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出来了!苏兰案的DNA比对……匹配上了!”
年轻警员小王的声音激动得发颤,他冲进支队长办公室,将一张传真纸拍在桌上。
二十年的悬案,一个被毁掉的家庭,两代刑警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等来了结果。
支队长一把抢过报告,目光从顶端那个熟悉的名字,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身份备注那一栏。
他脸上的欣喜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惊骇,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在心里反复嘶吼着一句话:“怎么会是你?!”
01
江南,杏花镇。
这个名字听起来诗情画意,但镇子其实又旧又小,一条青石板路从东头铺到西头,就是镇子的主干道了。
“苏兰!我的酱油呢?等着下锅呢!”街角的王婶探出半个身子,扯着嗓子喊。
一辆半旧的电瓶车“吱呀”一声停在门口,一个穿着蓝色雨衣的姑娘跳下来,像只轻盈的燕子。
“来啦来啦!您的酱油,保证一滴没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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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兰把酱油递过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一对弯弯的笑眼,像雨后初晴的天。
她就是苏兰,23岁,是镇上唯一的外卖员。说是外卖员,其实更像个跑腿的,送餐、送药、送酱油、送孩子忘带的作业本,什么都干。
“你这丫头,就是个风风火火的命。”王婶笑着接过酱油。
“没办法,谁让我爸妈给我生了两条闲不住的腿呢。”苏兰跨上车,“王婶,回见!”
电瓶车再次启动,带着一串清脆的笑声,消失在雨巷深处。
回到家,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爸,妈,我回来了!”苏兰脱下雨衣,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父亲苏建国正坐在小马扎上,低头刨着一块木头,他是个老木匠,手艺好,话不多。
“嗯。”他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母亲周慧兰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青菜,嗔怪道:“你看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知道啦,妈。”苏兰笑嘻嘻地凑过去,在菜盘子上空猛吸一口气,“哇,好香!妈你今天是不是放了秘密武器?”
“就你嘴贫。”周慧兰嘴上骂着,脸上却笑开了花。
弟弟苏强从里屋探出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姐,我的复习资料呢?”
“喏,放你桌上了。”苏兰指了指。
苏强“哦”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这就是苏家,挤在镇子边上一栋老旧的两层小楼里,清贫,但因为有苏兰在,屋子里总像是充满了阳光。
晚饭桌上,苏兰绘声绘色地讲着今天送外卖遇到的趣事,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苏建国听着女儿的笑声,脸上刻板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爸,别老是闷着头干活,你看你,都快成木头人了。”苏兰夹了一筷子肉到父亲碗里。
“就你话多,吃饭。”苏建国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那块肉吃了。
一家人正吃着,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这么大的雨,会是谁?
苏兰跑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中等个子,戴着个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你好,请问你是送外卖的苏兰吗?”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我,有什么事吗?”苏兰警惕地问。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小药瓶,又拿出几张湿漉漉的钞票。
“我妈病得很重,急需这个药,但我车坏在半路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到邻镇的清河堂药店?我给你一百五十块钱。”
一百五!
在2003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苏兰平时跑一整天,也赚不到这么多。
“救命药?”苏兰有些犹豫。
“是啊,救命药!”男人语气急切,“求求你了,姑娘。”
屋里的周慧兰听到了动静,也走了过来,她看着门外那个男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兰兰,雨这么大,路又不好走,要不算了吧?”她小声对女儿说。
“妈,没事,人家这是急事,救人要紧。”苏含笑着安慰母亲,“一百五十块呢,够给小强买好多复习资料了。”
她接过药和钱,转身去拿雨衣。
“姑娘,你真是个好人!”男人感激地说。
周慧兰还是不放心,她拉住准备出门的女儿,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路上一定要小心,天黑前必须回来,听见没有?”
“知道啦,妈,你都说八百遍了。”苏兰不耐烦地摆摆手,但还是回头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跨上电瓶车,对家人挥了挥手。
“我走啦!”
说完,她拧动车把,电瓶车亮起一盏昏黄的车灯,迅速汇入无边的雨幕之中。
那是她留给家人,最后一个鲜活的背影。
02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八点。
外面的雨,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怎么还不回来?”周慧兰坐立不安,不停地朝门口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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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建国放下手里的木工活,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弟弟苏强也从房间里出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姐的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
“关机了……”周慧兰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六点开始就关机了。”
苏建国猛地站起身,抓起挂在墙上的旧雨衣。
“爸,你干嘛去?”苏强问。
“去找。”苏建国吐出两个字,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跟你一起去!”苏强也套上了雨衣。
父子俩,加上几个闻讯赶来的热心邻居,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他们沿着去邻镇的唯一一条小路,一边走,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苏兰的名字。
“兰兰——!”
“苏兰——!你在哪儿啊——!”
回应他们的,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
雨水模糊了视线,泥泞的道路让前行变得异常艰难。苏建国摔了好几跤,浑身是泥,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女儿,带她回家。
凌晨一点,邻镇,废弃砖窑。
这里偏僻荒凉,平时根本没人会来。
一个邻居的手电筒光束,无意中扫到了路边倒着的一样东西。
“那……那是不是苏兰的电瓶车?”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疯了一样地冲过去。
果然是!
电瓶车倒在泥水里,车头灯已经碎了,旁边还散落着一双女式的凉鞋。
苏建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分头找!快!”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人们打着手电,在砖窑附近的草丛里、沟渠里疯狂地寻找。
“这里!在这里!”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苏建国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手电筒光柱下,杂草堆里,躺着一个蜷缩的人影。
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浑身都是泥土和伤痕,脸上毫无血色,双眼紧闭。
是苏兰。
已经……冰冷了。
“啊——!!!”
苏建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死寂的雨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市刑侦队长老郑,接手了这个案子。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刑警,办案经验丰富,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现场勘查,法医鉴定,走访排查……所有能想到的侦查手段,都用上了。
法医在苏兰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一些不属于她本人的皮肤组织碎屑。
“这是关键的生物样本!”老郑的眼睛亮了一下。
在搏斗中,苏兰拼死抓伤了凶手,留下了这唯一的线索。
“只要找到这个人,案子就破了!”
然而,在2003年,DNA数据库还远没有普及,信息技术也相对落后。
他们拿着这份“铁证”,却像拿着一张白纸,根本无从查起。
他们把附近几个镇子,所有有前科的人都查了个底朝天,没有一个能对上。
那个神秘的、用一百五十块钱请苏兰送药的男人,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案件侦破的黄金时期,就这么眼睁睁地流逝了。
老郑和他的队员们,熬红了双眼,跑断了双腿,却始终找不到那个藏在暗处的魔鬼。
杏花镇的阳光,熄灭了。
而那个凶手,带着苏兰的生命和尊严,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03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杏花镇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青石板路被宽阔的柏油马路取代,低矮的平房变成了林立的高楼。
一切都在变,只有苏家,仿佛被时间凝固在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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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两层小楼,如今在周围崭新的建筑映衬下,显得更加破败和孤寂。
周慧兰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她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女儿最后离开的那个方向。
她不哭,也不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从日出到日落。
邻居们都说,她的魂,跟着女儿一起走了。
苏建国也老了,常年的抑郁和劳累,让他患上了严重的肺病,整天咳嗽不止,每咳一声,都像是要把心肺给咳出来。
他不再做木匠了,那双曾经能雕出精美花纹的手,如今连拿碗都有些颤抖。
这个家,彻底失去了生气,变得死气沉沉。
唯一还算“正常”的,是当年的弟弟苏强。
他长大了,成家了,在镇上开了个小小的修车铺,勉强糊口。
但他从未真正走出姐姐惨死的阴影。
他时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梦里,姐姐浑身是血地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问:“弟弟,为什么不救我?”
他是这个家的“幸存者”,也是这份创伤最沉默的承受者。
二十年的等待,足以把一个鲜活的家庭,拖进绝望的深渊。
另一边,市刑侦支队。
老郑也退休了。
退休那天,他没有和同事们聚餐,而是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坐到了深夜。
他从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柜里,抱出一个厚厚的、已经泛黄的牛皮纸档案盒。
档案盒上,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三个字:苏兰案。
他摩挲着那三个字,眼神复杂。
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结,是他作为一名刑警,最大的遗憾。
第二天,他把这个档案盒,亲手交给了他最器重的徒弟,小王。
小王,全名王立,当年案发时,他还是个刚入警队不久的毛头小子,跟在老郑屁股后面出现场。
如今,他也成了支队里的骨干力量。
“小王,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老郑的声音有些沙哑。
“师父,我……”小王看着档案盒,喉咙有些发堵。
老郑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别让我失望。”
“也别让苏兰,等太久了。”
“现在的科技,进步了。以前我们办不到的事,不代表你们也办不到。”
“去吧,把那个混蛋,给我揪出来!”
小王看着师父布满血丝的双眼和两鬓的白发,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师父!我保证,一定将凶手绳之以鼻!”
这个承诺,他记了很久。
04
2023年,盛夏。
省厅统一部署,在全省范围内开展“积案攻坚”专项行动,利用最新的刑事科学技术,对历年来的悬案、命案积案,进行重新梳理和侦破。
消息传到市里,王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苏兰案。
他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档案盒,敲开了支队长的办公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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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队长,我申请,重启二十年前的杏花镇苏兰被害案!”王立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支队长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里那个陈旧的档案盒,沉默了片刻。
“小王,我知道你对这个案子有执念,你师父也是。”
“但是二十年了,人海茫茫,当年的线索又那么少,重启的难度,你想过没有?”
“想过!”王立斩钉截铁地说,“但再难,也得查!”
“因为受害人家属,还在等一个公道。”
“更因为,我们是警察!”
看着王立眼中的光,支队长最终点了点头。
“好!我批准了!”
“需要什么支持,支队全力配合!”
“谢谢支队长!”王立敬了个标准的礼。
重启调查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找到当年法医提取到的那份生物样本。
王立找到了已经退休多年的老法医。
老法医的记忆力已经有些衰退,但在王立的反复提醒下,他还是想起了那个特殊的物证。
“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真可怜。”
“当年的样本,因为一直没有比对上,又特别重要,我记得是单独封存的。”
在老法医的指引下,王立在物证室最深处一个满是灰尘的铁柜里,找到了那个封存了二十年的物证袋。
物证袋是牛皮纸材质,已经有些发脆,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了。
但“苏兰案”三个字,依然像一道烙印,清晰地刻在上面。
王立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物证袋。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玻璃试管,试管里,是一些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干涸物。
这就是二十年前,苏兰用生命留下的,指向凶手的唯一证据。
王立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亲自将这份样本,送往省厅的DNA技术中心。
现代化的实验室里,身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用精密的仪器,对这份沉睡了二十年的样本,进行重新提取和分析。
等待比对结果的那几天,对所有人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王立每天都要往省厅打好几个电话,询问进展。
已经退休的老郑,也天天给王立打电话。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师父,您别急。”
“我能不急吗?我做梦都想抓住那个畜生!”
苏家那边,王立也去了一趟。
当他告诉苏建国和苏强,案子重启,找到了新的希望时,那个死气沉沉的家里,仿佛瞬间有了一丝微光。
苏建国抓住王立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泪水。
“警官……真的……真的还能找到吗?”
“大爷,你相信我们。”王立用力地回握住那双苍老的手,“我们一定会给苏兰一个交代。”
所有人的心,都悬着。
希望,这个已经快被他们遗忘的词语,再一次被点燃。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审判。
05
市刑侦支队,办公室。
下午的阳光有些慵懒,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风扇的嗡嗡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滴滴”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那台老旧的传真机。
在这个几乎所有文件都通过网络传输的年代,这台机器已经很少想起了。
一个年轻的警员正巧路过,顺手拿起传真机吐出来的一张纸。
“王哥,省厅发来的,好像是……DNA比对报告!”
话音未落,王立像一阵风似的从座位上冲了过来,一把夺过那张纸。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低头看去。
报告的最上方,写着“关于‘2003.7.15杏花镇苏兰被害案’检材DNA比对结果的报告”。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快速下移,直接跳到了最终的比对结果栏。
【经比对,送检生物样本DNA……与我库中人员XXX,YSTR分型一致,认定为同一父系来源……进一步比对,确认送检样本与XXX本人DNA,100%匹配!】
匹配上了!
真的匹配上了!
王立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狂喜。
二十年了!终于!
他激动地想要喊出来,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那个被系统自动匹配出来的名字时,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僵在了原地。
手里的那张薄薄的传真纸,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看,仿佛想要把那张纸看穿。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