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饭桌上,气氛一如既往地压抑。
一大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刚端上桌,妈妈李桂花的第一筷子,就精准地夹走了最大、最肥美的那一块,放进了爸爸王建军的碗里。
“建军,你多吃点,白天干活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柔,眼神里却充满了某种急切的期盼。
王建军看了一眼桌上三个眼巴巴瞅着肉的女儿,叹了口气,又把肉夹了回去。
“我吃瘦的就行,这块给孩子们吧。”
李桂花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嗓门尖了起来。
“给她们吃有什么用?赔钱货!一个个都是讨债鬼!你不好好补补身子,我怎么给你生儿子?我们老王家到了你这一代,是要断后啊!”
这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王建军的心上,他低下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再也不作声了。
三个女儿,大姐王霞、二姐王敏和小妹王莹,也都吓得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块肥肉在碗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李桂花夹回了自己碗里。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在嚼什么仇人,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没用的东西,连块肉都吃不下去,还指望你有什么出息!”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窝囊废!”
整个晚饭时间,饭桌上只有李桂花一个人的咒骂声,和三个女孩小心翼翼的、几乎听不见的咀嚼声。
吃完饭,大姐和二姐抢着去洗碗收拾,生怕慢了一步,又要招来一顿打骂。
最小的妹妹王莹,才八岁,她悄悄地从碗里藏下了一小块米饭,攥在手心里,溜进了奶奶生前住的老屋。
02.
老屋的墙角,有一个小小的洞。
王莹蹲在洞口,学着奶奶的样子,小声地“咕咕”叫了两声。
很快,一只通体灰色、油光水滑的老鼠,从洞里探出了小脑袋。
它和普通的老鼠不一样,眼睛黑亮有神,胡须干净,身上没有一丝臭味。
这是奶奶口中的“保家鼠”,奶奶给它取名叫“灰灰”。
奶奶说,这只老鼠已经在家里待了十几年了,从不偷吃家里的粮食,也从不咬坏东西,非常有灵性,是保佑这个家平平安安的。
奶奶在世的时候,每天都会留一口饭给灰灰,把它当成家人一样。
奶奶不许任何人伤害她,尤其是妈妈李桂花。
王莹把手心里的饭团,小心地放在了洞口。
灰灰探出头,用小鼻子嗅了嗅,然后快速地把饭团拖进了洞里,还回头冲着王莹,发出了“吱吱”两声,像是在说谢谢。
王莹看着它,露出了今天唯一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阴影笼罩了她。
“你个死丫头!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李桂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根扫帚。
她看到了地上的饭粒,立刻明白了过来,气得脸都青了。
“好啊你!我让你吃饱饭,你倒好,拿来喂这种脏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她举起扫帚,就要往王莹身上抽去。
就在扫帚落下的瞬间,那只叫灰灰的老鼠,突然从洞里窜了出来,“吱”地一声尖叫,闪电般地冲到了李桂花的脚边,张嘴就要咬她的脚踝!
李桂花吓得“妈呀”一声,连连后退,扫帚也掉在了地上。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敢主动攻击人的老鼠。
灰灰见把她吓退了,也没有真的咬下去,而是迅速退回到王莹身边,立起身子,用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警惕地瞪着李桂花,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吱吱”声。
那架势,俨然是在保护王莹。
李桂花又惊又怒,指着那只老鼠,破口大骂。
“反了!反了!连个畜生都敢欺负到我头上了!我今天非把它打死,剥了它的皮!”
她说着,就要去捡地上的扫帚。
“住手!”
一声虚弱但充满威严的呵斥,从屋里传来。
是病重在床的奶奶,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桂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灰灰是我们家的保家鼠,动不得!你要是敢伤它一根汗毛,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奶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李桂花最怕的就是这个婆婆,她顿时没了气焰,嘴里不甘心地嘟囔着:“妈,不就是一只老鼠吗?你看把它惯的……”
“它不是老鼠,它是我们家的‘家人’!”奶奶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你要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早晚会有报应的!”
李桂花被婆婆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灰灰和王莹一眼,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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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冬天还没过完,奶奶就去世了。
临终前,她把三个孙女叫到床前,一人给了一个小银镯子。
轮到王莹时,奶奶拉着她的手,虚弱地说:“莹莹,以后……奶奶不在了,你要替奶奶……好好照顾灰灰……”
王莹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奶奶的离去,让这个家里最后一点温暖也消失了。
李桂花彻底没了顾忌,对三个女儿的打骂成了家常便饭。
她生儿子的执念,也变得越来越疯狂。
她开始到处求神拜佛,听信各种偏方。
村东头的张寡妇,给她介绍了一个据说是“得道高人”的王半仙。
李桂花偷偷拿了家里准备买化肥的二百块钱,去找了那个王半仙。
王半仙的家,阴森森的,屋里点着几根红蜡烛,墙上挂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咒。
他闭着眼睛给李桂花算了一卦,然后煞有介事地说:“你家阴气太重,阳气被压住了,所以才一直生女儿。”
李桂花一听,觉得他说得太准了,连忙问:“大师,那……那有办法破解吗?”
王半仙睁开眼,故作高深地一笑。
“办法,自然是有的。不过,需要用点‘猛料’。”
他凑到李桂花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秘方”。
李桂花听完,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不……不行!大师,这个太……太……”
“怎么?你不想生儿子了?”王半仙冷笑一声,“我告诉你,这可是我压箱底的法子,用了之后,保证你下一胎,是个大胖小子!你要是不敢,就当我没说!”
说完,作势就要送客。
“大胖小子”这四个字,像一道魔咒,瞬间击中了李桂花的软肋。
她想起了邻居家那个整天被奶奶抱在怀里炫耀的孙子,想起了丈夫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毫无地位的处境。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从恐惧,变成了疯狂。
“我……我做!”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从王半仙家出来,李桂花揣着一张画着古怪符号的黄纸,失魂落魄地往家走。
路过村口的池塘,她看到几个半大的小子,正拿着弹弓,打一只落在电线上的喜鹊。
喜鹊被打中了翅膀,惨叫着掉了下来。
那几个小子欢呼着跑过去,把还在扑腾的喜鹊踩在了脚下。
李桂花看着那一幕,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反而闪过一丝阴狠。
04.
从那天起,李桂花就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打骂女儿,甚至脸上还挤出了一点笑容。
她会主动给王莹的碗里夹菜,还会问她在学校里开不开心。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三个女儿都感到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安。
只有王莹心里明白,妈妈每次对她笑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她身后的老屋墙角瞟。
她感到了害怕,每天都把灰灰看得更紧了。
这天,李桂花说要去镇上赶集,给孩子们买新衣服。
她破天荒地给了王莹五块钱,让她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零食吃。
“莹莹,快去吧,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妈请客。”
王莹拿着那五块钱,心里却越来越慌。
她跑到小卖部,什么都没买,又立刻跑了回来。
家里的院门,虚掩着。
她悄悄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让她肝胆俱裂的场景。
妈妈李桂花,正拿着一个铁丝编的网兜,堵在老屋的墙角。
而爸爸王建军,则拿着一根竹竿,在另一头拼命地捅着那个洞。
“快!快!它要出来了!”李桂花尖声喊道。
王建军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犹豫,但他不敢违抗妻子,只能闭着眼,用力一捅。
“吱——!”
一声凄厉的惨叫。
灰灰从洞里被捅了出来,正好落进了李桂花的网兜里!
李桂花迅速收紧了网口,脸上露出了狰狞而狂喜的笑容。
“抓住了!终于抓住了!”
“不要!”
王莹发疯似的冲了过去,想要抢回灰灰。
“妈!你放了它!奶奶说不能伤害它的!”
李桂花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你个死丫头,滚开!坏了我的大事,我连你一块儿炖了!”
她提着在网兜里疯狂挣扎的灰灰,快步走进了厨房,然后“砰”的一声,从里面反锁了门。
王建军看着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女儿,又看看紧闭的厨房门,脸上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他想去阻止,可一想到妻子那句“你想断后吗”,他的脚就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不动一步。
王莹趴在冰冷的厨房门上,拼命地拍打、哭喊,直到嗓子都哑了,手都拍红了,里面的那扇门,却始终没有打开。
很快,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草药和肉香的怪味,从厨房的烟囱里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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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那天晚上,李桂花做了一大桌子菜。
但最中间,放着一个黑色的砂锅。
砂锅里,是熬得奶白色的浓汤。
她谁也不让碰,自己盛了一大碗,端到面前。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那张黄色的符纸,用火柴点燃,将灰烬撒进了汤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勺子,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把那碗汤喝了下去。
王建军看着那锅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晚饭一口也吃不下去。
三个女儿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王莹的眼睛,又红又肿,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砂锅,仿佛要把它看穿。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去过老屋的墙角。
那个曾经带给她唯一温暖的小洞口,变得冰冷而死寂。
半个月后,李桂花在一次干呕后,惊喜地发现,自己真的又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死气沉沉的王家,终于有了一丝“喜气”。
李桂花更是把这次怀孕,当成了天大的功劳,在家里彻底当起了太上皇。
她什么活儿都不干,每天就躺在床上,指挥着三个女儿和丈夫伺候她。
她的肚子,也争气地一天天大了起来,比前三胎的任何一次,都要大得多。
王建军看着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心里既有期盼,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他总是在夜里做噩梦。
梦里,那只叫灰灰的老鼠,浑身是血地瞪着他,那双黑豆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怀孕期间,李桂花的胃口变得非常奇怪。
她不爱吃大鱼大肉,反而特别喜欢吃一些生的、坚硬的东西。
花生、核桃、甚至生米,她都能抓一把,嘎嘣嘎嘣地嚼着吃,吃得津津有味。
她的性情,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和多疑。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对着墙角,发出“吱吱”的怪笑。
有时候,她又会突然惊恐地大叫,说墙角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里。
06.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那天夜里,李桂花突然发动了。
王建军手忙脚乱地借来了邻居的板车,拉着她往镇上的卫生院赶。
三个女儿被锁在家里,她们围在窗边,听着妈妈痛苦的叫声和爸爸焦急的吆喝声,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王莹的心里,没有一丝对新生命的期盼,只有一种冰冷的、不祥的预感。
卫生院的产房外,王建军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他这辈子,从未像此刻这样,既渴望,又害怕产房大门的打开。
他渴望是个儿子,能让他从此在村里抬起头来。
他又害怕,害怕那个纠缠了他十个月的噩梦,会变成现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产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满脸倦容的护士,抱着一个用襁褓包裹着的婴儿走了出来。
护士的脸上,带着一种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古怪表情。
“恭喜你啊,王建军,是个儿子,母子平安。”
儿子!
真的是儿子!
王建军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踉跄着冲了上去,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谢!谢谢!我……我能看看孩子吗?”
“看吧。”护士把襁褓递了过来。
王建军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他梦寐以求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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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王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在看清婴儿脸庞的那一刹那,猛地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一股无法言喻的、极致的恐惧,像电流一样从他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啊——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