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林建国!你看看人家老李,比你晚进单位十年,现在都是副处长了!你呢?你再看看你!”我将一盘刚炒好的青菜重重地顿在桌上,滚烫的油星溅了出来。
丈夫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烫伤膏,先给我被烫到的手背抹上,才低声说:“吃饭吧,菜要凉了。”
儿子林晓摔下筷子,满脸烦躁:“妈,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我女朋友家说了,想结婚,必须全款买套婚房。你问问他,他拿得出来吗?他连给我首付的本事都没有!”
我看着丈夫那张沉默而疲惫的脸,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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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零一八年的春天,江南小城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湿冷的寒意。
林建国,我的丈夫,五十二岁。
每天早上七点二十,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市政府办公室档案科的那间小屋里。
第一件事,是用搪瓷缸子泡上一杯三块钱一大包的茉莉花茶。
第二件事,是用一块半旧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那一排排铁皮档案柜的玻璃门,直到能清晰地映出他那张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脸。
这个习惯,他保持了整整二十八年。
我叫周美华,在菜市场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果摊。
每次同学聚会,都是我最难熬的时候。
“美华啊,你家老林现在是哪个科室的主任了?”
每当这时,我都只能强颜欢笑,打着哈哈:“嗨,他那个人,没啥事业心,就喜欢搞搞后勤,清闲。”
转身躲进卫生间,我能听见她们在背后毫不掩饰的议论。
“清闲?我看是没本事吧!二十多年了,还是个小科员,也是奇葩了。”
儿子林晓,刚从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毕业,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
相恋了三年的女朋友,最近也闹着要分手。
理由很现实,也很伤人。
“晓晓,不是我不爱你。是我爸妈觉得……你家这条件,我们以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单位里,那些比林建国晚来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年轻人,如今见到他,都会客气又疏离地喊一声“林老师”。
他们的胸前,都别着副科长、科长的牌子。
只有他,林建国,像一棵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植物,在档案室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屋子里,默默地整理着那些发了黄、脆得像薯片一样的旧文件。
同事们茶余饭后,总会拿他当个谈资。
“要说咱们单位谁最稳,那还得是老林。”
“可不是嘛,没本事,没背景,也没啥追求,就适合守着那堆故纸堆过一辈子。”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回到家,我常常会控制不住地将这些怨气,全都发泄到他身上。
而他,永远都只是沉默地听着,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无论我抛出多难听的话,他都照单全收,从不反驳。
春天刚过,办公室新调来一位主任,叫钱卫国,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想要做出点成绩的时候。
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林建国的档案室。
“太乱了!这些几十年前的破烂玩意儿还留着干什么?占地方!”钱卫国指着一排落满灰尘的旧档案柜,大声嚷嚷着。
“这周,把九十年代的那批没用的旧档案,都给我清理出来,全部销毁掉,腾出地方来做个休息室。”
林建国,这个在单位里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那一次,却罕见地、也是唯一地,强硬地拒绝了。
“不行。”他站在档案柜前,像一堵墙。
“钱主任,档案管理有严格的规定,这些档案都有存档年限,不能随意销毁。”
钱卫国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在后来的科室会议上,他不止一次地点名批评林建国“思想僵化,不懂变通,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
我听说这件事后,气得差点把水果摊给掀了。
晚上回到家,我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不是傻?!领导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跟他犟什么?你就是太老实了!难怪一辈子都让人踩在脚底下!”
林建国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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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那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他就立刻挂断了,然后走到阳台,拨了回去。
我只隐约听到,他对着电话那头,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您放心。”
回来的时候,我问他谁打来的。
他只说是打错了。
从那天起,我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太对劲了。
单位里,主管后勤的李副局长,路过档案室的时候,会特意放慢脚步,朝里面多看上几眼。
有一次,我在楼下碰见住在对门的老邻居张大妈。
她拉着我诉苦,说自己儿子不争气。
说着说着,她突然叹了口气:“美华啊,要说起来,还是你家老林好。别看他现在闷声不响的,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住了口,打着哈哈就走了。
那天晚上,林建国又失眠了。
他一个人坐在床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久久地凝视着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张,拍摄于一九九二年的老照片。
照片上,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英姿飒爽,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属于林建国的另一面。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防。
人事处的一纸调令,毫无预兆地贴在了公告栏上。
“经研究决定,兹调任办公室档案科林建国同志,前往市档案馆工作……”
整个办公楼,都因为这则通知,而窃窃私语。
市档案馆,那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比档案科还要清闲,还要边缘的清水衙门。
说得好听是调动,说得难听点,那就是发配。
我彻底爆发了。
“这不就是摆明了欺负人吗?!林建国!你到底在单位得罪了谁?!”
“在档案室熬了二十八年,连个正常退休都不给你,临到头了,还要把你一脚踢到更远的地方去折腾你!”
我疯了一样,冲到局长办公室,想找他理论,却被两个年轻的保安,客气又强硬地拦在了门外。
单位里的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耳朵。
“我看啊,老林肯定是把那个新来的钱主任给得罪惨了。”
“平时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说调走就调走了呢?”
奇怪的是,就在我大闹局长办公室的当天下午,局长的秘书,竟然亲自给林建国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的语气,客气得有些反常。
“林科员,局长说了,让您这周五来办一下交接手续。到时候,他想亲自跟您谈一谈。”
这突如其来的调令,让我们的家庭,彻底陷入了谷底。
我在菜市场摆摊,总能感觉到周围摊主们投来的、同情又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
儿子林晓的女朋友,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正式提出了分手。
“林晓,你爸都这样了,我真的看不到我们有任何未来。我爸妈是绝对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林建国,似乎是这一切风暴的中心,却又是最平静的一个。
他依旧每天准时上下班,泡茶,擦柜子。
只是,在他收拾自己那张用了二十多年的办公桌时,我看到,他发现了一个被人翻动过的、标记着“一九九一”的旧文件夹。
他的眉头,在那一瞬间,紧紧地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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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调离前的最后一周,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钱卫国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变得更加变本加厉,趁着林建国去人事处办手续的空档,竟然直接安排了几个工人,准备将档案室里那几排“碍事”的旧档案柜,强行清理出去。
他盯上的,是那批九十年代初的土地审批档案。
当林建国回来,看到满地狼藉,和那些被随意堆放在角落里、准备装箱封存的档案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
他一个人,在档案室里,待到了凌晨三点。
他将那些散落的档案,一份一份地,重新整理好,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夜深人静,整栋办公楼都陷入了黑暗,只有档案室的灯,还亮着。
值夜班的保安老张,打着哈欠路过,看到里面的情景,忍不住劝道:“老林,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反正你下周就要走了,这些事,还管他干什么?”
林建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这是我的职责。”
第二天,一辆黑色的、挂着特殊牌照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市政府的办公楼下。
几个穿着纪律检查服装、表情严肃的工作人员,径直走进了钱卫国的办公室。
下午,钱卫国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就像一颗炸弹,在整个办公楼里炸响。
据说,他与市里的某个开发商相互勾结,想要销毁掉那批原始的土地档案,以便在旧城区进行违规开发,牟取暴利。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这件事,难道林科员他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么拼命地守着那些破档案,死活不让钱主任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不自觉地,投向了那个角落里的档案室。
而此刻,局长办公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周五,是林建国在市政府上班的最后一天。
单位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不再是过去的同情与轻视,而是多了一丝探究和敬畏。
有几个以前和他关系不错的老同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就连之前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李副局长,都在走廊里主动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老林,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语气,罕见的郑重。
儿子林晓,也突然从外地赶了回来。
这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长时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他迟疑地开口,“这些年,我一直觉得……觉得您挺没出息的。可是,看到钱主任被抓……”
“您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在保护着什么?”
林建国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最后一份档案,整齐地放进柜子,然后拿出钥匙,将那扇厚重的铁皮柜门,郑重地锁上。
晚上,家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却精神矍铄。
我认出来了,是早已退休多年的前任局长,孙德厚。
孙老局长一进门,就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他和林建国在书房。
过了很久,他才出来,紧紧地握着林建国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建国啊,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他又看了看我和林晓,眼神复杂。
“唉,明天的事情一过,也该……也该让大家都知道了。”
我被他们这云里雾里的话,搞得一头雾水,追着问:“到底是什么事啊?!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林建国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而又坚毅的表情。
“美华,明天,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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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周五上午九点整,林建国抱着一个半旧的纸箱,走出了档案室。
纸箱里,装着他二十八年来,全部的个人物品。
一个用了十几年的搪瓷茶杯,一本已经翻烂的字典,还有那张他时常在夜里凝视的老照片。
他以为,他的告别,会和他的工作一样,安静而又默然。
可当他走到门口时,却愣住了。
档案室的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有办公室的全体同事,有其他科室的主任,甚至还有那几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副局长。
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林建国被这阵仗搞得有些手足无措,脸上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
“大家……大家快去忙吧,不用这么客气,特意来送我……”
他的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窗外。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缓缓地停在了办公楼下的台阶前。
当看清那辆车的车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市委陈局长的专车!
车门开了,司机快步下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个熟悉而又威严的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
紧接着,市政府的几位主要领导,也从后面的车里,鱼贯而出。
陈局长,竟然亲自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方向,然后迈开步子,径直走进了办公楼。
整个办公楼,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中。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嗒,嗒,嗒”,一下一下,清晰地回响在楼道里,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局长走到三楼,走到档案室的门口。
他看着那个抱着纸箱,一脸茫然的普通科员,林建国。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有愧疚,有敬重,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的动作。
他朝着林建国,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林建国同志,这二十八年,辛苦你了。”
我,周美华,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我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给丈夫熬的、准备送别的银耳汤。
“咣当”一声,保温杯从我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滚烫的汤水溅了一地,可我却毫无知觉。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那些平日里在电视上才能见到、高高在上的大领导们,此刻,竟然全部都面色凝重地,站在我的丈夫面前。
而我的丈夫,那个我抱怨了半辈子,骂了半辈子的“窝囊废”,却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陈局长缓缓地直起身,转过头,面对着周围一张张写满了震惊与不解的脸。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要宣布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也许,你们中的很多人,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陈局长的秘书,一个年轻干练的小伙子,匆匆忙忙地从楼下跑了上来。
他附在陈局长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切地说了几句什么。
陈局长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看了一眼林建国,眼神里的歉意更浓了,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建国,跟我走一趟。上面……上面有位老首长,要亲自见你。”
林建国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他将怀里的纸箱,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跟着陈局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楼。
黑色的轿车,扬长而去,卷起一片尘土,留下满楼惊愕的人群,面面相觑。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整整二十八年,我以为我嫁给了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
可就在这一刻,我发现,我对他,竟是一无所知。
办公室里,年轻的同事小刘,用颤抖的声音,问身边的副局长:“李……李局,林……林老师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李副局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建国留下的那个纸箱。
在纸箱的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林建国,英姿挺拔地站在一群同样穿着制服的人中间。
他们的背景,是某个看不清名字的、充满了神秘色彩的特殊单位的大门。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振动起来。
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我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沉稳而又客气的男声。
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