风吹落的树叶。
夏天,日头毒辣。石生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他的肌肉线条往下淌。他把水倒进缸里,会用袖子擦一把脸上的汗,然后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娘心疼他,总会端出一碗刚从井里湃过的绿豆汤,或者一个刚摘的脆黄瓜。他一开始总是摆手,娘硬塞给他,他才会接过去,大口大口地吃完,眼睛里闪着满足的光。
冬天,天寒地冻。石生穿着单薄的旧棉袄,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一团。他的手被冻得通红,眉毛和头发上都结着白霜。挑完水,他会跺跺脚,搓搓手,哈一口热气。
娘就会把他拉进屋,硬是塞给他一个刚出锅的烤红薯。滚烫的红薯在他冰冷的手里来回倒腾,他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吃,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他从不要我家的钱。我爹几次想给他塞工钱,都被他像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躲开了。他只是摇头,嘴里发出模糊的“不……不……”的声音。
久而久之,我爹娘也就不再提钱的事,只是变着法子地对他好。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总会给他留一份;我穿小了的旧衣服,娘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地让他带回去。
他收到这些东西时,会比收到钱还高兴。有一次,娘给了他一件我爹的旧军大衣,他穿在身上,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
村里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我爹娘会算计,白白使唤一个傻子。也有人说石生是真的傻,给人家当牛做马,还乐在其中。这些闲言碎语,像风一样,偶尔会飘进我的耳朵里。
小时候不懂事,我也曾觉得石生很奇怪。别的小孩都躲着他,我也很少主动和他说话。只是每天看着他默默地来,默默地走,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也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同情。
八年来,刮风下雨,从未间断。有一年夏天,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村东头那段陡坡变得泥泞不堪,一脚下去能陷到小腿肚。我们都以为石生不会来了,可他依旧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水挑了回来。
那一次,他摔了好几跤,浑身都是泥浆,像个泥猴子。娘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圈都红了,一边帮他擦脸,一边念叨着:“这傻孩子,雨这么大,明天再挑不行吗?”
石生只是咧着嘴笑,指了指满满的水缸,好像在说,他的任务完成了。
03
四年前,爷爷走了。
爷爷是我家里的主心骨,也是当初把石生领进我家门的人。他生前最疼我,也对石生格外关照。我常常看到爷爷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着石生挑水,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邃。
爷爷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村里乡亲都来帮忙了。石生也来了,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穿着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默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办完丧事,娘看着院里的水缸,叹了口气说:“以后,怕是没人给咱家挑水了。”
我爹也点点头,说:“是啊,爷爷走了,石生跟咱家的这点情分,也就算断了。”
我也这么觉得。石生之所以会来,完全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现在爷爷不在了,他没有理由再为我家做这些。我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坦然,毕竟,我们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他八年的付出了。
可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那熟悉的“吱呀”声又准时在院门口响起了。
我披上衣服跑到窗边,看到石生依旧像往常一样,挑着空桶,走向村东头。他的背影在晨曦中被拉得很长,显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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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懂。爷爷的离去,没有让他停下脚步,只是让他变得更加执拗,更加沉默了。他不再对我娘塞给他的食物露出笑容,只是默默地接过来,然后转身离开。
从那时起,我再看石生,心里便多了一份敬意。他不是傻,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坚守着一个我们谁也不知道的承诺。
04
时间一晃,我长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经媒人介绍,我认识了邻镇青石镇的建明。他家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家里条件比我们村里好太多。建明人长得精神,说话也风趣,对我很好。我爹娘对他非常满意,觉得我嫁过去,就能彻底摆脱农村的苦日子。
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家里开始忙着张罗我的嫁妆,小小的院子里终日人来人往,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娘把压箱底的红绸布拿了出来,给我做了新被面。爹也请人把家里内外粉刷了一遍,窗户上贴上了大红的喜字。
整个家都沉浸在一种即将到来的幸福和忙碌中。
石生依旧每天来挑水。但这些天,他的行为变得有些奇怪。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天不亮就把水缸挑满。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挑完水就走,而是会扛着扁担,在院子门口站很久。
他的目光呆呆地落在那些鲜红的喜字上,落在进进出出、满脸笑容的亲戚身上,落在正和建明说着话的我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迷茫和失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有几次,我注意到他在看我,当我迎上他的目光时,他又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慌忙地低下头,扛起扁担匆匆离开。
我能感觉到,他有话想说,但他那笨拙的舌头,却表达不出心里的万分之一。那种无声的焦灼,隔着一段距离,也让我感到了一丝不安。
我心里对他充满了愧疚。这八年来,他为我家付出了这么多,我们却连一句正式的感谢都没有。如今我要嫁人了,以后家里的水,可能又要我爹娘自己去挑了。
出嫁的前一天,我想,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把娘给我准备的压岁钱拿出来一部分,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又去镇上给他买了一件崭新的蓝色外套。傍晚,等他挑完水,我把他叫住了。
“石生哥。”我鼓起勇气,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面前,“这些年,谢谢你了。这个……你拿着,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这件衣服,天冷了穿。”
石生看着我手里的红包和衣服,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猛地后退了两步,双手在身前拼命地摇晃,嘴里发出“啊……啊……”的抗拒声。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受伤,仿佛我的举动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石生哥,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跑了,那背影仓皇得像是在逃离一场灾难。我拿着红包和新衣服,愣愣地站在院子中央,晚风吹过,心里空落落的。
05
大喜的日子,终于到了。
天还没亮,我就被娘从被窝里拉了起来。梳妆,开脸,穿上那身绣着龙凤的红嫁衣。铜镜里的我,脸颊绯红,眉眼含羞,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离家的不舍。
院子里早已人声鼎沸。唢呐班子吹起了最热闹的《百鸟朝凤》,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亲戚邻居们围在院子里,说着吉祥话,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我爹穿着一身新衣服,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地招呼客人,嘴巴一直没有合拢过。我娘则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到了婆家要孝顺公婆,要和建明好好过日子。
吉时到了。
建明带着迎亲的队伍走进了院子。他今天格外精神,胸前戴着大红花,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在一片起哄声中,他背起我,穿过拥挤的人群,把我送上了那辆用红绸带和气球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婚车。
我隔着车窗,看着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看着含泪挥手的爹娘,看着一张张熟悉的笑脸,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走吧。”我爹拍了拍司机的车窗,声音有些哽咽。
司机点点头,发动了引擎。
就在婚车缓缓启动,即将驶出这个承载了我所有青春记忆的小巷时,一个身影突然像疯了一样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死死地拦在了车头前。
是石生!
他头发凌乱,满脸是汗,身上的衣服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像是刚从地里跑回来。车子一个急刹,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唢呐声也戛然而止。
“石生!你这是干啥!”我爹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把他拉开,“疯了吗你!别耽误了吉时!”
可石生的力气出奇地大,他像一棵扎根在地里的老树,任凭我爹和几个亲戚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他不管不顾地拍打着车头,嘴里发出“啊啊”的、野兽般急切的嘶吼,眼泪顺着他黝黑的脸颊,一道一道地往下淌。
他的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车里的我,那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委屈,还有一种我无法读懂的执拗。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片混乱和尴尬。亲戚们议论纷纷,建明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这傻子,今天发什么疯!”
“是啊,大喜的日子,这不是添堵吗?”
在一片嘈杂声中,石生忽然停止了嘶喊。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剧烈地喘息着。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颤抖着手,伸向自己最里层、最贴身的那个破旧的衣兜里。
他的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在掏一件稀世珍宝。终于,他掏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颜色已经发黑、看不出原本材质的旧木盒。
他绕过车头,踉踉跄跄地跑到我的车窗边。车窗是开着的,他不由分说,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个冰凉沉重的木盒塞进了我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使命,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他指了指我怀里的木盒,又指了指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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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这个冰凉的、带着他体温的木盒,看着他那张混合着汗水和泪水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喧嚣仿佛在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全世界都静了下来。
婚车里,建明和我爹娘都探出头来,不解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个木盒,我有点印象。它好像是爷爷生前最宝贝的东西,总是锁在床头的大木箱里,不许任何人碰。可是在爷爷去世后,我娘整理遗物时,翻遍了整个箱子,都没有找到它。
它怎么会……怎么会在石生手里?
06
“打开看看。”我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脸色凝重地看着我怀里的木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手上。我能感觉到建明投来的探询目光,也能听到周围乡亲们压抑着的窃窃私语。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指尖触碰到木盒表面粗糙的纹理。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木盒,因为年代久远,边角都已经被磨得圆润光滑,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已经生了绿锈的铜锁扣。
我深吸一口气,用指甲轻轻拨开了那个早已松动的锁扣。
“啪嗒”一声轻响,盒盖应声而开。
我低下头,看向盒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首饰,也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盒子里,只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沓用红色的棉线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那些钞票有新有旧,面额也大小不一,有一块的,两块的,五块的,十块的,边角都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看得出是被人精心积攒了很久。
另一样,是一封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信封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没有写收信人和寄信人,只有一个用毛笔写的、遒劲有力的“启”字。
我认得那个字,那是爷爷的笔迹。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和预感涌了上来。我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封信,展开了那张同样泛黄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