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赐酒,陈廷敬见此称老母病危告退,翌日西华门见同僚成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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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康熙盛世,朝堂之上看似歌舞升平,实则君心难测,暗流汹涌。

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凭借着异于常人的谨慎与洞察,在这座权力的旋涡中安然行走数十年,早已将“伴君如伴虎”的生存法则刻入骨血。

这一日,一场于畅春园举行的皇家“家宴”,被同僚们视为无上荣宠。

当圣上亲赐御酒,满堂欢庆之际,陈廷敬的目光却凝固在了自己那只晶莹玉杯的底部——那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沉淀物,让他瞬间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生死一线,他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他一时间成了众人眼中错失天恩的“傻子”。

可当翌日晨光熹微,他照常上朝路过西华门时,那震撼的一幕让他才真正明白,昨夜自己与地狱的距离,原来只有那一杯酒的深度。



01

时值盛夏,北京城像一口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铁锅,连一丝风都吝于施舍。午后的日头更是毒辣,透过厚厚的云层,将热浪毫不留情地泼洒在大地上,街边的柳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蝉鸣声一声高过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陈廷敬的轿子在这样的天气里,慢悠悠地从翰林院往自家的府邸挪。他闭着眼,靠在轿壁上,官服的领口早已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极不舒服。

他今年已年近六旬,虽说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到底经不住这样酷暑的折腾。今日在南书房议事,几位年轻官员为了一点边疆屯田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皇上坐在上头,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可那愈发压抑的气氛,比这蒸笼天的暑气更让人喘不过气。

轿子停稳,管家陈福已经恭敬地在门口候着,手里拿着一块浸了凉水的帕子。“老爷,您回来了。”

陈廷敬嗯了一声,接过帕子擦了把脸,一股凉意渗入皮肤,精神稍稍振作了些。他刚一脚踏进院门,一股熟悉的、清甜中带着微酸的香气便钻入鼻腔。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是妻子王氏亲手为他熬的冰镇酸梅汤,这是他几十年来雷打不动的消暑习惯。

穿过月亮门,只见院中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只汝窑青瓷大碗,碗里盛着琥珀色的汤汁,几块晶莹的冰块载浮载沉,碗壁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的燥热去了三分。

“老爷回来了。”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王氏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小碟新切的西瓜。她年过五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温柔,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笑意。

“嗯。”陈廷敬换下官靴,穿上舒适的软底布鞋,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才算真正从一个紧绷的朝臣,松弛为一个居家的丈夫。他走到石桌边坐下,拿起勺子,却没有立刻去舀汤喝。

“今天可把你热坏了吧?”王氏将西瓜碟子放下,又细心地为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我看着天儿不对,一早就让她们把冰窖里的冰取出来了,这酸梅汤镇了快两个时辰,保管够凉。”

陈廷敬笑着点点头:“夫人的手艺,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这味道,隔着院墙我就闻见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白瓷勺子在碗里慢慢地搅动着。

冰块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在汤面上游走,实则聚焦于碗底。那汤色一如既往地清亮,乌梅和山楂的香气纯正浓郁,似乎没有任何不妥。他搅动的动作很慢,慢到像是在欣赏碗里光影的变化。

王氏看着他,笑道:“怎么不喝?看老爷这模样,倒像是在鉴赏什么古董字画。”

陈廷敬哈哈一笑,这才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一股冰凉顺着喉咙滑下,五脏六腑的暑气仿佛都被涤荡一空。他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好!还是家里的味道好。”

话虽如此,他却只喝了小半碗,便放下了勺子,转而去吃那碟西瓜。“今天胃口不大好,许是天太热了。”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王氏并未起疑,只当他是真的累了,便也不再劝,只是陪着他在院子里坐着,听他讲一些朝堂上无关紧要的趣闻,直到夕阳西下,暑气渐消。

夜深人静,陈廷敬在书房里看书。白日里的烦躁渐渐沉淀,他得以静下心来,复盘今日朝会上下的种种细节。

皇上的一个眼神,某位同僚一句看似无心的话,都像棋子一样在他脑海里被反复推演。他为官三十余年,从一个普通的翰林,到如今的文渊阁大学士,靠的不是站队,不是钻营,正是这份深入骨髓的谨慎和对细节近乎病态的观察力。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王氏端着一碗刚热好的莲子羹走了进来。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白天那碗冰镇酸梅汤还好端端地放在托盘上,几乎没怎么动过。

王氏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她将莲子羹放下,忍不住轻声问道:“老爷,这酸梅汤不合胃口?我下午尝过的,味道跟往常一样啊,是不是冰放多了,伤了脾胃?”

陈廷敬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他看着那碗纹丝未动的酸梅汤,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

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壁听了去。

“味道是一样,”他缓缓说道,“熬汤的人,手艺也没错。只是,今天端汤进院子的那个小丫头,不是咱们府里用惯的那个。”

“哦,你说小翠啊,”王氏恍然道,“她前儿个着了凉,今天还没好利索,我便让厨房新来的那个兰香替她。那丫头手脚还算麻利,就是胆子小了点。”

“胆子小……”陈廷敬重复了一句,眼神变得愈发凝重,“我进门的时候,她把碗放到石桌上,退到一旁。我瞧见,她的手,一直在抖。不是那种紧张的、怕把东西打碎的抖,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抑制的恐惧的颤抖。”

王氏心头一紧:“一个新来的丫头,怕生吧?”

陈廷敬摇了摇头,拿起那只已经不冰的白瓷勺,在碗底轻轻刮了一下。他将勺子举到烛火下,上面沾着一些比芝麻还要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

“夫人你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咱们家熬酸梅汤,只会把乌梅和山楂碾碎,绝不会有这种东西。这丫头或许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但她一定知道,这碗汤,有问题。”

王氏的脸瞬间白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碗自己亲眼看着熬煮的酸梅汤,竟然会暗藏杀机。是谁?要害自己的老爷?这府里,难道进了不干净的人?一连串的疑问让她手脚冰凉。

陈廷jin看到妻子的惊恐,伸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此事不要声张。那个叫兰香的丫头,明天找个由头打发出去,给些银子,让她回老家,就说她不适应府里的活计。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王氏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这一夜,陈廷敬几乎没有合眼。一碗小小的酸梅汤,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这绝不是一次偶然。这更像是一次试探,一次警告。京城的天,要变了。

过了两日,下值回家的路上,陈廷敬的轿子和好友、同为大学士的张英的轿子并驾齐驱。

张英在轿子里掀开帘子,一脸的愤愤不平:“简直是岂有此理!不过是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说今年南边的赋税收得急了些,百姓的日子不好过,李御史就被当庭申斥,罚俸半年!这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陈廷敬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张英又道:“反倒是那个郭琇,真是走了大运!你看他今天在皇上面前那副得意洋洋的劲儿!仗着自己整顿漕运有功,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皇上还偏偏就吃他那一套,一个劲儿地夸他‘少年英才’,我看是‘少年张狂’才对!”

郭琇,新任的户部侍郎,是近两年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他行事雷厉风行,确实也办成了几件棘手的差事,深得康熙赏识。只是为人太过张扬,不把老臣放在眼里,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

“廷敬,你怎么看?”张英见陈廷敬不说话,便追问了一句。

陈廷敬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地说:“风头太盛,未必是好事。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不过是替皇上办事。事情办好了,是皇上圣明;事情办砸了,才是咱们的过错。功劳,是不能自己往身上揽的。”

张英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我这心里就是堵得慌。”

陈廷敬没再接话。他心里想的,却远比张英复杂。皇上是真的欣赏郭琇吗?还是说,这不过是捧杀?就像那碗看似甘甜的酸梅汤,越是诱人,底下藏着的东西,或许就越是致命。他微蹙的眉头,在轿子的阴影里,显得愈发深沉。

02

过了几天,南书房议政。

这种小型的议政会,只有寥寥数位皇帝倚重的核心大臣才能参加。今日到场的,除了陈廷敬和张英两位大学士,还有吏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那位春风得意的户部侍郎郭琇。

南书房里陈设简朴,却自有一股皇权天威。康熙身着一身石青色常服,坐在紫檀木雕龙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就像一个寻常的、正在听取管家汇报的富家翁。可陈廷敬知道,这副温和的面孔下,藏着的是洞悉一切的锐利和生杀予夺的决断。

今日议政的重点,是郭琇汇报江南漕运整顿的成果。

郭琇显然是做足了准备。他站在中央,手持一份厚厚的奏本,声音洪亮,慷慨激昂。他从江南漕运积弊的源头讲起,历数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再讲到自己如何顶住压力、雷厉风行地进行改革,查处了多少贪官污吏,为国库挽回了多少损失。

他的口才极好,一件件枯燥的数字和案例,被他讲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说到动情处,他甚至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仿佛自己为了这份功绩受了天大的委屈。陈廷敬站在一旁,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如同入定的老僧。他的耳朵在听,心却在看。

他看到,郭琇在讲到“全赖皇上天威,臣等勠力同心”时,眼睛却紧紧盯着康熙,那份渴望被赞赏的急切,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他提到几个协助他办差的老臣时,都是一笔带过,而讲到自己如何“明察秋毫、力排众议”时,却用了大量的笔墨和华丽的词藻。这份功劳簿,与其说是向皇帝汇报工作,不如说是他为自己谱写的一曲赞歌。

“……经此整顿,漕运效率提升三成,每年可为朝廷节省白银一百二十万两!”郭琇最后报出这个惊人的数字,然后将奏本高高举过头顶,掷地有声地说道:“臣,幸不辱命!”

满室寂静。

康熙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放下佛珠,连连点头:“好!好啊!郭琇,你果然是国之栋梁!朕没有看错你!”

他站起身,亲自走下台阶,拍了拍郭琇的肩膀:“一百二十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为朝廷立下了大功,朕心甚慰。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朕说!”

这等殊荣,让郭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了:“为皇上分忧,乃是臣的本分,臣不敢居功,不敢求赏!”

“哎,有功就得赏!”康熙哈哈大笑,那笑声在不大的南书房里回荡,显得格外亲切,“朕记下了!”

其他几位大臣也纷纷上前,向郭琇道贺,场面一派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陈廷敬也微笑着拱了拱手,说了几句场面话。但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因为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就在康熙大笑着夸奖郭琇的时候,他顺手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杯,想喝口茶。

他习惯性地用杯盖去撇杯中的茶叶浮沫,可那个动作,却显得异常缓慢而用力。他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有些微微发白。

那不是一个享受喝茶的放松动作,那是一个人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时,下意识的、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动作。

那情绪是什么?是不屑?是愤怒?还是……杀机?

陈廷敬不敢想下去。

议政很快结束了。康熙心情似乎极好,破例留了郭琇下来,说是要再单独问问漕运的细节。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预示着郭琇将得到进一步的重用。

众人退出了南书房。走在宫里的甬道上,午后的阳光将汉白玉的栏杆照得有些刺眼。



张英走到陈廷敬身边,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羡慕:“廷敬兄,看见没?这位郭侍郎,怕是真的要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圣眷正浓,莫过于此啊!”

陈廷敬脚步未停,只是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答非所问地说了句:“玄扈(张英的字),你觉不觉得,今天南书房里的茶,似乎有些烫嘴。”

“烫嘴?”张英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会?我喝着刚刚好啊。”

陈廷కింగ్笑了笑,没再解释。他和张英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但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张英为人正直豁达,却也因此少了一份在刀尖上行走的警觉。告诉他,只会让他徒增烦恼,甚至招来祸患。

回到府中,陈廷敬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枯坐。

他反复回想康熙那个撇茶沫的动作。一个帝王,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珍奇异宝没见过?什么样的功劳没听过?区区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和一次漕运整顿的成功,真的能让他欣喜到如此地步,甚至有些失态吗?

不会的。

陈廷敬太了解这位皇帝了。康熙的喜怒,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易示于人前的。他今天表现出来的“喜”,太过刻意,太过张扬,反而像是一出戏。一出……演给郭琇,也演给所有人看的戏。

可他为什么要演这出戏?

陈廷敬的脑海里,郭琇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和康夕用力撇茶沫时发白的指关节,两个画面不断交叠。他突然冒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念头:皇上并不是在欣赏郭琇的“功劳簿”,他真正在意的,是这本功劳簿背后,那些被郭琇一笔带过、甚至刻意隐瞒的东西!

郭琇为了凸显自己的功劳,一定会打压、得罪、甚至构陷很多人。皇上或许就是想通过对郭琇的“恩宠”,让那些被压制的力量反弹起来,让他们互相撕咬,从而将水面下更深、更黑的东西都给翻上来。郭琇,不过是皇上投下的一块石头,用来探一探这潭水的深浅。而一旦石头探明了水深,它的下场……

陈廷敬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站起身,走到床前,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夏日的枝叶繁茂葱郁,生机勃勃。可他却仿佛看到了秋日来临时,落叶满地的萧瑟。

他想起了自己刚入仕途时,已经致仕的老师把他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廷敬,你要记住,伴君如伴虎。老虎在打盹的时候,你也不能把它当成一只猫。它醒着的时候,你更要小心,别被它一声咆哮,吓破了胆,也别被它偶尔的温顺,迷了心窍。”

老师的话,言犹在耳。这些年,他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这朝堂,就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汹涌,随时都可能将人吞噬。

在这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下,他愈发思念起远在山西老家的母亲。只有在想起母亲那张慈祥的、布满皱纹的脸时,他那颗被朝政搅得疲惫不堪的心,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母亲,是他内心深处唯一的、也是最温暖的归宿。

03

半个月后,一封来自山西老家的书信,辗转送到了陈廷敬的手中。

信封是粗糙的黄色麻纸,上面的字迹也并非出自母亲之手。他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每一次的“家书”,都是请村里的同乡秀才代笔的。

陈廷敬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和他预想的一样,信上的内容永远是那几句干巴巴的话:“母亲大人一切安好,勿念。近来天气转凉,嘱少爷在京中注意加衣,保重身体。”末尾,是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歪歪扭扭的指印。那是母亲按下的手印。

对他来说,这寥寥数语,这一个模糊的指印,就是母亲的全部。

他手捧着这封短信,仿佛能闻到信纸上来自故乡的、混杂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母亲的模样。那个头发已经花白、腰背也有些佝偻的小脚老太太。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几十年前。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父亲早逝,是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他们兄妹几个。冬天没有像样的棉衣,母亲就把家里唯一的一床旧棉被拆了,白天给他做成棉袄穿去私塾,晚上再把棉花掏出来,铺回被套里,一家人挤在一起取暖。

他至今都记得,那件棉袄上,补丁摞着补丁,却被母亲用细密的针脚缝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线头。

他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离家去省城参加乡试。临行前一晚,母亲在昏黄的油灯下,为他缝制鞋垫。她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针脚。

她一边缝,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要吃饱穿暖,别跟人置气。考得上考不上,都不要紧,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娘就放心了。”那一夜,灯油燃尽了好几次,她为他准备的行囊里,多了五双崭新的、纳得厚厚的鞋垫。

他更忘不了,自己考中进士,得到官职,从山西老家出发,前往京城赴任的那一天。全村的人都来送他,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在一片喜庆和道贺声中,只有他的母亲,没有说话。

她只是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默默地看着他。她的眼睛红肿,想哭,却又强忍着,怕耽误了儿子的吉时。他上了马,走出很远,回头望去,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固执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望夫石。

那一幕,从此便刻在了他的心里。这些年,他官越做越大,府邸越来越气派,可心里的那份牵挂和愧疚,也越来越深。

他把母亲接到京城来住过,可老太太不习惯京城的规矩和气候,住了不到半年,就闹着要回老家。她说,她离了那片黄土地,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陈廷敬知道,母亲是怕给他添麻烦。他拗不过她,只能派了几个得力的下人回去伺候,又在老家置办了田产,确保她衣食无忧。

可他心里清楚,再多的物质,也弥补不了陪伴的缺失。



“老爷,又在想老太太了?”王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轻轻将一件外衣披在了他的肩上。

陈廷敬从回忆中惊醒,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那封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放入怀中,仿佛那单薄的纸张能给他带来无穷的力量和庇护。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信上说,一切都好。”

王氏看着丈夫眼中的落寞,柔声安慰道:“老太太身子一向硬朗,又有下人们精心伺候着,您就放宽心吧。等过两年,您上书告老还乡,就能天天陪着老太太,尽您的孝心了。”

“两年……”陈廷敬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谁知道两年里,这京城,会是什么光景。”

他的话里,带着王氏听不懂的忧虑。她只知道,自从上次那碗酸梅汤事件后,自己的丈夫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眉宇间的愁绪也越来越重。她不懂朝政,但她懂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他一定是在为什么天大的事情烦心。

“不说这个了。”陈廷敬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他转头对妻子说:“前些日子让你备下的那些上好的人参、鹿茸,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备下了,都是从最好的药铺里挑的上品。”王氏答道。

“嗯,那就好。”陈廷敬点了点头,沉吟道,“过几日,就找个可靠的南下商队,加急送回山西老家去。信上虽说安好,但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从前,有些东西,得时时备着,以防万一。告诉家里人,煎药的法子要记牢了,真要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千万别耽搁。”

他交代得无比自然,也无比认真。这份对母亲身体的担忧,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是真实存在的,绝非临时起意的矫饰。王氏听着丈夫细致的嘱咐,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辛酸,连连点头应下。

那一刻,陈廷敬还没有意识到,他这份真切的、发自肺腑的担忧和孝心,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赖以求生的唯一一根稻草。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里,只有“母亲”这两个字,能让他感到一丝真实和心安。

04

日子在一种平静而又压抑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郭琇依旧是朝堂上最耀眼的红人,康熙对他的倚重有增无减,甚至有传言说,开春后,他便要被擢升为户部尚书。而之前被申斥的李御史,则称病在家,再也没有上过朝。

朝堂之上,似乎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老臣们愈发沉默,新贵们则越发张扬。陈廷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只是把自己隐藏得更深了。每日上朝,他言语极少,除非被皇帝点名,否则绝不多说一个字。下值之后,便立刻回府,闭门谢客,手中的书卷和院中的花草,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日子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在京城的官场上,投下了一块巨石。

那是一个寻常的傍晚,陈廷敬正在家中用饭,宫里传旨的太监便到了。

“圣旨到——”

陈廷敬连忙率全家下跪接旨。传旨的是个脸生的年轻太监,他展开黄色的绫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念众臣工为国操劳,宵衣旰食,朕心甚恤。特于明日酉时,于畅春园清溪书屋设宴,召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张英,户部侍郎郭琇……等二十二人,赏荷赋诗,共叙天伦。君臣一体,无须多礼。钦此。”

圣旨读完,陈府上下都愣住了。

畅春园!那可是皇家园林,是皇上处理政务之余,休憩放松的私密之所!而且,这圣旨的言辞,也太过亲切了些。“共叙天伦”、“君臣一体”,这哪里是君对臣的诏令,分明是大家长召集家里人吃顿便饭的口吻。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管家陈福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声说着:“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这是皇上的天恩啊!”

陈廷敬接过圣旨,站起身,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喜悦。他只是平静地对那传旨太监道了声:“有劳公公。”然后示意管家递上一个厚厚的荷包。

那太监收了荷包,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陈大人客气了。皇上说了,明儿个就是家宴,让各位大人放轻松些,不必拘束。”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府里顿时一片欢腾。能被皇上邀请参加如此私密的“家宴”,这不仅是荣耀,更是圣眷优渥的明确信号。王氏也喜上眉梢,连忙吩B>:“老爷,这可是大喜事!我这就去给您把明日要穿的吉服准备出来。”

陈廷敬却摆了摆手,他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异常凝重,甚至有些苍白。他一言不发,转身走进院子,开始在树下不停地来回踱步,那紧锁的眉头,仿佛能拧出水来。

王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焦躁不安的模样,心里的喜悦也渐渐被担忧所取代。“老爷,您这是怎么了?皇上降下恩典,您怎么反倒不高兴?”

陈廷敬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妻子,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难道要告诉她,自己觉得这天大的“恩典”背后,藏着一股让他毛骨悚然的杀气吗?这种话,说出来谁会信?只会平白惹来欺君罔上的大祸。

他只能摇了摇头,含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这何止是突然,这简直是处处透着诡异!

陈廷敬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他将整件事掰开揉碎了,放在心里反复地咂摸。

第一,地点不对。畅春园是什么地方?是皇帝的私宅。在这里宴请臣子,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极少数的、最亲近的一两位心腹。

像这样一次性召集二十多位大臣,其中不乏郭琇这样的新贵,也有他这种谨言慎行的老臣,甚至还有几个平时在朝中默默无闻、他连名字都叫不全的中层官员。在私宅举行如此规模的“公务宴请”,不合常理,更不合祖宗的规矩。

夜,越来越深。陈廷敬独自一人站在书房的窗前,无法入眠。他看着天上那轮冰冷的残月,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不是来自某个具体的人或事,而是来自对未知命运的全然无力。他就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飞虫,能感觉到危险的逼近,却不知道那只巨大的蜘蛛会从哪个方向袭来。

在这极度的恐惧之中,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想起了远在山西的母亲,想起了老家那个小小的、洒满阳光的院子,想起了母亲亲手为他做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那份遥远的、朴素的温暖,在这一刻,成为了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回家。他想回家。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它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这种对“家”和“安全”的极度渴望,成为了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求生信号,为一个即将在风暴中做出的、疯狂而又唯一的决定,提供了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动力。

05

翌日傍晚,畅春园。

皇家园林的气派,确实非同凡响。夕阳的余晖洒在清溪书屋的琉璃瓦上,泛起金色的光芒。园内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晚风拂过荷塘,送来阵阵清雅的香气。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得此地清幽静谧。

应召前来的二十二位大臣,都已经到齐了。他们换下了沉闷的官服,穿上了更为舒适的便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欣赏园中美景,或低声交谈,脸上都带着轻松和荣幸的笑容。

康熙皇帝也穿着一身宝蓝色的便服,没有带太多随从,就像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他与大臣们谈笑风生,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和张英讨论起了前朝的书法,又拉着一位武将询问他家儿子的骑射功夫,气氛一开始确实如同圣旨上所说的“共叙天伦”那般,轻松而和谐。

郭琇无疑是这场宴会中最活跃的人。他紧紧跟在康熙身边,时而引经据典,时而插科打诨,把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他更是借着酒兴,即兴赋诗一首,赞美畅春园的荷花与皇帝的圣明。诗做得虽然不算顶尖,但胜在应景,博得了满堂喝彩。康熙更是龙颜大悦,当场就赏了他一块随身佩戴的玉佩。

一时间,所有人都向郭琇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他脸上的得意之色,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张扬。

陈廷敬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与几个同样沉默寡言的老臣坐在一处。他只是安静地喝着茶,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也沉浸在这片祥和的气氛里。可他的心里,那根弦却始终紧紧绷着。这气氛越是轻松,他心里的不安就越是强烈。暴风雨来临之前,大海总是格外平静。

果然,当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风向,悄然变了。

康熙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他提出的问题,却开始变得尖锐起来。他看似随意地转向郭琇,问道:“郭爱卿,你之前上奏的漕运账目,朕看得很仔细。其中有一笔五千两的‘河工疏浚费’,支出在了扬州段。可据朕所知,那一段的河道去年才刚刚疏浚过,为何今年又支出了这么一笔钱?”

郭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大概没想到皇帝会记得如此清楚,连这样一笔细枝末节的款项都了如指掌。他愣了一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连忙躬身道:“回……回皇上,这……这是因为扬州段今年雨水偏多,河道淤积得厉害,为了……为了确保漕运畅通,所以……所以进行了二次加固。”

这个解释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康...熙没有追问,只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便不再看他。

随即,康熙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位兵部的官员:“周侍郎,朕听说,你府上的三公子,前些日子和被圈禁的安亲王府上的小贝勒,在一家酒楼里偶遇,还一同喝了杯茶?”

那位周侍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浑身抖如筛糠:“皇上饶命!犬子无知,绝无半点结交之心,只是……只是偶遇,偶遇啊!”

气氛,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从温和的春风,瞬间变成了肃杀的寒冬。所有人都收起了笑容,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出。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清溪书屋,此刻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大家这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家宴”,这是一场审问!一场在最轻松的氛围下展开的、最严酷的审问!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康熙却突然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手,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好了好了,看把你们一个个吓的。”他笑着说道,“今日是私宴,不谈国事,不谈国事。朕与众卿同乐,心中甚是欢畅。来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队手捧托盘的年轻太监鱼贯而入。

康熙站起身,朗声道:“朕今日高兴,特意将宫中私藏的‘千日春’佳酿,拿出来与众位爱卿共享!此酒乃是用天山雪水和百种花蜜酿制而成,醇美无比,寻常可是喝不到的!”

太监们走到每一位大臣的案前,将他们面前的茶杯撤下,换上了一只只晶莹剔T的白玉酒杯。随后,另一位年长的太监,亲自捧着一坛被红绸封口的酒坛,开始为众人一一斟酒。

清冽的酒液从坛口倾泻而出,注入玉杯,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声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花香和酒香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在场的官员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虚惊一场,皇上刚才只是在敲打敲打他们,现在又要施恩了。众人的脸上,又重新堆起了笑容。只有陈廷敬,心里的那份不安,已经达到了顶点。

一个负责给陈廷敬这一桌斟酒的小太监走了过来。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色有些苍白。当他俯身给陈廷敬面前的酒杯倒酒时,陈廷敬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那个年轻太监端着酒壶的手腕,在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这绝不是因为紧张。给大臣倒酒,对于这些宫里的太监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种颤抖,更像是一种源于内心的恐惧,一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可怕之事的生理反应。

那一瞬间,陈廷敬白天在府里经历过的一幕,猛然闪现在脑海里——那个端酸梅汤的、手在发抖的丫鬟!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钉在了自己面前的那只白玉酒杯上。

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那杯“千日春”佳酿显得格外清澈诱人。可是,当他的目光穿透酒液,望向杯底时,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在清澈的酒液中,有一些极其细微、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灰白色沉淀物,正以一种不自然的速度,缓缓地、螺旋状地向着杯底沉降。

那绝对不是普通酒曲发酵后留下的残余!酒糟的残余是絮状的,会悬浮在酒中。而这东西,更像是一种被人用药杵精心研磨过的、比重更大的粉末!

是毒药?是蒙汗药?还是某种……他根本无法想象的东西?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之前所有让他感到不安的、独立的线索,全部被串联了起来:那碗有问题的酸梅汤、康熙在南书房里那个压抑着怒火的撇茶沫动作、郭琇在汇报功劳时那一闪而过的心虚、这场莫名其妙的宴会、这份不合常理的名单,以及眼前这个年轻太监恐惧到发抖的手腕……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出了一副完整而又狰狞的图画!

他不知道这杯酒里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敢去赌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知道,今天在这里,拒绝饮酒,是抗旨不遵,是欺君之罪,当场就会被拖出去砍了。可是,饮下这杯酒,或许同样是一条死路,一条更加不明不白的死路!

他必须选择。

他必须在康熙举起酒杯,说出那句“众卿,共饮此杯”之前的、短短的几息之内,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他看到,他的好友张英,正满脸兴奋地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轻嗅,一脸陶醉。他看到,郭琇正高举着酒杯,眼神热切地望着龙椅上的康熙,等待着皇帝的号令,准备第一个一饮而尽,以表忠心。

所有人都被这“天恩”冲昏了头脑。没有人注意到那致命的细节。

死亡的阴影,如同乌云一般,笼罩了整个清溪书屋。陈廷敬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擂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装病?不行,太医一诊脉,立刻就会露馅。

装醉?更不行,今晚的宴席,根本还没到能让人烂醉如泥的地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他突然想起了被他小心翼翼藏在怀里的那封家书,想起了信上那个歪歪扭扭的指印,想起了母亲那张布满皱纹、日夜为他担忧的脸!

一个无比大胆、也无比疯狂的,唯一可行的念头,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就是它了!

康熙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端起了自己的酒杯,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的每一位臣子。他的嘴唇,已经微微张开。

就在他即将开口的那一刹那——

陈廷敬猛地推开面前的案几,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快步冲到大厅中央,“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他的动作太大,以至于膝盖撞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涕泪横流,声音带着巨大的悲怆和压抑不住的哭腔,颤抖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喊道:

“皇上!恕罪!臣……臣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得不奏!”

全场,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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