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划破了云川市瑞庭大酒店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主桌。
新郎林晖的母亲刘丽芳,这位从今天一早起就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精致妆容的女士,此刻正浑身发抖地指着地上那滩混着茶叶的狼藉。那本是她特意为新媳妇准备的、价值不菲的汝窑“改口茶”茶杯。
她的对面,新娘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
“这门亲事,我们林家不同意了!散了!全都散了!” 刘丽芳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带着巨大的愤怒和羞辱。
她的儿子,今天的新郎林晖,就站在她身边。他穿着笔挺的定制西装,胸口的红色新郎花显得格外讽刺。他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入口的方向,仿佛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酒店的经理和工作人员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大气都不敢出。
几个小时前,这里还是全城艳羡的盛大婚礼,宾客盈门,欢声笑语。
而现在,巨大的宴会厅里只剩下男方家几个核心亲戚和满地的狼藉。
这一切,都得从新娘孔然消失的那二十分钟说起。
01
今天,是孔然的大日子。
清晨五点,天还没亮透,云川市的老城区还沉浸在静谧之中,孔然的家已经亮起了灯。
“然然,再躺会儿吧,还早呢。” 母亲王淑琴轻手轻脚地走进女儿的房间,语气里满是心疼。
孔然早已睁开了眼,望着天花板,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妈,我睡不着。” 她说着,坐起身来。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孔然的房间不大,墙上还贴着几张大学时代的海报,只是如今,床头柜上多了一张她和林晖的订婚照。照片里,她笑得温婉,林晖则一脸忠厚地搂着她,看起来是一对再安稳不过的璧人。
化妆师和伴娘们在六点钟准时到达,不大的客厅立刻被各种化妆品、礼服和叽叽喳喳的笑声填满了。
“哇,我们然然今天美得太过分了啊!”
“林晖那小子真是捡到宝了!”
孔然被她们簇拥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渐渐变得陌生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女孩,但胜在皮肤白皙,气质干净,此刻略施粉黛,穿上洁白的婚纱,整个人都在发光。
王淑琴在一旁看着,眼眶有点红。她悄悄拉过一个伴娘,低声嘱咐:“待会儿司仪要用的那个小话筒,帮然然别好,别掉了。”
“阿姨放心吧。” 伴娘笑着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领夹式麦克风,“瑞庭酒店这个设备可高级了,听说收音效果特别好。然然,你待会儿讲话可别紧张,我们都在底下给你加油呢!”
另一个伴娘凑过来开玩笑:“你可千万记得仪式结束就关掉啊,不然跟林晖说点悄悄话,可就现场直播了!”
大家哄堂大笑,孔然也羞红了脸,轻轻捶了她一下。
一片欢声笑语中,只有父亲孔建国,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直没怎么说话。他默默地检查着待会儿要带走的物品清单,给女儿的红色行李箱擦了一遍又一遍。
当一切准备就绪,林晖的迎亲车队即将到达楼下时,孔建国才走到女儿面前,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只说出几个字:“然然,去了那边……要好好过日子。”
孔然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扑进父亲怀里:“爸!”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别哭花了妆。” 王淑琴赶紧过来拉开女儿,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又忍不住嘱咐,“林晖那孩子,我们都看过了,稳重,踏实,家里条件也好。你脾气别那么倔,以后多听听他的意见。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
孔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这不就是她现在最想要的吗?至于过去那些轰轰烈烈、撕心裂肺的纠缠,就让它们彻底埋葬在今天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吧。
02
同一时间,瑞庭大酒店的贵宾休息室里,林晖也在一遍遍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
“行了行了,别拽了,再拽就断了。” 伴郎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看你这点出息,紧张成这样。”
林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忠厚又可靠。他拿出手机,给孔然发了条微信:“老婆,我马上就出发来接你了,美美地等着我。”
很快,孔然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林晖的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他的母亲刘丽芳走了进来。刘丽芳是退休的机关干部,一辈子都要强,今天更是把自己打扮得雍容华贵,只是眉宇间那股挑剔的神色,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
“阿晖,准备好了吗?”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儿子,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妈,您放心吧。”
刘丽芳的目光又扫向一旁沙发上坐着的几位林家亲戚,压低了声音对儿子说:“待会儿到了那边,别让那帮伴娘闹得太过火,红包给了就行了,别耽误了吉时。还有,孔然她爸妈那个人,你也知道,老实巴交的,你多担待着点,别让他们在亲家面前显得太局促。”
话听起来是嘱咐,但语气里总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林晖点点头:“我知道了,妈。”
刘丽芳这才转向自己的妹妹,也就是林晖的小姨,叹了口气说:“这婚礼,里里外外都是我们家在操持。你说这孔然家也真是……我知道他们家条件一般,可这嫁女儿,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吧?我这前前后后,搭进去多少精力,花了多少钱就不提了。”
小姨赶紧劝道:“姐,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了。阿晖喜欢就行。再说了,孔然那孩子我看着也挺文静本分的。”
“本分?” 刘丽芳撇了撇嘴,声音更低了,“我是怕他太本分了,管不住阿晖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以前还有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听说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
“那不都过去了嘛。”
“过去?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刘丽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算了,不提了。只希望她嫁到我们林家,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她们的对话,林晖隐约听到了一些,但他选择了装作没听见。
关于孔然的前男友许阳,他当然知道。孔然和他说过,那是大学时的一段感情,毕业后因为现实问题分开了。孔然说起那段过去时,总是很平静,林晖也觉得,谁没有点过去呢?他爱的是现在的孔然,是那个愿意和他安稳过一辈子的孔然。
他相信她。
“走,出发!”
林晖把所有杂念抛到脑后,意气风发地带着伴郎团,浩浩荡荡地朝孔然家开去。
03
婚礼仪式梦幻得像一场童话。
当孔建国牵着女儿的手,走过长长的红毯,亲手将她交给林晖时,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还是没忍住,背过身去偷偷抹了眼泪。
![]()
林晖紧紧握住孔然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还带着细微的汗。
他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对着麦克风,一字一句地念出他的誓言:“孔然,我不敢保证你以后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但我可以保证,我会用我的一生,让你安稳,护你周全,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从今天起,我的喜怒哀乐都分你一半。我爱你。”
没有华丽的词藻,却句句发自肺腑。
孔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她哽咽着说了“我愿意”,台下掌声雷动。
交换戒指,拥抱,亲吻。
一切都那么完美。
仪式结束,新郎新娘退场稍作休息,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宴会。宾客们也陆续走向宴会厅,现场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孔然挽着林晖的手臂,脸上还带着泪痕和幸福的红晕,正和几位前来道贺的朋友说笑。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宴会厅侧面的安全通道门口一闪而出,径直朝孔然走来。
那个人是许阳。
他看起来很憔悴,头发乱糟糟的,一身皱巴巴的休闲装和整个婚礼现场的盛装形成了格格不入的对比。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孔然,里面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林晖第一个注意到了他,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认出了这个人。虽然只在照片里见过,但他绝不会认错。
“孔然。” 林晖不动声色地将孔然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声音沉了下来。
孔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是许阳。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敢来?
周围的朋友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渐渐安静下来。
许阳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眼里只有孔然。他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被伴郎下意识地拦了一下。
“你干什么?”
“然然,” 许阳没有理会伴郎,只是用一种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对孔然说,“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就几句,说完我就走,绝不打扰你。”
孔然的心脏狂跳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林晖的手臂。
“今天是我和然然的婚礼,你有什么事,可以改天再说。” 林晖冷冷地开口,挡在孔然面前,已经带了明显的敌意。
“不,必须是今天!” 许阳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孔然,你必须跟我说清楚!有些事你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几个人听清楚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孔然又慌又乱,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看着许阳那双执拗的眼睛,又看了看身边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林晖,和周围宾客投来的好奇、探究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怕许阳会在这里闹起来,把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搅得天翻地覆。
“林晖,你……你先进去招呼一下客人,我……我跟他说两句就来。” 孔然咬着牙,做出了一个让她后悔终身的决定,“就两分钟,我把他打发走。”
她想的是,快刀斩乱麻,让他彻底死心,然后立刻回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04
林晖的脚步很沉。
他走进喧闹的宴会厅,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去应付那些前来敬酒的亲朋好友。
“哎呀,新郎官,新娘子呢?”
“去换礼服了吧?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啊!”
林晖含糊地应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宴会厅的入口。
他的母亲刘丽芳走了过来,脸色很不好看。
![]()
“刚才门口那个男的是谁?” 她压着声音问,语气里满是质问。
“妈,一个……以前的同学。” 林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同学?” 刘丽芳冷笑一声,“哪个同学穿成那个鬼样子来参加婚礼?阿晖,你别把我当傻子。那就是孔然的前男友吧?他来干什么?抢亲吗?真是笑话!”
“妈!您别乱说!” 林晖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
“我乱说?你自己看看,这都过去多久了?五分钟?十分钟?有什么话要背着你这个新郎说这么久?她把我们林家的脸往那儿搁!” 刘丽芳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母亲的话像一根根针,扎进林晖的心里。
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他看到孔然跟着许阳走到了宴会厅外的一个露天阳台,那里很偏僻。两人一开始似乎在激烈地争吵,后来又变成了许阳在不停地说,而孔然只是低着头听。
十分钟过去了。
宴会厅里已经有些骚动,司仪几次过来问他,宴席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林晖都摆手让他再等等。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周围的宾客也开始窃窃私语。
“新娘怎么还不来啊?这都几点了?”
“刚才门口好像有点不对劲,你看见没?有个男的来找新娘。”
“不会吧?大喜的日子还能出这种事?”
特别是男方家的亲戚,在刘丽芳的几句添油加醋的抱怨下,看林晖的眼神都带上了同情和不忿。
十五分钟过去了。
伴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林晖说:“晖哥,要不……我去看看?去把嫂子叫回来?”
林晖端起桌上的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
“不用。”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冰冷,“我倒要看看,在她心里,是我这个丈夫重要,还是一个不清不楚的过去更重要。”
他的自尊心和作为一个男人的颜面,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在自己婚礼上,被所有人围观的、可怜的笑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他心上凌迟。
05
二十分钟。
孔然终于回来了。
她的眼眶是红的,但妆容还算完整。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一丝略带歉意的微笑,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就说是一个远道而来的老同学,家里出了急事,她帮忙安慰了几句。
她相信,只要她态度诚恳,林晖会理解的。
她提着裙摆,仪态万方地,带着即将重归幸福的期待,走进了宴会厅的拱门。
然后,她脸上的微笑,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
宴会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璀璨,铺着昂贵桌布的几十张宴席上,凉菜未动,热菜已经渐渐失了温度,精致的餐具原封不动地摆放着。
但是,所有的椅子,都是空的。
宾客们,那几百个几十分钟前还对她报以热烈掌声、送上真挚祝福的亲朋好友,全都不见了。
她的伴娘,她的朋友,全都消失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父母,她的公婆,和她的新郎林晖,也都不见了。
整个富丽堂皇、本该热闹非凡的宴会厅,空旷得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孔然彻底懵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被抽干,四肢冰冷。
发生了什么?
人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景象。她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转动着脖子,试图在空旷的空间里寻找一个能够给她答案的人。
几个酒店的服务员正在远处默默地收拾着什么,没有人看她,也没有人跟她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
就在这时,一个推着清洁车的保洁阿姨,从舞台后面慢慢走了出来,她似乎是这里唯一一个还在正常工作的人。
孔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提着婚纱,跌跌撞撞地朝那个保洁阿姨跑过去。
“阿姨……”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人呢?我的婚礼……我的客人……他们都去哪儿了?林晖呢?我的新郎呢?”
保洁阿姨抬起头,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只是一种见怪不怪的平淡。
她看了一眼孔然,目光落在了她婚纱领口上别着的那个小巧精致的麦克风上。
然后,她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让孔然永生难忘的话。
“姑娘,” 她说,“你那个别在婚纱上的话筒,一直没关。”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孔然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她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手指颤抖地抬起,缓缓地、难以置信地碰触到了胸口那个冰冷的小东西。
话筒……没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