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康熙爷一身便服,站在渡口,望着眼前这条浑浊的黄河支流,心中五味杂陈。
那老船夫将船靠岸,伸出一只满是老茧的手,索要三文船费。
康熙笑了,问道:“老人家,我与那寻常百姓,可是同一个价钱?”
船夫浑浊的老眼抬了抬,摇了摇头,嘴里蹦出一句让皇帝都摸不着头脑的话:“客官,在这河上,一个价;可要是过了这条河,那价钱,便大大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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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北京城,紫禁城里。
养心殿的书房里头,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康熙爷手里捏着一份奏折,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好是坏。
这份奏折,是从河南那边送上来的,八百里加急。
写奏折的那个官,字写得是真漂亮,跟印出来的一样。
里头说的话,那更是好听,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意思:皇上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皇上,您一当皇帝,咱们这儿就连老天爷都给面子,风调雨顺,河水都变清了。
去年您拨下来修河堤的银子,一分钱都没糟蹋,全用在堤坝上了。
现在的黄河大堤,结实得跟铁打的一样,老百姓靠着河边睡觉都踏实,家家户户都念着您的好,给您立长生牌位呢!
要是换了旁人,看到这么一份奏折,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可康熙爷不是旁人,他看着这些漂亮话,眉头却一点点地拧了起来。
就在这张漂亮奏折的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
这张纸条,皱巴巴的,是从一个馒头里头拆出来的,上面用烧黑的锅底灰,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话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堤是空的,官是饱的,民是苦的。”
康熙爷把那份写满了漂亮话的奏折,慢慢地,慢慢地,团成了一个纸团。
他没扔,就那么攥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他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
脚下的金砖,光得能照出人影,可他觉得,这地上滑溜溜的,好像踩不踏实。
他打下了这个江山,坐稳了这个龙椅,为的是让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不是为了听底下的人编瞎话哄他开心。
“图赖。”他停下步子,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像影子一样,悄没声地就从门外头闪了进来,单膝跪下:“奴才在。”
“去,找两身最普通的衣服,料子要好,但是样子得是平常商人穿的那种。再牵两匹好马,要能跑远路的,但是看着别太扎眼。”康熙爷的声音很平静,可这平静底下,压着一股子火。
“再有,从现在起,朕的去向,谁问都不许说。就说朕身子不舒服,要静养几天,谁都不见。”
图赖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
这是皇上又要自个儿溜出宫,亲自去地方上看了。
这事儿以前也有过,可看今天皇上这脸色,八成是哪个地方出了大事,把皇上给惹火了。
“奴才遵旨。”图赖没多问一个字,磕了个头,就退了出去。
没过几天,从北京城通往南边的大官道上,就多了两个骑着马赶路的人。
走在前头的那个,像是个老板,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蓝绸子衣服,手里拿把扇子,慢悠悠悠地骑着马,东看看,西看看。
跟在后头的那个,像是个伙计,人高马大,一脸的警惕,眼睛总是在四下里打量,手一直就没离开过腰里的那把刀。
这俩人,就是换了衣服的康熙爷和他的贴身侍卫图赖。
他们一路往南走,越走,康熙爷的心就越沉。
官道修得倒是不错,挺平整。可是官道两边的地,就不像话了。
地里干得裂开了一道道大口子,有的口子宽得都能伸进去一只脚。
地里的庄稼,稀稀拉拉的,叶子都打了卷,蔫头耷脑地泛着黄,一看就是缺水缺得厉害。
偶尔路过一个村子,也是死气沉沉的。
家家户户大门关着,路上连个跑着玩的小孩都看不见。
他们在一个路边的茶棚歇脚,那茶棚就是用几根木头搭的,顶上盖着些茅草。老板是个愁眉苦脸的老头,给他们上的茶,又黄又涩,喝一口,能把舌头苦麻了。
康熙爷端着茶碗,看见茶棚角落里,有个小丫头,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正眼巴巴地瞅着客人桌上的干粮。
那丫头瘦得皮包骨头,一双大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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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赖看不过去,从包袱里拿出个油纸包,里头是宫里带出来的精致点心。他拿了一块,递给那小丫头。
小丫头看见点心,眼睛亮了一下,可是没敢接,怯生生地看了看茶棚老板。老板赶紧走过来,摆着手说:“使不得,使不得,客官,这太金贵了。”
康熙爷放下茶碗,问那老板:“老人家,看这地里的庄稼,今年收成怕是不好吧?”
那老板一听这话,叹了口气,眼泪都快下来了。
“好?客官,您是打北边来的吧?不瞒您说,咱们这儿,快一年没下过透雨了。河里的水,一天比一天少,河床都露出来了。官府说要修堤开渠,可光见当官的来来回回地跑,没见一滴水流到地里来。再这么下去,别说收成了,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康熙爷听着,手里的茶碗捏得“咯吱”作响。
他走的时候,留下了一锭银子。
那老板看见银子,吓得“扑通”就跪下了,说啥也不敢要。图赖把银子硬塞在他手里,扶着康熙爷上了马。
马蹄子踩在干燥的黄土路上,扬起一阵阵的灰。
康熙爷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萧条的村子,心里头堵得像塞了块大石头。
奏折上写的“风调雨顺”,就是这个样子?奏折上写的“百姓安乐”,就是这个样子?
他心里的那股火,越烧越旺。
他倒要看看,这底下的官,到底是怎么把他这个皇帝,当成傻子糊弄的。
02
主仆两个继续往前走,走了大概有两天,前面的路,让一条大河给拦腰截断了。
这河,说是河,其实比有些江都宽。
河水黄得像泥汤,打着旋儿,急匆匆地往东边流。
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
河面上光秃秃的,连根水草都看不见。
河边,有个渡口。
说是渡口,其实就是河滩上的一块空地。
空地上插着根木头杆子,杆子上拴着条又粗又黑的缆绳。缆绳的另一头,系着一条小船。
那船,破得简直没法看。
船是乌篷的,就是那种江南水乡常见的样式,可挪到这黄河边上,就显得特别寒酸。
船身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露出底下被水泡得发黑的木头板子。
船顶上盖着的油布,破了好几个大洞,拿烂泥和草胡乱糊着,看着就漏风漏雨。
一个老头儿,正坐在船上,低着头,捣鼓着手里的一张破渔网。
这老头,岁数看着比康熙爷在茶棚里遇见的那个老板还大。
头发白得像雪,乱蓬蓬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凡是露在外面的皮,都晒得又黑又亮,跟庙里那熏黑了的菩萨像似的。
他脸上的皱纹,多得数不清,一道压着一道,从额头一直刻到下巴,就跟这脚底下干裂的地一模一样。
康熙爷和图赖牵着马,走到渡口边上。
图赖嗓门大,扯着嗓子就喊:“喂!老爷子,还过不过河了?有客人!”
那老头儿,跟没听见一样,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活儿也没停,继续慢条斯理地把线从网眼里穿过去,再拉紧。
图赖火了,他跟在皇上身边,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待遇?
别说一个穷船夫,就是封疆大吏见了他,那也得客客气气的。
他刚想发火,康熙爷摆了摆手,把他拦住了。
康熙爷没生气,反倒觉得有点意思。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见的人太多了。
见了他,要么是吓得腿肚子转筋,话都说不利索的;要么就是拼命地拍马屁,说的话比蜜还甜的。像眼前这个老头儿这样,把他当成空气的,还真是头一个。
他打量着这个老头儿。
这老头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可身上有股劲儿,说不上来是啥劲儿,就是不卑不亢,稳当得很。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天塌下来,都跟他没关系。
康熙爷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图赖,自己走到了河边。
他冲着船上拱了拱手,说话的声音也客气了不少:“老人家,我们主仆两个,想过河去,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
这一次,老船夫有动静了。
他手里的活儿停了下来,慢慢地抬起头,看了康熙一眼。
他的那双眼睛,长在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显得特别小,还有点浑浊,跟这河里的水似的。可康熙爷跟他对视了一眼,却觉得那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人心。
那眼神里,没有害怕,没有巴结,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平静。
老船夫又看了看康熙爷身后的图赖,还有那两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
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渔网往旁边一放,然后冲着船头那边,扬了扬下巴。
那意思很清楚:上来吧。
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让康熙爷心里头,对这个怪老头,又多了几分好奇。
03
图赖先把马牵到一边,找了棵歪脖子树拴好,然后才回来,小心地扶着康熙爷上了船。
这船,看着破,上了船,才知道是真破。
脚踩在船板上,船就晃得厉害,还“嘎吱嘎吱”地响,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船舱里一股子鱼腥味和烂木头的味道,呛得人想打喷嚏。
老船夫解开拴在木桩上的缆绳,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篙,在河底的烂泥里使劲一撑。
小船晃晃悠悠地,就离开了岸边,往河中心划过去。
一到了河中心,那风浪,立马就跟岸边不一样了。
黄色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拍在船身上,“啪啦啪啦”地响。
那艘小破船,就像水面上的一片烂叶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颠得人心慌。
图赖是北方旱鸭子,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脸都白了,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船舷,身子绷得像块石头,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康熙爷身上瞟,生怕皇上出一点儿意外。
可康熙爷,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稳稳地坐在船头,任凭船怎么晃,他都坐得笔直。
他非但不害怕,脸上还带着点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船尾那个撑船的老头儿。
那老船夫,还是那副样子,不说话,脸上没表情。
他的两只脚,就像在船板上生了根一样,稳稳地站着。
不管那风浪多大,船晃得多厉害,他的上半身,就跟个不倒翁似的,连晃都不带晃一下的。
他手里握着一支又粗又长的船橹,那船橹看着就沉。
可在他手里,就跟根筷子似的,使得是又轻巧又灵活。
他摇橹的动作,看着不快,也没使多大劲,可每一次,都能正好把船头从浪尖上拨开。
小船就这么一路斜着,在浪缝里头钻来钻去。
有好几次,一个大浪眼看就要打到船里来了,图赖吓得都闭上了眼,可老船夫手腕子轻轻一抖,船身一斜,那浪头就擦着船边过去了。
康熙爷自己是骑马射箭的高手,他知道,不管干啥事,能干到这个份上,那就是真本事了。
这老头撑船的功夫,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这是几十年,天天在这河上跑,跟这河水摽劲,才磨出来的本事。
他心里清楚,这老头不光会撑船,他比谁都懂这条河。
这条河什么时候发脾气,什么时候温顺,哪里有看不见的漩涡,哪里有藏在水下的石头,他心里头,恐怕比自己家的炕头都熟。
船,就这么有惊无险地,一点点地,靠近了对岸。
康熙爷心里头,对这个不爱说话的倔老头,不知不觉地,多了几分佩服。
04
船头“咚”的一声,轻轻撞在了对岸的泥巴地上。
到了。
老船夫把船橹往船尾一插,从船舱里抽出一块又宽又厚的木板,往船头和岸边一搭,弄成个跳板。
做完这些,他就跟个木头人似的,站在船尾不动了。
康熙和图赖顺着跳板,走上了岸。
图赖心里有数,知道该给钱了。
他从怀里掏了掏,摸出来一小块碎银子。
这银子,少说也有一二两,别说付船钱,就是把这艘破船买下来,都够了。
他们这身打扮,出手大方点,才不会让人怀疑。
他刚要把银子递过去,康熙爷却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动。
康熙爷自己走了过去,从腰上挂着的一个小布袋里,掏了半天。
那布袋里,装的都是他出宫前,特意让图赖去换的铜钱。
他摸出来三枚,那铜钱上,还清清楚楚地刻着“康熙通宝”四个字。
他走到船边,把那三枚铜钱,递到老船夫面前。
老船夫也没客气,伸出那只跟老树皮一样的手,把钱接了过去。
他还把钱拿到眼前,就着光,仔细看了看,好像怕是假钱一样。看完,才放心地塞进腰里一个破布袋里,还把袋口扎得紧紧的。
收了钱,老船夫就准备调转船头,划回去了。
康熙爷看着他这一连串理所当然的动作,心里那点好奇心,又冒了上来。
他忍不住开了口。
“老人家,先别忙着走。”
老船夫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用那双没啥情绪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康熙爷脸上带着笑,问:“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这渡口就您一条船。我就想问问,这船钱,是您自个儿定的,还是官府有规定啊?”
图赖在旁边听着,心里直犯嘀咕。
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跟个船夫较上劲了,问东问西的。
老船夫的回答,简单得很:“没啥规定,老辈儿传下来的价钱。”
“哦?”康熙爷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那要是我,和我身后这个伙计,再拉上一匹马,这一趟,您收多少钱?”
老船夫眼皮都没撩一下,嘴里蹦出两个字:“三文。”
“那要是我一个人,没带伙计,也没牵马呢?”
“一文。”
康熙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也放低了些,问出了他心里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
“那我再问您,要是我,跟一个在田里刨食吃的穷哈哈,俩人一块儿来坐您的船,这价钱,是一样的吗?”
他这话一问出来,图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皇上这是在试探这老头的人心呢。
这要是回答得不好,说一句“看人下菜碟”,那可就把皇上给得罪了。
只见那老船夫,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康熙爷这张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脸上,停了那么一会儿。他好像在琢磨康熙爷这话里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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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爷心里“咯噔”一下。
图赖的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就在他们都以为,这老头要说出什么“贵人自然要多收钱”之类的话时,老船夫却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调调,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让他们俩都愣在当场的话。
他说:“客官,过了这条河,价钱就不一样了。”
05
“过了这条河,价钱就不一样了?”
康熙爷把这句话,放在嘴里咂摸了好几遍,越咂摸,越觉得有味道。
这话听着,好像挺简单,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不知道为啥,从这个怪老头的嘴里说出来,就感觉里头藏着别的事儿。
什么叫“过了河”,价钱就不一样?难道这河东岸和河西岸,做买卖的价钱还不一样?还是说,这老头有别的意思?
康熙爷的好奇心,被这老头一句话,彻底给勾了起来。
他非得把这事儿问个明白不可。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都快站到河边上了。
他和船上的老船夫,就隔着那么几尺远,互相看着。
“哦?”康熙爷接着问,“这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个不一样?你说给我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图赖站在康熙爷身后,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他真怕这老头子没轻没重,说错一句话,惹恼了皇上。
皇上的脾气,他可是知道的,平时看着挺和气,真要是发起火来,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这渡口边上,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河上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吹得康熙爷的衣角来回飘。
那风,也吹乱了老船夫头上那几根白头发。
那老船夫,没有马上回答康熙爷的话。
他那双平静的眼睛,从康熙爷的脸上挪开了。
他先是扭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片黄色的河水。
那河水,不停地流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流过来的,又要流到哪儿去。
他这一辈子,就是在这河水上过来的。
然后,他又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眼神越过康熙爷的肩膀,往岸上,往更远的地方看过去。岸上的地,是干的。
远处的村子,是蔫的。再远处,是一座座光秃秃的山。
他的眼神,好像看得特别远,特别深。就好像他看到的,不是眼前的这些东西,而是别的一些,康熙爷看不到的东西。
他就这么看着,看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
康熙爷也没催他,就那么有耐心地等着。
他心里头有种感觉,这老头下面要说的话,肯定不简单。
图赖在旁边,急得不行。
他悄悄地,把手挪到了腰上挂着的刀把子上,做好了准备。
万一这老头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他得第一时间上去,把这老头的嘴给堵上。
终于,那老船夫,把目光收了回来。
那双看不出啥情绪的眼睛,又重新落回到了康熙爷的脸上。他那张跟老树皮似的嘴,慢慢地,动了一下。
他那被河风吹了几十年的,有点沙哑的嗓子,响了起来。
康熙爷和图赖,都竖着耳朵,等着那老船夫开口。
只听那老船夫,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康熙爷给说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