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陈越彬将厚厚一叠百元钞票塞进烫金红包时，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分量。
妻子程淑兰在一旁整理着女儿晓雅的裙摆，目光几次掠过那红包，欲言又止。
窗外阳光正好，映得红包上的“囍”字格外刺眼。
“三万……是不是太多了点？”程淑兰终究没忍住，声音轻轻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陈越彬仔细抚平红包封口的折痕，语气温和却坚定：“舅舅待我，不止这个数。”
他眼前闪过舅舅赵文博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脸，还有童年时那双温暖粗糙的大手。
程淑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眉宇间的阴霾并未散去。
她有种模糊的预感，这精心准备的重礼，投向的或许并非一池温暖的春水。
而是一场精心计算、暗流涌动的漩涡。
酒店礼堂的喧嚣仿佛已隐约可闻，那金光闪闪的红包，此刻静卧在陈越彬手中。
像一枚即将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只是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或是惊涛骇浪。
01
陈越彬将封好的红包小心翼翼放进西装内袋，贴近胸口的位置。
他能感觉到那叠钞票坚硬的轮廓，隔着布料传递出一种实在的温度。
程淑兰走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动作轻柔，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都准备好了？”她抬起眼，目光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嗯，走吧，别迟到了。”陈越彬拍拍妻子的手背，试图安抚她那莫名的不安。
女儿陈晓雅从房间里蹦出来，穿着一身新买的粉色小礼服，脸上洋溢着兴奋。
“爸爸，妈妈，我们快走吧！表叔的婚礼肯定很热闹！”
小姑娘对即将到来的盛宴充满期待，丝毫没有察觉父母之间微妙的氛围。
陈越彬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脸庞，心头一软，笑了笑：“好，这就走。”
一家三口下楼，坐进那辆半新的轿车里。
车子驶出小区，汇入周末略显拥挤的车流。
程淑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终于又开了口：“越彬，我不是心疼钱。”
“我知道。”陈越彬目视前方，声音平稳。
“我只是觉得……煜城那孩子，自从谈了那个女朋友，好像变了不少。”
“年轻人嘛，结婚成家，总会有些变化。”陈越彬不以为意。
“还有舅妈……”程淑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上次见面，话里话外都在说煜城女朋友家条件多好。”
“说咱们煜城有福气，找了个金凤凰，以后压力可不小。”
陈越彬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
“舅舅对我们好，这份情谊，我一直记着。”
“煜城结婚，我们表示心意是应该的，别想太多。”
程淑兰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陈晓雅在后座摆弄着洋娃娃，哼着不成调的儿歌。
车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滞重，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声持续着。
陈越彬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许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父母忙于生计，常常把他寄放在舅舅家。
舅舅赵文博总会从并不宽裕的工资里，挤出几毛钱给他买根冰棍。
舅妈宋淑兰嘴上抱怨着“又多一张嘴”，却总会把他的饭碗盛得满满的。
表弟唐煜城那时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跟屁虫，整天“哥哥、哥哥”地跟在他身后。
那些粗糙而温暖的细节，构成了他童年里不可或缺的亮色。
这些年，他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日子宽裕了不少。
而舅舅家，似乎总是不温不火，煜城工作也一直没什么大起色。
这次煜城结婚，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多帮衬些。
三万块，对他而言不算小数目，但也绝非负担不起。
他希望能借此表达对舅舅一家的感激，也祝愿表弟新婚美满。
程淑兰的担忧，他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舅妈近些年确实变得有些爱攀比，言语间常带着若有若无的炫耀。
煜城那个女朋友张钰婷，他见过几次，打扮时髦，眼神活络，不像是个安分的。
但他总觉得，在结婚这样的大喜日子，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人情往来，讲究的是个心意，他自问心意足够真诚厚重。
车子转过一个弯，气派的酒店建筑已经映入眼帘。
门口巨大的充气拱门上，贴着唐煜城和张钰婷的婚纱照。
新娘笑靥如花，依偎在新郎怀中，看起来倒是郎才女貌。
“到了。”陈越彬停好车，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确保那个厚厚的红包稳妥地待在口袋里。
“走吧。”他看向妻子和女儿，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程淑兰牵起晓雅的手，母女俩跟着他下了车。
走向酒店大堂的路上，阳光明媚，却仿佛有丝缕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
02
婚礼现场布置得极尽奢华，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巨大的香槟塔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鲜花和香水的混合气味。
红毯铺地，两侧摆放着精美的花篮，一直延伸到尽头的舞台。
舞台上巨幅LED屏幕循环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每一张都精致得像杂志大片。
“哇，好漂亮啊！”陈晓雅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叹。
程淑兰环顾四周，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低声对陈越彬说：“这排场……不小啊。”
陈越彬也微微有些吃惊，他知道舅舅家并不算大富大贵。
如此规模的婚礼，恐怕要花费不少，看来舅舅舅妈这次真是下了血本。
“越彬！淑兰！这边！”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越彬转头望去，只见舅舅赵文博穿着崭新的西装，满面红光地迎了过来。
他赶紧上前几步，握住舅舅伸过来的手：“舅舅，恭喜恭喜！”
赵文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灿烂：“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他的目光落在程淑兰和陈晓雅身上，热情地招呼：“淑兰越来越年轻了，晓雅都长这么大啦！”
寒暄几句后，赵文博压低了声音，对陈越彬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转眼煜城都成家了，我还记得他小时候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的样子。”
陈越彬笑着点头：“是啊，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他看着舅舅眼角深刻的皱纹，以及鬓边刺眼的白发，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舅舅老了，为了儿子的婚事，想必操了不少心。
“舅舅，您辛苦了。”陈越彬由衷地说。
赵文博摆摆手，语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辛苦啥，看着孩子成家，高兴！”
他的目光扫过热闹的会场，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满足，也有一丝经济压力的阴影。
这时，舅妈宋淑兰也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旗袍，显得格外富态。
“越彬，淑兰，你们来了！”她笑容满面，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舅妈，恭喜您和舅舅。”程淑兰微笑着送上祝福。
宋淑兰拉住程淑兰的手，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哎呀，为了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你们看看这会场，光是布置就花了这个数！”她神秘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还有钰婷那孩子，什么都得要最好的，婚纱是定制的，钻戒也是挑最大的。”
“咱们家煜城有本事，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再累也值了！”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炫耀，也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抱怨。
陈越彬安静地听着，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他能感觉到程淑兰的手在他背后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但他没有在意，只觉得舅妈大概是太高兴了，话多了些。
“煜城和钰婷呢？”陈越彬适时转移了话题。
“在后面准备呢，仪式马上就开始了。”赵文博接过话头，“你们先找位置坐。”
舅舅舅妈又去招呼其他宾客了，留下陈越彬一家站在原地。
程淑兰看着宋淑兰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婚礼，办得可真气派。”
陈越彬明白妻子的言外之意，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辈子就一次，隆重些也好。”
他带着家人找到写有自己名字的席位坐下，位置还算靠前。
同桌的是一些远房亲戚，多年未见，彼此寒暄着，气氛倒也热络。
陈越彬的心思却有些飘远，舅舅刚才那疲惫又欣慰的眼神，让他感触良多。
他想起自己结婚那年，手头拮据，婚礼办得简单朴素。
舅舅不仅包了个大红包，还忙前忙后，帮着张罗了许多事情。
那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一直铭记于心。
如今舅舅家办喜事，他能力所及，多出些力也是应该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红包，那份量让他觉得心安。
仪式快要开始了，宾客们陆续入座，会场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灯光渐渐暗下，聚光灯打在舞台入口处，司仪走上了台。
喜庆的音乐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刻。
陈越彬坐直了身体，准备见证表弟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他只是隐约觉得，身旁的程淑兰，似乎始终无法完全融入这喜庆的氛围。
03
婚礼仪式在浪漫的音乐和众人的祝福声中顺利进行。
唐煜城穿着笔挺的礼服，站在舞台中央，等待着他的新娘。
当张钰婷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过红毯时，全场响起一片赞叹声。
她确实很美，婚纱洁白耀眼，头纱下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
唐煜城从岳父手中接过新娘的手时，动作显得有些紧张，甚至差点踩到自己的脚。
司仪幽默地调侃了一句，引得台下宾客发出善意的笑声。
陈越彬看着台上般配的一对新人，也由衷地感到高兴。
仪式环节结束后，新人退场换装，准备稍后的敬酒环节。
宾客们开始自由活动，享用自助餐点，会场内一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陈越彬端着一杯饮料，在不远处看到了正在和朋友们交谈的唐煜城。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想亲自向表弟道贺。
“煜城。”陈越彬唤了一声。
唐煜城转过身，看到是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哥！你来了！”
他上前给了陈越彬一个拥抱，力度很大，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
“恭喜你，新婚快乐。”陈越彬笑着拍拍他的背。
“谢谢哥！”唐煜城松开他，眼神明亮，显然还沉浸在兴奋中。
他拉着陈越彬，向他的朋友们介绍：“这是我表哥陈越彬，对我可好了！”
那些年轻人纷纷向陈越彬打招呼，态度恭敬。
陈越彬温和地回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观察着唐煜城。
几年不见，表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轮廓。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煜城眼神里缺少了点以前的那种笃定和光彩。
反而隐隐透着一丝被生活推着走的倦怠，虽然被他此刻的喜悦掩盖着。
“哥，你先随便坐，吃点东西，我得去换衣服了。”唐煜城看了看时间，语气有些匆忙。
“钰婷还在等着我呢，她做事仔细，换装慢，去晚了又该说我了。”
他话语里带着一种自然的亲昵，却也流露出对未婚妻意愿的顺从。
陈越彬点点头：“快去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唐煜城如蒙大赦，赶紧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快步朝休息室方向走去。
他离开的背影，竟有几分像是完成任务般的急切。
陈越彬站在原地，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越彬哥。”一个清脆带着点娇嗲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陈越彬回头，看见新娘张钰婷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中式敬酒服，大红色的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材，金光闪闪的首饰熠熠生辉。
“新娘子真漂亮。”陈越彬礼貌地称赞道。
张钰婷嫣然一笑，目光却快速地在陈越彬周身扫过，像是在评估什么。
“越彬哥客气了。听说您生意做得很大，真是年轻有为。”
她的恭维听起来很受用，但眼神里却有种精明算计的味道。
“哪里，小本生意而已。”陈越彬谦逊地回答。
“您太谦虚了。”张钰婷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煜城常跟我说，您这个表哥比他亲哥还亲，以后我们有什么困难，还得指望您多帮衬呢。”
她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越彬，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陈越彬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我就知道越彬哥最明事理了。”张钰婷满意地笑了，笑容灿烂，却不达眼底。
这时，唐煜城换好衣服匆匆赶来，看到张钰婷，连忙说：“钰婷，你怎么在这儿？司仪在找我们呢。”
“急什么，我跟越彬哥说几句话不行吗？”张钰婷嗔怪地看了唐煜城一眼。
唐煜城立刻软了下来，赔着笑：“行，行，当然行，不过我们真得过去了。”
张钰婷这才对陈越彬摆摆手：“越彬哥，那我们先去准备了，待会儿敬酒时再聊。”
她挽住唐煜城的胳膊，姿态亲昵，但陈越彬注意到，她转身时轻轻掐了唐煜城一下。
而唐煜城只是咧了咧嘴，什么都没说，顺从地跟着她离开了。
陈越彬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隐约感觉到，表弟在这段关系里，似乎处于一种弱势的地位。
而这位新表弟媳，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甜美。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程淑兰正细心地给女儿晓雅夹菜。
“见到煜城了？”程淑兰随口问道。
“嗯，见到了，还有他新婚妻子。”陈越彬拿起筷子，却没什么食欲。
“怎么样？”程淑兰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探询。
“新娘子很漂亮，也很……会说话。”陈越彬斟酌着用词。
程淑兰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给女儿擦了擦嘴角。
陈越彬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热闹的会场。
他看到舅舅赵文博和舅妈宋淑兰正在和亲家交谈，双方脸上都堆着客套的笑容。
但细看之下，舅舅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勉强，舅妈则显得更加热络甚至有些讨好。
他又想起张钰婷刚才那句“以后还得指望您多帮衬”，心里那丝不安渐渐清晰起来。
也许，妻子之前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但他很快甩开了这个念头，今天是喜庆的日子，不该想这些。
他抬手看了看表，敬酒环节应该快开始了。
04
自助餐接近尾声，服务员们开始熟练地收拾餐桌。
宾客们大多重新落座，交谈声、笑声混杂着背景音乐，充满了整个大厅。
舞台上的LED屏幕开始播放新人的成长照片和恋爱短片。
张钰婷的部分显然经过精心编排，从童年到大学毕业，再到遇见唐煜城。
照片里的她总是穿着时髦，背景也多是高档场所，彰显着优渥的家境。
相比之下，唐煜城的成长照片则显得朴实很多，多是普通的生活照。
陈越彬注意到，当放到唐煜城大学时期在宿舍的简陋照片时。
坐在不远处新娘亲友桌的张钰婷，微微蹙了下眉，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她侧过头，和身边一个穿着时尚、像是闺蜜模样的年轻女子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女子掩嘴轻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唐煜城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短片播放完毕，灯光亮起，司仪再次上台，宣布即将进行敬酒环节。
新人在伴郎伴娘的簇拥下，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钰婷又换了一套西式敬酒服，香槟色的长裙曳地，颈间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
她笑容得体地挽着唐煜城，开始一桌一桌地向宾客敬酒。
陈越彬所在的主桌亲戚席，被安排在了靠后的顺序。
等待的间隙，他无意间听到身后那桌传来的谈话声。
那是张钰婷的闺蜜团，几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正聊得热火朝天。
“钰婷这套敬酒服是Vera Wang的限量款吧？真好看！”
“那当然，我们婷婷什么时候将就过？婚纱也是定制的，花了这个数呢！”一个女孩夸张地比着手势。
“唐煜城家为了这场婚礼，可是大出血了。”
“出血也是应该的，能娶到我们婷婷，是他们家修来的福气。”
“就是，婷婷家什么条件，要不是她坚持，叔叔阿姨才看不上唐家呢。”
女孩们的议论声并不算小，带着几分肆无忌惮的炫耀。
陈越彬端起茶杯，慢慢啜饮着，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听见。
程淑兰坐在他旁边，明显也听到了那些话，脸色不太好看。
她轻轻碰了碰陈越彬的胳膊，低声道：“听见没？”
陈越彬微微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时，张钰婷和唐煜城敬酒到了闺蜜桌。
女孩们立刻欢呼起来，围住新娘，七嘴八舌地夸赞着她的礼服和首饰。
“婷婷，你这钻戒也太闪了吧！几克拉的？”
张钰婷伸出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
“不大，也就三克拉多一点点，煜城非要买这么大的。”她语气带着娇嗔，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唐煜城在一旁笑着，笑容有些勉强，附和道：“钰婷喜欢就好。”
一个闺蜜拉起张钰婷的手仔细端详，惊呼道：“Tiffany的定制款？这得多少钱啊！”
“还好啦，主要是心意重要。”张钰婷轻描淡写地说，眼神却飘向唐煜城，带着一丝施恩般的意味。
“煜城为了买它，可是攒了好久的钱呢。”
唐煜城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笑容。
陈越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记忆中的表弟，是个有些腼腆但很有主见的男孩子，如今却显得如此被动。
敬酒很快轮到主桌亲戚这边。
赵文博和宋淑兰陪着新人一起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越彬，淑兰，来来，煜城和钰婷给你们敬酒了！”赵文博热情地招呼。
陈越彬和程淑兰端起酒杯站起来。
“表哥，表嫂，谢谢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唐煜城真诚地说，端起酒杯。
张钰婷也笑着举杯，目光却在陈越彬和程淑兰身上扫了一圈。
最后，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程淑兰手腕上那只普通的玉镯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陈越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表情。
“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陈越彬压下心头的不快，送上祝福。
“谢谢表哥。”张钰婷甜甜一笑，抿了一口酒。
敬完酒，他们准备转向下一桌。
张钰婷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陈越彬说：“越彬哥，待会儿收礼台那边会公布礼单，您的心意我们一定会好好记着的。”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但陈越彬却觉得话里有话。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淡淡回应。
张钰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挽着唐煜城离开了。
宋淑兰跟在他们身后，经过陈越彬身边时，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越彬，舅舅舅妈都知道你是有心人。”
这话听起来像是感谢，但配合着她的眼神，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程淑兰轻轻吸了口气，等他们走远，才低声对陈越彬说：“越彬，我怎么觉得……这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了。”
陈越彬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新人敬酒的背影，目光深沉。
他看到张钰婷在走向下一桌的间隙，侧头对唐煜城低声说了句什么。
唐煜城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会场里依旧热闹喜庆，但陈越彬却感觉有一股暗流在悄然涌动。
05
敬酒环节继续进行，会场气氛愈加热烈。
不少宾客开始离开座位，互相敬酒寒暄，场面有些纷乱。
陈越彬坐在位置上，看着人来人往，心情有些复杂。
程淑兰带着女儿晓雅去取甜点，桌上只剩下他一人。
这时，舅妈宋淑兰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越彬，一个人坐着呢？淑兰和晓雅呢？”她在旁边的空位坐下。
“去拿吃的了。”陈越彬礼貌地笑了笑，“舅妈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高兴！”宋淑兰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掩不住倦色。
她抿了一口酒，话锋一转，开始感叹起来：“唉，你是不知道，为了煜城这场婚事，我和你舅舅真是把老本都掏出来了。”
陈越彬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宋淑兰似乎并不需要他回应，自顾自地往下说：“现在这结婚啊，真是结不起！彩礼、房子、车子、婚礼……哪一样不得钱？”
“钰婷那孩子，家境好，眼光高，什么都得要最好的。”
“咱们家虽然比不上她家，但也不能委屈了孩子，是不是？”
陈越彬点点头：“是该办得体面些。”
“体面？”宋淑兰像是被这个词触动，音量提高了几分。
“何止是体面！光是钰婷那钻戒，就够我跟你舅舅一年的退休金了！”
她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瞟向陈越彬，观察着他的反应。
“好在煜城现在工作也稳定了，以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时，另外几个亲戚也凑了过来，纷纷向宋淑兰道贺。
“淑兰，你好福气啊，儿媳妇这么漂亮，还是高材生！”
“是啊，煜城有出息，娶了这么好的媳妇，以后你们就等着享清福吧！”
宋淑兰脸上顿时放光，刚才的抱怨一扫而空，换上了得意的神色。
“哎呀，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只要孩子们过得好，我们就知足了。”
一个胖胖的婶婶笑着说：“瞧你谦虚的！谁不知道你家煜城能干？”
“这婚礼办得这么风光，亲家那边也肯定满意得很！”
宋淑兰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炫耀：“风光是风光，可也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做父母的，不就是为了儿女吗？”
她说着，又看向陈越彬，意有所指地说：“就像越彬，从小就懂事，现在事业有成，最知道感恩了。”
“当年他爸妈忙，没时间管他，还不是多亏了文博照顾？”
旁边几个亲戚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文博对越彬那是没得说。”
“亲侄子嘛，跟自家孩子一样的！”
陈越彬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有些不自在。
舅妈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舅舅的恩情。
虽然他从未忘记，但在这种场合被刻意提起，总觉得变了味道。
宋淑兰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又笑着补充道：“越彬你别多想，舅妈就是随口一说，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煜城以后啊，还得靠你这个表哥多提携帮衬呢。”
正说着，程淑兰带着晓雅回来了，看到一桌人，愣了一下。
宋淑兰立刻热情地招呼：“淑兰回来啦？快坐快坐！”
“我们在聊越彬小时候的事呢，时间过得真快啊。”
程淑兰笑了笑，没说什么，安静地坐在陈越彬身边。
亲戚们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开去应酬了。
宋淑兰也起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临走前又拍了拍陈越彬的肩膀。
“越彬，舅妈知道你最懂事了。”
等她走远，程淑兰才低声对陈越彬说：“舅妈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陈越彬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抬眼望去，看到礼台那边，负责登记礼金的人正在整理厚厚的礼单。
红色的礼簿堆在那里，像一座小山，记录着各种各样的人情往来。
程淑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微微皱起：“越彬，我总觉得今天这气氛有点怪。”
“好像所有人都话里有话，都在算计着什么。”
陈越彬沉默片刻，缓缓道：“可能是我们想多了。”
但他心里清楚，妻子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从舅妈若有若无的暗示，到张钰婷精明的打量，再到那些闺蜜的议论。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场婚礼，远不止是爱情的庆典那么简单。
它更像是一个舞台，上演着人情、面子、利益交织的复杂戏剧。
而他那个厚厚的红包，即将成为这出戏里的一个重要道具。
程淑兰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不管怎样，我们心意到了就好。”
陈越彬反握住妻子的手，点了点头。
只是他内心深处，那份不安感越来越清晰。
仪式即将全部结束，新人准备向来宾致谢，然后是传统的礼单公布环节。
会场里的气氛达到高潮，而陈越彬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06
司仪洪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
“各位来宾，各位亲友，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前来见证这对新人的幸福时刻！”
聚光灯再次打在唐煜城和张钰婷身上，他们手牵手站在舞台中央，面带微笑。
“接下来，是新人向各位挚爱亲人表达感谢的时刻！”
按照流程，新人首先向双方父母鞠躬致谢，感谢养育之恩。
赵文博和宋淑兰，以及张钰婷的父母都被请上了台。
四位老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但细微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赵文博的笑容里带着欣慰和如释重负，宋淑兰则更多是扬眉吐气的得意。
张钰婷的父母显得较为矜持，笑容客气而疏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
司仪说着吉祥话，现场气氛温馨感人，不少女性宾客甚至擦拭着眼角。
陈越彬看着台上舅舅眼角泛起的泪光，心头也是一热。
无论如何，看到表弟成家立业，舅舅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致谢环节结束后，司仪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高昂：“接下来，是公布礼单环节！让我们看看亲朋好友们对新人的美好祝福！”
会场里响起一阵期待的骚动，许多人伸长了脖子看向礼台。
负责礼金登记的两位亲戚拿着厚厚的礼单，站在礼台旁，准备宣读。
这是一种本地习俗，当众宣读礼金数额，以示公开透明，也暗含攀比较量的意味。
陈越彬感觉到程淑兰的手一下子握紧了他的手臂。
“越彬……”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
“没事。”陈越彬轻声安慰，但自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他之前已经将那个装着三万元现金的红包，亲手放入了礼台指定的礼箱。
当时负责登记的表叔接过红包，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还特意翻开礼簿，仔细记下了他的名字和金额，嘴里念叨着：“越彬有心了。”
那个瞬间，陈越彬心里是坦然而自豪的。
他认为这份厚礼，足以表达他对舅舅一家的感激之情。
也足以在亲朋好友面前，为舅舅一家挣足面子。
但现在，听着司仪热情洋溢的开场白，他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首先，感谢新娘张钰婷女士的闺蜜团，集体赠送价值两万元的蜜月旅行基金！”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闺蜜桌的女孩们兴奋地尖叫起来。
司仪继续念着：“新娘舅舅，礼金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吉祥数字！”
“新娘姑姑，礼金六千六百六十六元！”
每念到一个较大的数额，台下都会响起一阵赞叹和掌声。
张钰婷站在台上，面带微笑，每当听到自家亲戚朋友的厚礼时。
她都会微微扬起下巴，露出满意的神色，目光偶尔扫过唐煜城家的亲戚区。
轮到新郎家亲朋好友的礼单了。
“新郎大伯，礼金五千元！”
“新郎姑姑，礼金四千八百八十八元！”
数额明显比新娘家那边低了一个档次，掌声也稀疏了不少。
陈越彬注意到，张钰婷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嘴角微微下拉。
唐煜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悦，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却被她不露痕迹地避开。
赵文博和宋淑兰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司仪继续念着，很快就要轮到陈越彬的名字了。
程淑兰的手心有些出汗，低声说：“快到了。”
陈越彬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
他知道，三万块在这个场合，绝对算得上是一份重礼。
应该能为舅舅一家挽回些面子，也让新娘子看看唐家亲戚的诚意。
“接下来，是新郎表哥，陈越彬先生……”
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好奇这位事业有成的表哥会送出多少礼金。
就连张钰婷，也微微侧过头，表现出关注的样子。
司仪看了一眼礼单，似乎确认了一下，然后高声宣布：“礼金三万元！”
瞬间，会场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接着是热烈的掌声。
许多亲戚朋友都向陈越彬投来惊讶和敬佩的目光。
“三万！越彬真是大手笔啊！”
“文博没白疼这个外甥！”
“这下唐家面子可挣足了！”
议论声纷纷传入陈越彬耳中，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松了口气。
程淑兰也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胸口。
赵文博和宋淑兰脸上顿时放出光来，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宋淑兰甚至得意地瞟了亲家母一眼，意思很明显：看，我们外甥多大气！
然而，就在这一片赞叹声中，陈越彬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站在台上的新娘子张钰婷，在听到“三万元”这个数字时。
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惊喜或感激的表情，反而瞬间沉了下来。
她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神冰冷，毫不掩饰地射向陈越彬的方向。
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轻视，甚至是一丝愤怒。
虽然她很快调整了表情，重新挂上微笑，但那一瞬间的变脸，被陈越彬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掌声渐渐平息，司仪继续念着后面的礼单，但数额都远不及三万。
再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礼单公布环节很快结束，司仪宣布婚礼仪式全部完成，邀请大家尽情享用晚宴。
但陈越彬却感觉，这场宴席，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程淑兰发来的短信：“我看到新娘子的表情了，她好像不满意。”
陈越彬收起手机，没有回复。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不断上涌的凉意。
07
晚宴正式开始，服务员们端着精美的菜肴鱼贯而入。
舞台上的表演节目一个接一个，歌舞、杂技，热闹非凡。
但陈越彬已经没有了任何欣赏的心情。
他味同嚼蜡地吃着东西，目光不时扫向主桌的新人。
张钰婷脸上依旧挂着新娘标准的微笑，但仔细看，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她偶尔和唐煜城低声交谈，语气急促，唐煜城则频频点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赵文博和宋淑兰似乎沉浸在儿子婚礼的喜悦和收到厚礼的兴奋中。
不断有亲戚过来向他们道贺，夸赞唐煜城有出息，夸陈越彬重情义。
宋淑兰笑得合不拢嘴，声音比之前更加洪亮：“越彬这孩子从小就知道感恩，我们没白疼他！”
赵文博则相对含蓄，只是微笑着点头，但眼里的欣慰是真实的。
程淑兰坐在陈越彬身边，吃得很少，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忧色。
“越彬，我看我们还是早点走吧。”她低声提议。
“现在走不合适，再等等。”陈越彬摇摇头。
他知道，按照习俗，新人稍后会逐桌敬烟敬糖，现在离场显得失礼。
尽管他已有不好的预感，但基本的礼节还是要遵守。
晚宴进行到一半，新人开始离席，到各桌敬烟敬糖，进行最后的寒暄。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宾客们纷纷起身，与新人有说有笑。
陈越彬这一桌都是近亲，被安排在了靠后的顺序。
当唐煜城和张钰婷在赵文博夫妇的陪伴下走过来时，桌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谢谢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唐煜城笑着分发香烟和喜糖。
张钰婷跟在他身边，递上喜糖，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
轮到陈越彬和程淑兰时，唐煜城格外热情：“哥，嫂子，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
陈越彬接过香烟，拍了拍他的肩膀：“新婚快乐，好好过日子。”
张钰婷将喜糖递给程淑兰，甜甜地说：“谢谢表嫂。”
然后她转向陈越彬，笑容依旧甜美，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这时，几个爱热闹的亲戚围拢过来，起哄着要让新人点烟。
人群簇拥着，气氛一时很是热闹。
就在这一片喧闹中，张钰婷突然提高了音量。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表哥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人，做事就是有分寸。”
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但语气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众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张钰婷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笑着，但话语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三万块，不多不少，刚好够打发叫花子的。”
一瞬间，以新人为中心的这片区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嘈杂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空了，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不识趣地播放着。
围拢的亲戚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张钰婷。
唐煜城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拉住张钰婷的胳膊，低声道：“钰婷！你胡说什么！”
张钰婷用力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我说错了吗？”
她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陈越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谁不知道表哥你生意做得大，家底厚？”
“亲表弟结婚，就拿出三万块？是看不起我们，还是看不起煜城？”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陈越彬脸上，也扇在所有唐家亲戚脸上。
赵文博和宋淑兰完全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程淑兰气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陈越彬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陈晓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躲到妈妈身后，小声问：“妈妈，表婶为什么生气？”
没有人回答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越彬身上，想看看他会如何反应。
是勃然大怒？是尴尬辩解？还是忍气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