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方慧，你这鱼是怎么烧的？一股子腥味！我儿子在外面挣钱那么辛苦，回来就吃这个？”
婆婆刘芬用筷子尖嫌弃地戳了戳盘子里的鱼，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还有这汤，油都没撇干净，想腻死谁啊？”
方慧默默地攥紧了围裙，低声说：“妈，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还下次？哪次你注意过？” 刘芬的音量高了起来，“我早就跟我儿子说了，你这种城里长大的姑娘，娇生惯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根本不适合我们家。要不是看在你肚子一直没动静，他早就……”
话没说完，丈夫王磊回来了。刘芬立刻变了一副面孔，迎上去嘘寒问暖，仿佛刚才那个尖酸刻薄的人不是她。
方慧看着婆婆那张变换自如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她知道，从她嫁给王磊的第一天起，婆婆就从未真正接纳过她。在她眼里，自己仿佛是儿子成功路上一个不那么光彩、又不得不忍受的“附属品”。
01
方慧和王磊的结合，在很多人看来，是一场典型的“下嫁”。
方慧是土生土长的城里姑娘，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职工，家境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殷实安逸。她从小被父母当成掌上明珠，性格温柔，没什么心机。
王磊则是从偏远农村考出来的“凤凰男”，野心勃勃，聪明能干，也极度自卑和敏感。
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是母亲刘芬一个人，靠着种地、打零工，把他拉扯大，供他读完了大学。
这份沉重的母爱，成了王磊一生都无法卸下的枷锁。
他们相识于一场朋友聚会。方慧被王磊身上那股为梦想打拼的闯劲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所吸引。她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这个除了前途一无所有的男人。
方慧的父母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终究是心疼女儿。他们不仅没要一分钱彩礼，反而拿出大半辈子的积蓄，为小两口全款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婚房，房产证上，只写了方慧一个人的名字。
婚后，王磊不甘心一辈子给别人打工，想自己创业。又是方慧的父母，拿出养老钱，凑了三十万，作为启动资金，支持他开了一家小小的装修公司。
王磊确实是块做生意的料。他肯吃苦，脑子活，再加上有岳父岳母的一些人脉帮衬，公司很快就走上了正轨。短短五年时间，就从一个几人的小作坊，发展成了在本地小有名气的装修公司。
他们换了更大的房子，买了三十多万的车。王磊也从那个穿着廉价衬衫的穷小子，变成了西装革履、人前人后的“王总”。
生活越过越好，方慧却感觉，丈夫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变得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他对她，也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和温柔，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他对婆婆刘芬近乎愚孝的顺从。
02
自从王磊的公司有了起色，他就第一时间，把独居在乡下的母亲刘芬，接到了城里。
刘芬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勤劳、朴实，但也固执、偏执，且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儿子是天”的思想。
她看不惯方慧这个城里儿媳妇的一切。
看不惯她花钱买护肤品，说她是败家；看不惯她周末睡懒觉，说她是懒惰；看不惯她跟王磊撒娇，说她是不懂事。
饭桌上，她永远只给儿子夹菜。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她都会偷偷给儿子留起来。在她的世界里，儿子是功臣，是天，而儿媳妇，不过是这个家里一个附属的、需要被时时敲打的“外人”。
尤其是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刘芬对方慧的怨念，更是达到了顶点。
两人结婚多年，方慧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去医院检查，两人身体都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是压力太大，要顺其自然。
但这在刘芬看来，就是方慧“地不好，长不出庄稼”。
那些年，方慧没少受她的气，各种明示暗示，各种指桑骂槐，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王磊对此，却永远是和稀泥的态度。
“我妈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你就多让着她点。”
方慧的心，就在这一次次的“忍让”中，渐渐冷了下去。她和王磊之间，也因为婆婆的存在，隔阂越来越深。
就在她几乎要对这段婚姻绝望的时候，她怀孕了。
这个迟来了多年的孩子，像一道曙光，让她重新看到了希望。
王磊也表现出了久违的兴奋和喜悦。他抱着方慧，激动地说：“老婆，太好了！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件更荒唐、更离奇的事情，冲得烟消云散。
就在方慧怀孕两个月的时候，五十岁的婆婆刘芬，在一次体检中，竟然也查出了怀孕。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整个家里，轰然炸响。
03
“妈，您……您说什么？您也怀孕了？”
客厅里，王磊看着母亲递过来的那张化验单，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刘芬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和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是啊。都三个多月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爸不是都走了快十年了吗？” 王磊的脑子，彻底乱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刘芬白了儿子一眼，“你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晚年幸福了？”
原来，刘芬在老家，一直和一个比她小几岁的邻居老王，关系暧昧。老王也是个鳏夫，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这次刘芬来城里，老王也跟着来了，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住。两人一直偷偷摸摸地来往。
谁也没想到，年过半百的刘芬，竟然“老树开花”，又怀上了。
王磊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竟然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丝喜悦。
“妈，您要是想生，就生下来。我养得起！您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有个人陪陪您了。以后，这也是我的亲弟弟妹妹，我一定拿他当亲生的待。”
方慧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看着丈夫那张写满“孝顺”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荒谬和恐惧。
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高龄产妇，生孩子有多大的风险？生下来之后，谁来带？谁来养？
而他们自己，也即将迎来第一个孩子。到时候，这个家，将会是怎样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
果然，方慧的担忧，很快就成了现实。
自从怀孕后，刘芬就成了家里的“一级保护动物”。她以孕吐、头晕、腰酸为由，彻底放下了所有的家务。
每天，方慧挺着同样在孕早期、反应剧烈的肚子，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到家，不仅要自己做饭，还要伺候婆婆的饮食起居。
“方慧，给我倒杯水。”
“方慧，我想吃酸的了，你去给我买点橘子。”
“方慧，地有点脏了，你拖一下。”
刘芬心安理得地，躺在沙发上，指挥着儿媳妇，像使唤一个免费的保姆。
王磊对此，不仅视而不见，还觉得理所当然。
“我妈年龄大了，怀孕辛苦，你年轻，多担待一点，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方慧再也忍不住了，“王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也怀孕了！我也是孕妇！我也需要人照顾！”
“你那能跟我妈比吗？” 王磊皱起了眉头，“你才三十岁，她都五十了！医生说了，她那是高危妊娠，一点都马虎不得！你就不能懂点事吗？”
方慧的心，凉了半截。
在丈夫的心里，婆婆的肚子，是金贵的肚子。而她的肚子，就可以被忽略不计。
04
矛盾，在一天天加剧。
刘芬的“作”，也随着月份的增加，变本加厉。
她开始嫌弃方慧做的饭菜，不是嫌淡了，就是嫌油了。她开始挑剔方慧的卫生，不是说地没拖干净，就是说衣服没洗干净。
家里，几乎每天都充斥着她的抱怨和王磊对方慧的指责。
“方慧，你怎么搞的？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孕妇不能吃隔夜菜，你怎么又把昨天的剩菜热给我妈吃？”
“我没有！那是早上刚做的！”
“你还顶嘴？我妈还能骗我不成？”
“王磊，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到底是我丈夫，还是她的传声筒？”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告诉你方慧，我妈这辈子，吃够了苦，我绝不能让她再受一点委屈！尤其是在她怀着我弟弟的时候！”
方慧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毫无理智可言的男人，感觉无比的陌生。
她不明白，那个曾经对她百依百顺，说要爱她一辈子的男人，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真正让方慧感到绝望的，是那次产检。
那天，方慧和刘芬的产检，正好是同一天。
王磊一大早就开着车，小心翼翼地，把母亲送到了医院。然后，给方慧打了个电话。
“老婆，我得先陪我妈做检查，她这边项目多，比较麻烦。你自己打个车过来吧。”
方慧举着电话，愣了半天。
“王磊，我们是夫妻，我也是第一次怀孕，你就不能先陪我吗？”
“你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我妈那是高危！你那是正常怀孕！哪个更重要，你分不清吗？”
说完，王磊就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那天，方慧一个人，挺着五个月的肚子，挤着公交车，去了医院。
当她在B超室门口，看到王磊正一脸紧张地，扶着做完检查的母亲，柔声细语地问：“妈，感觉怎么样？宝宝还好吗？” 的时候，方慧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她在这个家里，到底算什么？
那天晚上，方慧第一次，认真地，和王磊，谈起了孩子出生后的问题。
“王磊，我们都冷静一下。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来谈谈实际问题。”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丈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等孩子出生后，谁来带？我产假休完，肯定要回去上班的。你妈那边，她自己也要带孩子，肯定指望不上。我们是请月嫂，还是请育儿嫂？”
王磊皱着眉头，似乎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半晌，他才开口：“请什么月嫂？浪费那个钱！到时候，让我妈一起带不就行了？”
“你吗？” 方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自己要带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还有精力，再带一个？”
“怎么就没精力了？两个孩子，也是养，一个孩子，也是养。你到时候，多搭把手不就行了？” 王磊说得轻描淡写。
“我搭把手？” 方慧气笑了，“王磊，你有没有搞错？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就能说得这么轻松？”
“那你想怎么样？” 王磊的耐心，似乎也到了极限，“现在家里这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所有的重心，肯定要先紧着我妈那边！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我体谅？我怎么体谅？” 方慧站起身，指着自己的肚子，“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他就不需要人照顾了吗？他就活该，要给他那个还没出生的‘小叔叔’让位吗？”
“方慧！你怎么说话呢！”
一场谈话，再次以激烈的争吵告终。
05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刘芬在家里，不小心摔了一跤。
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医生还是建议，要卧床静养，严密观察。
这一下，王磊彻底炸了。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了方慧的身上。
“都怪你！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把地上的水拖干净，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我妈摔倒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他回到家，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臭骂。
“我拖了！我早上刚拖的地！” 方慧委屈地辩解。
“你还敢狡辩！我妈都亲口跟我说了，就是你地没拖干净，她才会滑倒的！”
方慧看着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男人，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王磊在母亲的房间里，守了一夜。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来，对着正在吃早饭的方慧，扔下了一颗炸弹。
“方慧，我考虑了很久。我妈现在这个情况，必须有人二十四小时在身边伺候着。你，把工作辞了吧。”
方慧愣住了，她抬起头，看着丈夫，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伺候我妈。” 王磊的语气，不容置喙。
“凭什么？” 方慧猛地站了起来，“王磊，你别太过分了！我也是孕妇！我也需要休息！”
“那怎么办？” 王磊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总不能让我辞职吧？这个家，谁来养？总不能让我妈挺着个大肚子，还自己照顾自己吧？”
“那就可以牺牲我吗？就可以牺牲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方慧气得浑身发抖。
“不然呢？” 王磊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他沉默了片片刻，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让她永生难忘的、最残忍的话。
“方慧，要不这样吧。我妈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对她来说，是下半辈子的指望。我们的孩子，以后还有机会再要。”
他看着她，缓缓地，清晰地说道：
“你把孩子打了，专心伺候我妈。”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方慧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个她爱了整整七年的丈夫。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碎了，疼得她几乎要窒息。
许久之后，就在王磊以为她会崩溃、会哭闹的时候，她却突然，缓缓地，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一丝诡异的、冰冷的寒意。
“好啊。” 她轻声说。
王磊愣住了。
方慧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地清晰。
“我说，好啊。”
“我一定，会‘好好’地，伺候婆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