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9日晚上九点,香港苏富比秋拍现场灯火通明,随着拍卖槌砸下,6910万港元的成交价把所有目光锁在一尊铜马头上。很多人不知道,这一刻,流离海外百余年的圆明园马首命运就此改写。
时间往前推回到1860年10月18日。英法联军闯进圆明园,火焰冲天,海晏堂外那座十二生肖喷泉被拆得七零八落。马首高悬正中,工匠以失蜡法铸造出的鬃毛在烈焰中泛出暗红,却挡不住被士兵粗暴撬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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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首原本并非孤零零的摆件。乾隆二十九年,宫廷意匠蒋友仁主持西洋楼工程,十二兽首环池而立,按照时辰依次喷水。午时轮到马首,小瀑布般的水帘顺着铜颈而下,盛夏暑气也被此景压住。可惜壮观持续不到一个甲子,刀兵便终结了这一切。
文物流散的路径往往充满偶然。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圆明园已是废墟,马首随战利品被运往欧洲。关于最初的买主,档案只留下模糊笔迹:“一名英军上尉”。自此线索中断,直到1985年2月,美国加州帕萨迪纳一家旧货店突然出现这尊铜像。
“伙计,给它标1500美元就好。”店主对助手说。短短一句随意的吩咐成了另一段旅程的起点。一个叫查尔斯的古董商当场付款,并在一个月后于伦敦拍卖。18.15万英镑,马首又易主台湾寒舍公司。每一次转手,价格翻数倍,也把国人焦虑推向顶点。
国家文物局在1990年获悉马首下落,随即发出停止拍卖请求。商家犹豫,观望,毕竟巨额成本摆在面前。局面僵持十二年,直到“赌王”何鸿燊介入。2007年拍卖前夕,他对助手只有一句话:“一定要带它回去。”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那一槌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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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首被何鸿燊无偿捐赠国家文物局,随即交圆明园管理处保管。2019年11月13日,北京奥林匹克塔下,归还仪式举行。“欢迎回家!”这是现场志愿者的短句,也是百余年等待的凝缩。
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周,北京文物保护中心为马首做X光扫描。铅板一样的扫描室里,荧屏刷出层层影像。专家们围在监视器前,突然有人惊呼:“颈部连接处并没有焊缝!”
检测结果显示,除耳根及颈底两段以铆钉稳固,其余全部为一次浇铸成型。失蜡法在乾隆年间能做到如此复杂内腔,令人咋舌。更让人意外的是,右耳内壁存在明显凹陷,形状酷似枪托敲击留下的半月痕;左眼眉缘可见细长划口,经显微镜放大后呈刀刃走向;嘴角处的黑色颗粒,经质谱分析含有高浓度碳化残渣,推测是烈火炙烤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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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创伤并非制作瑕疵,而是战火与劫掠的直接证据。对比1860年英军配枪型号,专家倾向认为凹陷来自恩菲尔德步枪枪托;划痕则与刺刀刃宽吻合。每一处伤痕都像是在向后人无声作证。
有意思的是,X光还揭露了工匠的小心思。马首颈部空腔中残留一撮细盐,与青铜氧化层共存。推测在铸造冷却阶段撒盐,为的是调节温差防止内壁气泡。这一传统技艺在官方档案从未出现,马首成了珍贵样本。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逐步建立文物追索机制。1950年代主要靠外交交涉,1970年代增加司法诉讼,2000年后引入市场赎买与社会捐赠并行的策略。截至2019年,共有15万余件流失文物分三百余批次回归,其中包括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卷》等重器,马首是关注度最高的一例。
不得不说,马首的回归并非偶然,而是技术、法律、经济多重手段合力的产物。X光检测打开了新的研究角度,也让十二生肖兽首的铸造工艺重回学术视野。后续资料显示,当年参与西洋楼铜件生产的匠户多来自江南铸造署,他们把青铜配方秘而不宣,马首内壁残渣提供了破解配比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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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团队计划在2020年启动数字建模,把扫描数据与文献比对,试图复原整座海晏堂喷泉的喷水程序。倘若计算成功,十二时辰水舞或将以虚拟方式再现,其中马首午时喷泉的水压公式已在模拟中获得初步结论。
伤痕、工艺、数字影像交织,使这尊铜像不仅是文物,也是档案。百余年的动荡行程被压缩进不足四十厘米的铜腔里,时间的刻刀与火器的创口同在,其份量远非拍卖成交价可以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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