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八月盛夏
>我在急诊室撞见了分手五年的前男友。
>他靠在处置床边,白大褂松散地披着,露出里面挺括的衬衫。
>“阑尾炎,”他垂着眼签病历,“家属去缴费。”
>我捏着化验单沉默,直到他笔尖一顿,终于抬头。
>看清是我后,他当着实习生的面撕了病历。
>“躺下,”新病历本被翻得哗啦响,他冷着脸戴手套,“我亲自给你查体。”
>冰凉的听诊器贴上来时,我听见他声音发抖:
>“当年你说回老家结婚……就是回来切阑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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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江城,热得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连柏油马路都被炙烤得微微变形。下午四点,阳光依旧毒辣。
林栀一手死死按着右下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另一只手扶着医院冰凉的墙壁,一步步挪向急诊挂号处。剧烈的、一阵紧过一阵的绞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挂上号,被护士搀扶着量了体温——38.5度。初步问诊后,指向外科急诊处置室的方向。
“3号处置床,医生马上过来。”护士的声音在嘈杂的急诊背景音里显得有些模糊。
林栀几乎是半爬着躺上了那张窄小的处置床,蜷缩着身体,试图缓解那股撕扯般的疼痛。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耳边是其他隔间里孩子的哭闹、病人的呻吟、医护人员匆忙而冷静的交谈……这一切混合成一种令人心慌的焦灼。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帘子外。
“什么情况?”一个低沉的、带着些许疲惫的男声响起,伴随着洗手的水声。
林栀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把攥在手里的血常规化验单递出去,声音细弱蚊蝇:“右下腹……疼……抽血结果……”
帘子被哗啦一声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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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身影笼罩下来。林栀勉强抬起眼皮,逆着光,先看到的是一件松垮披着的白大褂,里面是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浅蓝色衬衫领口,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那张脸,褪去了五年前的少年青涩,轮廓更加深刻英挺,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却也更添了几分成熟沉稳的锐利。只是那双眼睛,曾经盛满阳光和笑意,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剩下职业性的冷静和疏离。
顾承屿。
林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腹部的剧痛都在这一瞬间被遗忘。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世界所有的喧嚣都迅速远去,只剩下处置床边挂帘轨道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顾承屿的目光落在化验单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白细胞一万八,中性粒也高。”
他侧身,从护士手中接过病历本,靠在墙边,垂着眼,龙飞凤舞地写着,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一丝波澜:“初步诊断急性阑尾炎。家属呢?去缴费,办理住院,准备手术。”
没有相认,没有疑问,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急诊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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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海底。她捏紧了身下冰冷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五年了,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如此,在他主导的领域里,她如此狼狈,而他,如此漠然。
她沉默着,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关于家属的问题。
顾承屿签完名,笔尖在纸面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清晰的墨点。他终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冷静的伪装寸寸剥落,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强行压抑的、汹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极紧。
然后,在身旁实习生惊讶的目光中,他猛地将刚刚写好的病历本撕了下来,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掌心。
“躺好。”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转身,从处置台上拿过一个崭新的病历本,翻开的动作带着明显的、压抑不住的力道,纸张哗啦作响。
他走到床边,拿起一副无菌手套,动作僵硬地戴上,橡胶紧绷的声音在寂静的隔间里格外清晰。
“我亲自给你查体。”
林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在他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只能僵硬地、缓缓平躺下来。
他的指尖带着橡胶的微凉,隔着薄薄的衣物,精准地按压在她疼痛的右下腹。触感专业而克制,但林栀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指尖传来的、细微的颤抖。
“这里疼?”
“……嗯。”
“反跳痛呢?”
他换了个位置按压,然后迅速松开。一股更尖锐的疼痛窜起,林栀倒抽一口冷气,闷哼出声:“……疼。”
冰冷的听诊器头端贴上了她的心口位置,激得她皮肤瞬间起了一层栗粒。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他微微俯身倾听的呼吸声。
忽然,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戴着听诊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振,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林栀……”
“当年你说回老家结婚……”
“就是回来……切个阑尾?”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剖开了五年的时光,露出了里面鲜血淋漓的真相和误会。
林栀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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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八月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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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郁郁葱葱,蝉鸣聒噪。林栀和顾承屿,是医学院里令人艳羡的一对。他比她高两届,是才华横溢的学霸师兄,她是被他捧在手心的小师妹。
毕业前夕,顾承屿拿到了江城最好医院的offer,而林栀,却接到了老家母亲确诊癌症的消息。她是独生女,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她养大,她无法抛下重病的母亲,跟随顾承屿去江城追求他们的未来。
那是一场极其艰难的谈话。
“承屿,我必须回去。”林栀哭红了眼睛。
“我明白,我等你。阿姨的病会好的,到时候你再过来,或者……我也可以申请调去你老家那边的医院。”顾承屿紧紧抱着她,试图给她力量和承诺。
但母亲的病情比想象中更严重,后续的治疗费用像一个无底洞。亲戚们介绍了一个家境殷实的同乡,暗示如果结婚,对方愿意承担大部分医疗费用。被现实和压力逼到绝境的林母,以死相逼,要求林栀分手回家。
一边是挚爱的恋人,一边是垂危的母亲。
林栀最终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她给顾承屿发了一条短信:“顾承屿,我们分手吧。我回老家结婚了,对不起,忘了我。”
然后,她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关联。
她并没有结婚。她回到老家,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母亲,拼尽全力与命运抗争。三年后,母亲还是走了。她处理完所有后事,还清了因为治病欠下的债务,才终于有勇气,重新回到这座有他的城市。
只是没想到,重逢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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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间的帘子被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栀的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鬓角的头发。她看着顾承屿那双通红的、盛满了痛苦、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没有……结婚。”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妈病了……很重……她逼我……我没办法……”
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解释,像一把钥匙,艰难地撬开了尘封五年的误会。
顾承屿僵在原地,戴着听诊器的手缓缓垂下。他脸上的冰冷和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心疼。
他想起当年收到那条短信时的如遭雷击,想起他疯了一样寻找她却杳无音信,想起那无数个被痛苦和不解吞噬的日夜……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不是背叛,不是移情别恋,而是她独自一人,扛下了所有的风雨。
“你……”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告诉你有什么用……”林栀闭上眼,泪水滚落,“那时候……你也刚工作……那么多钱……我不能拖累你……”
“笨蛋!”顾承屿低吼出声,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想要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却在触碰到她皮肤前顿住,因为戴着无菌手套。
他猛地收回手,转过身,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翻腾的情绪。再转回来时,他已经恢复了医生的冷静,只是眼圈依旧泛着红。
“别哭了,保存体力。”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我去安排。”
他掀开帘子走出去,对等在外面的实习生快速而清晰地交代:“准备急诊手术,阑尾切除。通知手术室,我主刀。”
“顾老师,您……”实习生有些犹豫,按规定,亲属是需要避嫌的。
“快去!”顾承屿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实习生不敢再多话,赶紧跑开了。
顾承屿站在走廊里,背对着处置间,双手紧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投下一道复杂的光影。
五年的误解,五年的分离,五年的各自煎熬。
在这个八月盛夏,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被骤然打破。
而未来,该如何继续?
他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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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很顺利。
林栀从麻醉中缓缓苏醒,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守在病床边的顾承屿。他已经脱下了白大褂,只穿着那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显得疲惫而憔悴。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动静,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没有了白大褂的阻隔,没有了急诊室的嘈杂,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疲惫,有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还有太多林栀看不懂的情绪。
“醒了?”他声音有些沙哑,起身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唇边,“喝点水,慢一点。”
林栀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
“手术很成功,阑尾已经切除了,有点化脓,再晚点就麻烦了。”他放下水杯,语气恢复了医生特有的平稳,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谢谢……”林栀低声道。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五年的空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填满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承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低沉,“阿姨的事……还有你这些年……”
林栀垂下眼睫,看着雪白的被单,轻声将母亲患病、去世,以及她这几年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没有渲染苦难,只是平静的陈述。
顾承屿静静地听着,握着她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指尖冰凉。
“对不起……”林栀说,“当年……我用那种方式……”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顾承屿打断她,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是我没有察觉到你的压力,没有给你足够的信心……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痛楚。
林栀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
真的过去了吗?
那些独自流泪的夜晚,那些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那些以为永远失去他的绝望……真的能轻易过去吗?
而对顾承屿而言,五年的寻找、怨恨、不解,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疼和懊悔。他错过了她最艰难的岁月,这份遗憾,又该如何弥补?
阳光静静地洒在病房里,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未来的路还很长,横亘在他們之间的,不只是五年的时光,还有被现实磨砺出的伤痕和小心翼翼。
但至少,在这个八月盛夏,他们重新找到了彼此。
破镜能否重圆,裂痕能否愈合,需要时间和真心去慢慢打磨。
顾承屿看着林栀苍白的脸,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要紧紧抓住她的手。
就像很多年前,在医学院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时,许下的那个,关于永远的、青涩而郑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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