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彤云 | 水浒传 | 恩将仇报世不容

作者：火烧彤云

李鬼夫妇是沂水县沂岭前村的一对夫妻。他们本该和成千上万的农民一样，过着男耕女织的平和生活，可李鬼不安分，要去抢劫。他没有武艺，怎么办呢？那就假冒李逵。

李逵是当地人，“会拳棍”、“能使两把板斧”。他因长得黑，故人称黑旋风。他多年前在家乡打死了人，逃亡在外。李鬼把“黑墨搽在脸上”，“拿着两把板斧”，专在沂岭小路上抢劫单身路人。

李鬼的假冒很有效，他只要报出黑旋风三个字，路人就吓得丢下包裹跑了。

对于丈夫的行径，李妻是什么态度？小说里没有明讲，而是通过一个事件给出了答案。

一天，李鬼照例一大早就去林边守株待兔，李妻则在家里呆着。巳牌时分，也就是上午九点的样子，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朝李家走来，看到李妻后说，自己是路人，饿了，找不着饭店，愿意出一贯钱请她给自己做顿饭吃。李妻看他长得吓人，不敢不从，便到厨房做饭。

李妻在灶上煮着饭，准备到菜地里摘点菜，打开门，看到折伤了一条腿的丈夫回来了。丈夫告诉她，今天抢劫居然抢到了真正的李逵身上了，腿就是李逵打伤的。他谎称家有九十岁老母要养，李逵才放过了他，还给了他十两银子，要他另谋正业赡养母亲。

李鬼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编的谎言有破绽，他一个年青汉子如何有九十岁的老母呢？他怕动了恻隐之心的李逵省悟过来，就先到林子里睡了一会儿，再绕到后山，反道回家，以免和李逵碰上。

李妻得知这个情况后是什么反应呢？

那妇人道：“休要高声！却才一个黑大汉来家中，教我做饭，莫不正是他？如今在门前坐地，你去张一张看。若是他时，你去寻些麻药来，放在菜内，教那厮吃了，麻翻在地。我和你却对付了他，谋得他些金银，搬往县里住，去做些买卖，却不强似在这里剪径？”（第四十三回）

可见，李妻对丈夫抢劫是支持的。如果她慑于丈夫的强悍不敢反对他抢劫，那她平时的态度就是沉默。这次丈夫抢劫反被被抢者击伤后，她就会就坡下驴地劝丈夫改邪归正。然而，她的态度恰恰相反！她的提议是，你没抢成，我们继续一起抢，用另外的方法把李逵的钱一定要抢到手。这充分说明了她对于抢劫的态度就是支持，而且是强烈支持。

丈夫抢劫不成反受伤，李妻为何不吸取教训，反而要进一步抢劫呢？因为李逵的财富让她动了心。李逵对素不相识的李鬼出手就是十两银子！来李家的这个客人仅仅要求做顿家常饭，居然出手一贯钱！都是出手大方，李妻马上就想到，这两个人可能是一个人。既然李逵出手如此大方，那他肯定很有钱。眼中只有钱的李妻就这样动了歪心思。

李逵劫了江州法场，官府悬赏三千贯钱捉拿他。贪财的李妻把他麻翻了报官领赏，岂不比抢他包裹里的那几个钱划算？

没错。但是，她不敢。

李逵被押到公堂上，绝对会说出他被李鬼抢劫的事。他可不是李鬼抢的第一个人啊！以前那么多被抢的人里有多少到县衙报过案？不知道。但肯定有。县衙万一趁这个机会召集受害者到公堂上来指认抢劫者，在抓到了李逵的同时，把这桩积案破了，那李妻岂不是领赏不成还把丈夫给赔了进去？她没那么傻。

她是很聪明的，猜得一点没错，来她家的这个客人正是如假包换的真李逵。她的丈夫，假李逵真李鬼，从后山回来的时候，李逵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在前门坐着，等着开饭，而是走向屋后，准备解手。他不但看到了李鬼回家，还把他们夫妇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李逵怒不可遏，走到后门，正碰上李鬼开门要去前门偷窥他。他伸手揪住李鬼，按倒在地，抽刀割下了李鬼的头。随后，他再去杀李妻的时候，李妻已经跑得没影了。

李逵回到屋里，一看，饭已经熟了，于是就吃饭。吃完饭，他把屋子烧了，继续赶路。烧屋的目的当然是毁尸灭迹，不给自己招麻烦。

可能有人会想，如果当时李逵坐在前门等着吃饭，没有看到李鬼回家和听到李鬼夫妇对话，李妻的阴谋就得逞了。所以，李妻家破人亡，仅仅是凑巧。

然而，笔者认为，李妻设谋害李逵是李鬼夫妇长期作恶的一个部分，不能孤立地、简单地来看。李鬼在妻子的支持下，假扮李逵，拦路抢劫，本身就极具风险。他之所以成功，一是因为，李逵在当地恶名声大，又不在当地，很多人没见过李逵；二是因为，他没有碰上艺高胆大的人。

李鬼每抢劫成功一次，恶名声就被传播了一次。久而久之，胆小的人就不敢从沂岭小路上过了，宁可绕远道走。李逵上沂岭前，朱贵就建议他绕道走，因为走小路多半有老虎，又有人抢劫。李逵没听劝，这才碰到了李鬼。在碰到李逵前，李鬼已经有半个月没碰到路人了，说明很多人已经不走这条路了。胆小的人不走，就只有艺高胆大的人走了，李逵就是。换言之，没有武艺的李鬼只要继续在小路上抢劫，碰上的即便不是李逵，也会是李逵这样的人，迟早会被人收拾。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基本原理。

李妻叫丈夫找麻药麻倒李逵，等于是把他在小路上没有抢成的抢劫延续到家里继续抢。这还是一个抢劫事件，只不过分成了两次抢，抢的还是同一个人。这次能成功吗？

李妻叫丈夫去寻麻药，说明李家没麻药。李鬼要么得下山去镇上的药铺里寻，要么得去村里的土郎中家里寻。假设李逵在前门坐着等开饭，没看到李鬼，也没听到李鬼夫妇的对话，李鬼也得在开饭前把药送到妻子手里，这事才能成。

李逵杀了李鬼后，煮在灶上的饭就熟了。这也就区区几分钟而已，说明在那个时候，饭已经快熟了。在煮饭的同时，李妻在房前屋后的菜地里摘点菜，洗净，切好，做好，顶多半小时。

李逵五更天明从沂水县西门外，朱贵的弟弟朱富的酒店里出发，走到李家已是巳牌时分，少说也走了三个小时。这还只是单程呢，李鬼下山寻到了药还得上山回家，肯定来不及。他只能去村里寻。

李鬼家离村里有多远呢？李逵把他家烧了，不但没人来救火，就连看都没人看到，说明李家肯定不在一刻钟步行路程的距离范围内。不要忘了，李鬼还被李逵伤了一条腿呢！他能走得快吗？

如果李鬼半小时内回不到家里，李妻拖着不开饭，李逵会不起疑？饥肠辘辘、性子又急的他可没那个耐心等。没菜没关系，他三口两口把熟了的饭吃了，抬腿就走，李妻能拉得住他？

所以，李妻的诡计注定不会成功。家破人亡完全是她利令智昏、恩将仇报的结果。假如她当时就坡下驴地劝丈夫改邪归正，李逵听到这番话，看到李鬼虽无老母要养但有妻要养的情况，也会原谅李鬼说了谎，不会伤害他们。李逵这个人本性不坏，只是不能惹他生气。谁惹得他气性上来，后果就严重了。

遗憾的是，李妻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她没有吸取教训，反而恨上了李逵。

第二天，一壮士在沂岭上杀死了四头老虎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沂岭，回到前村娘家居住的李妻跟着大伙来到了村里的大户曹太公家看打虎英雄。她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李逵！

原来，李逵烧了李鬼家后，继续赶路。到家后，他也不多停留，连夜背着失明的母亲去梁山享福。走上沂岭时，李母口喝难耐，非要儿子停下来去找水。李逵只得放下母亲去找水，找到水后，却发现母亲被一窝老虎吃了。

李逵悲愤无比，拿起刀来杀死了这一窝老虎共四头。又累又困的他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他醒来翻过山，碰到了几个猎户。猎户们看他浑身是血，自然要问。他也只能把自己连杀四虎的事告诉他们，并带他们到虎窝去看，否则人家不信。

猎户们看到死虎后，欢天喜地，邀请李逵同去请赏。李逵自头天上午在李家吃了那顿饭后，可是一天都没吃饭了。饥饿的他跟着大伙来到了曹太公家。曹太公安排酒宴，准备招待李逵，感谢他为民除害。

李妻认出李逵后，赶紧回家告诉了父母。她的父母马上向里正（相当于村委会主任）汇报。里正派人把曹太公从酒宴上悄悄叫了出来，告诉他此人是李逵。曹太公回到席上，和猎户们大肆向李逵敬酒，将李逵灌醉后绑了起来。里正则带着李妻去报了官。

前面不是说，李妻不敢到县衙告发李逵吗？怎么现在又敢了呢？因为李鬼的尸体已经被烧了呀。即便李逵到了大堂上说出李鬼抢劫的事，被李鬼抢过的人也无法从烧焦了的尸体中辨认出李鬼。死无对证，所以李妻无所顾忌了。

知县当即派人去捉拿了李逵。官兵们押着李逵回衙。李妻作为告发人，也跟着。

由此看来，李妻这次害李逵要成功了。她既可以报了家破人亡的私仇，又能以告发江州法场劫案犯人的身份获得巨额悬赏。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李逵并不是独自一人返乡，宋江派了朱贵专门保护他。李逵被捕的消息传遍了巴掌大的沂水县，一直在酒店里等着接应李逵母子的朱贵焉能不救他？当朱氏兄弟从押解队伍中救出李逵后，李逵岂会放过李妻？一刀就结果了她的性命。

李妻的结局是她咎由自取。她害人，害夫，害家，最终也害了自己，怨不得李逵。可能有人觉得她冤，李逵是杀人犯兼劫犯，人人都能告发他去领赏，怎么李妻就不行？这是因为，她的丈夫李鬼是抢劫犯，她如果舍得让丈夫也伏法的话，那就行；舍不得的话，那她就天然失去了告发李逵的公民权利。显然，她舍不得。

这样一来，李逵对李鬼夫妇就只有一种身份——恩人。李鬼假冒李逵抢劫路人，侵犯了李逵的姓名权、肖像权、名誉权，还抢到了李逵头上。李逵对他却是宽宏大量，不但原谅了他，还给了他十两银子，要他改邪归正，另谋正业。

李逵对李鬼夫妇来说，是无可争议的恩人。李妻身为受恩者，就算做不到知恩图报，也不能对恩人恩将仇报、谋财害身。受恩者如果忘恩负义，那将是天地不容，绝没有好下场。这就是作者借李妻故事表达的朴素道德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