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萍，从国民主持到年轻人嘴替

倪萍从不停留。

首次登上央视春晚舞台担任主持人时，她就以出色的临场反应能力惊艳众人。此后，她投身演艺事业，为塑造《美丽的大脚》中乡村教师张美丽这一角色，她苦学陕北话，像当地人一样在风沙中进食，甚至一两个月不洗头。最终，倪萍凭借这一角色荣获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

当下，倪萍依然持续制造着新的「高光时刻」。拿起脱口秀的麦克风，她屡次抛出新鲜段子，引得全场哄笑；在《姐姐当家》《再见爱人》等节目中，倪萍又化身为年轻人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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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从不是界限，数十载的风雨，她都深深刻在了心底。演员朱媛媛溘然长逝，倪萍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年拍戏时，朱媛媛在镜头前含泪微笑的画面；而老同学迟蓬塑造的新角色走红，她追剧追得最为积极，脑海中浮现的仍是两人在青春年华时许下的誓言——要成为像陈冲、刘晓庆那样的演员。

除了主持和表演，倪萍还实现了许多其他的梦想。

在主持事业的巅峰时期，她选择通过散文随笔集《日子》，与观众进行了一次真诚的、话筒之外的对话。到了2010年，她再次推出作品《姥姥语录》，深情记录了她与姥姥共同度过的数十年光阴。

倪萍的童年是在姥姥的关爱下度过的。当她在京城的家中安顿下来后，便将姥姥从山东接到了身边。那时，家里只有一间朝南的屋子，倪萍毫不犹豫地让给了姥姥居住。姥姥因裹了小脚，行动不便，倪萍便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个专用洗手间，并在坐便器的两侧安装了防滑扶手；客厅也被布置得如同舞蹈教室一般，一整面墙都安装了扶手，供姥姥日常使用。

如今，她将 90 岁高龄的母亲接到身旁，一同应对衰老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也由此开启了母女相处的新模式。倪萍能够察觉到，曾经性格要强的母亲开始对她产生依赖，而自己已然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

许多人憧憬的老年生活，往往被赋予千篇一律的温馨色调，但倪萍却乐于拥抱更多可能性。她期待自己的晚年能如年轻时一般，每天都有新的色彩等待描绘。倪萍欣赏的画家查克·克洛斯（Chuck Close）曾言：“世上本无天分一说，唯有勤奋努力才能成就艺术！”从主持人、演员，到如今写作、绘画，她从不自视为“天才”，但她始终充满热情，毫不吝惜付出。

倪萍依然在追寻理想自我的道路上前行。

以下，为倪萍的讲述。

文｜常芳菲

编辑｜西打

展开手脚去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我浑身充满了干劲。

最近大家总能在各种场合看到我。在综艺节目《姐姐当家》中，我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三宝。其实，在录制节目前一天，我遇到了万千惠的妈妈，也就是三宝的岳母。她一见到我就忍不住哭了，这让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当时我就对她说：“您别难过，等着吧，我明天就去好好说说他（三宝）。”

不久前，我完成了一篇文章，题为《我来蹭蹭迟蓬的流量》。促使我动笔的，正是因为在《生万物》中看到了迟蓬饰演的大脚娘。从第一集开始，她的精彩演技就深深震撼了我。随着最后一集的落幕，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笔，一气呵成地写下了近一万字的文章，整个过程非常流畅。

写这篇文章时，记忆犹新，年轻时曾与迟蓬约定，她要成为陈冲，我要成为刘晓庆。那夜的星空璀璨无比，繁星闪烁。几十年光阴荏苒，我们各自拼搏，回首往事，那晚的星光未曾辜负。虽然我们并非最耀眼的那两颗星，但始终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中发光发热。

之前写关于朱媛媛的那篇文章时，也是同样的情绪在推动着我。白天听到那个消息时，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夜深人静，我正准备入睡，躺在床上却刷到了她去世的消息被证实的新闻。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仿佛胸口被什么堵住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立刻起身，在半个小时内一气呵成地写完了那篇文章。

22年前，我与她共同出演了电视剧《浪漫的事》，在剧中，她饰演我的妹妹。最让我难忘的是那场为妈妈举办婚礼的戏，剧中三个女儿围绕在妈妈身边，为她缝制婚纱。当媛媛拿起针线时，她一边笑，一边却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我站在她身旁，被她的情绪深深感染。如今，她就这样突然离开了，我真的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朋友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你写作如此迅速，还能涵盖如此多的细节？其实，这一切都源于我那超群的记忆力。那些值得铭记的故事，从时间、地点到情感的细微之处，都早已深深镌刻在我的生命里。如今，我对人性的理解比年轻时更为深刻，那些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印记的重要人物，我正打算逐一书写，将他们的故事一一呈现。

或许有人会好奇，我这把年纪了，为何还能保持如此充沛的精力？

在录制《姐姐当家》时，一期节目至少要持续12个小时，每个人只有20分钟的吃饭时间。而在录制《再见爱人》时，节目组干脆把拍摄地点设在了草原上，连续两天，我们从早上9点一直忙到凌晨一两点，甚至早上6点就得起床化妆，但我却丝毫不觉得累。最重要的是，录制节目不仅需要动脑思考，更需要用心去表达。

没有人强迫我去做节目。为什么我如此热衷于做这么多事情呢？因为能够自由地、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真正喜欢和热爱的事情中，就丝毫不会感到疲惫。相反，如果让我去参加一些应酬，比如和一群不太熟悉的人一起吃饭，我就会觉得精力不济。对于不愿意做的事情，我自然提不起劲；而对于愿意做的事情，我的精力总是无比充沛。

曾经，我从未考虑过参加真人秀节目。总觉得自己的年纪大了，不适合在综艺节目里和年轻人一起「折腾」。然而，当我真的参与了《再见爱人》《姐姐当家》这些节目后，却意外地创造了不少「名场面」，甚至有年轻人说我是他们的「嘴替」。通过这些经历，我发现自己其实很享受表达的过程。

说实话，我语言风格的变化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维特根斯坦的影响。他被誉为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其语言风格以口语化和极高的精准度著称。无论是他的著作还是传记，都在传达一个核心观点：如果一个人用他人无法理解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么这种表达就毫无意义。因此，人应当诚实地、准确地表达一切。

我不仅希望以诚实的方式面对问题，也不想把别人逼到绝境，或者用言语去伤害他们。有时候，我需要把“刀”磨得钝一些，即使不得不“捅”的时候，也要先在心里掂量一下。我之所以能跟三宝那么坦率地交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私下关系本来就很好。

在这样的综艺节目里展现自我，确实颇具挑战。唯一的途径便是我持续学习，不断汲取新的知识。只有这样，我才能愈发自信、从容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倪萍在综艺节目《再见爱人》第五季中分享了她的看法。图源来自该综艺节目的截图。

以下是几种改写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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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拥有许多可能性去探索，许多绚丽的色彩等待我去描绘。

身份证上的数字显示我已经66岁了，似乎已经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了。

然而，真正在这个年龄应该是什么状态，其实没人能说得清。因为一千个人的生活，就有一千种不同的模样。所以有时候，我甚至会疑惑，自己究竟处在哪个年龄段。

我渐渐察觉到自己的年纪大了，因为曾有一段时间，找我拍戏的邀约不少，但大多数都是让我演一个老太太，或者扮演妈妈、奶奶这样的角色。

退休这件事，终究在几年前，我年满60岁时悄然而至。理智上，我当然明白人无法永远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但内心深处，我确实对退休的到来并不期待。

去年5月7日，我不小心跌倒了。虽然当时并没有感到剧烈的疼痛，但摔倒的那一瞬间，内心还是涌起了一阵恐惧。

克服它的途径是运动。从那以后，我深刻认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开始注重增强腿部肌肉的力量，也明白只有坚持锻炼，才能延缓身体的衰老。

曾经，我运动都是出于无奈。比如体重增加后，我不得不通过运动来减肥。但现在，我运动完全是出于自愿，不会再为偷懒找任何理由。

尽管今年夏天酷热难耐，我的运动计划却从未中断过。对我来说，运动就像每天的三餐一样不可或缺：清晨趁着气温尚低，我在小区里轻松地走上几千步；中午阳光炽热时，我就在家里一边骑动感单车，一边欣赏电影，有时甚至能连着看两部；到了晚上，我还会坚持做几组深蹲。

直到60岁以后，我才真正开始追随内心的声音去生活。曾经的我，从未预料到自己会走上主持之路，参与电影拍摄，更不用说后来拿起画笔、书写文字。如今，我依然对未来充满好奇，坚信自己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尝试，许多未知的色彩等待我去描绘。

关于绘画，我也渴望不断进步。曾经，有记者采访那位被誉为「天才画家」的查克·克洛斯，他回应道：「世上本无天分一说，唯有勤奋努力，才能成就艺术！」

我深信这句话：每个人的脚下都藏着一口天赋的井，唯有那些愿意付出努力、不断挖掘的人，才能最终找到那清澈的水源。我常常提醒自己，我并非没有天赋，只是付出的努力还远远不够，我应该变得更好。这些年，我撕掉的画作已有数千张。朋友们和家人们看到，总是感到惋惜，但我还是选择关起门来继续撕。我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逼迫自己不断进步，去追寻那口井中最纯净、最珍贵的水。

从主持节目、表演角色，到如今著书立说、挥洒画笔，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从零开始，没有丝毫天赋可言。然而，我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从不吝惜付出，愿意为每一个目标全力以赴。我始终相信，只要肯努力，最终一定能够收获理想的结果。

倪萍的画作。图片来源：倪萍的微博

时光流逝，青春难再，但爱却能以最真实的方式呈现。

在走向衰老的旅途中，我并非孤身一人。在我老去之前，我曾目睹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是如何一步步经历变老的历程。

前些年，我把母亲接到了北京，与我一同生活。她已经94岁高龄，几乎完全失明，听力也严重下降。

我妈妈对生活充满了深深的眷恋，正因为如此，我特别希望她的晚年能过得更加舒适和幸福。去年夏天，她还满怀期待地跟我说，想再去医院检查一下眼睛，看看是否还有恢复视力的希望。其实我心里明白，她的视力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但我没有告诉她。我们一家人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带她打车去了医院，重新做了瞳孔和视野的检查。两天后，当检查结果出来时，我拿着报告，一项一项地念给她听。直到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接受现实，彻底放弃了治愈的希望。

衰老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那天，妈妈突然变得「迷茫」。早餐时，她吃着南瓜馒头，问我：「这是食堂做的吗？」我回答她：「这是保姆小刘专门为你做的。」她却坚持说不是。接着，她望着我，疑惑地问：「你是谁？」我告诉她：「我是你女儿。」可她依然不相信。吃过早饭，妈妈活动了一会儿，神志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幸好，这只是一场虚惊。

每个人终究要面对现实，衰老是无可避免的。就像我奶奶常说的，「天要黑了，太阳终究要下山，谁也拦不住啊!」

人老了，有时确实会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正因为这种悲伤，我开始重新思考如何与母亲相处。作为一个照顾她的人，我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像哄孩子一样哄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有限，我不想在将来留下任何遗憾。

这些年来，我和妈妈的相处模式逐渐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对我产生依赖，我成为了她的主心骨。很多事情，只有我说了，她才愿意听从。最近，医院给她开了一些通便药物，医嘱要求每天上、下午各服用半袋，但她坚持要加大剂量，每次各服用一袋。小刘怎么劝她都不听。于是，我就直接告诉她，老年人腹泻是很危险的，并坚定地说：“听我的，明天就会好转。”只要我出面，她总能听从我的建议。

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妈妈对我的依赖，是在她90岁那年的春节，我回到青岛陪她。进家门后，我惊讶地发现我的被子被放在了她的床上。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我明白，她是想让我陪她一起睡。这是我小时候都未曾有过的经历。夜里，她不停地为我掖好被子，我不敢睁眼，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因为她曾对我说过，「咱们娘俩能一起过年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逐渐学会了与童年的自己握手言和。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与妈妈的关系总是充满了别扭。我曾经一直认为，她对哥哥的爱似乎总是多过我。小时候，每天早上醒来，妈妈会为哥哥煎一个荷包蛋，而我的早餐却只是用剩下的油煮一锅白菜。家里有一筐苹果时，哥哥总是能挑走最好的，而留给我的，往往是那些带着虫洞的。

在我感到难过的时候，总是姥姥来安慰我。她告诉我，妈妈其实很爱我，只是她的爱像裹了一层「辣椒」，有些呛人。妈妈最珍爱的家具是家里的洗脸架。可从我开始需要梳辫子起，妈妈就亲手把架子腿一寸一寸地锯短，再一寸一寸地钉高，只为了让我站在镜子前时，不用弯腰也不用踮脚，刚刚好能照到自己的模样。

当一个人常常追忆过去，或许意味着他已不再年轻。然而，在回首的同时，我依然坚定地迈向未来。

我姥姥常言，人不可满足于当下，若总是停留在半山腰，又怎能领略顶峰的风景？即便无法攀登巍峨高山，亦可尝试登上小山丘。我始终铭记她的教诲，并付诸行动。

直到如今，我心中所憧憬的那个自己，与现实中的我仍有不小的差距。追求理想自我的道路充满艰辛，但同时也充满了喜悦，因为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一步步靠近内心深处所知晓的那个我。我同样希望每一个步入老年的人，都能每一天都为自己而活，学会珍爱自己。

重阳节的前一天，倪萍现身「人生的午后」银龄生活主题沙龙活动现场。

本文基于《人物》杂志的访谈内容、倪萍撰写的《姥姥语录》以及她的公开演讲内容整理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