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长今晚也来?好巧,能否赏脸喝一杯?”——1939年10月,英茵在上海霞飞路的舞池挽着酒杯,笑得温柔。灯影下,对面的日本宪兵微微欠身,没意识到自己已被悄悄推进一场生死局。
这一年,淞沪会战过去两年,市区戒严依旧,霓虹灯却照得比以往更亮。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间谍的炼狱。表面歌舞升平,暗地里杀机四伏。英茵选择在这里“堕落”,不是为了追名逐利,而是执行一项绝密计划:以“交际花”的身份引诱并协助铲除关键日伪人员。短短三个月,她已把九条性命送上了黄泉。
谁能想到,这位在银幕上饰演纯情少女的明星,五年前还在北平师范学堂朗诵泰戈尔的小诗。1916年出生的她,本可循规蹈矩地做教师,或像同学们那样嫁给银行职员。外貌太出众,机缘太巧合,影业公司慧眼识人,把她引进摄影棚。一部《风云儿女》让观众记住了那双流转的眸子,报纸影评连发三版,说她“将来必是东方嘉宝”。如果没有战争,这句预言大概率兑现。
然而日军的铁蹄很快碾碎了北平,也碾碎了她对影坛的纯粹幻想。1937年冬,她随公司撤至陪都重庆。轰炸警报凄厉,江面雾气翻滚,她第一次直面亡国的危机感。一次慈善义演后,军统要员平祖仁找到她:“想不想做点真正有分量的事?”舞台后的灯泡炸裂般闪烁,她咬了咬唇,没有拒绝。
几周秘密培训,不过是最粗浅的情报常识:记忆数字、辨认密码、使用小口径手枪。真正的武器,还是那张明星面孔。平祖仁给她编造了身份——“未婚妻”。借这一层光环,她能在渝、沪两地来去自由。更重要的是,社会舆论会默认她交际广、常出入夜场,不易引起日伪全面排查。
1939年初冬,英茵抵达上海。霞飞路、福州路、爱文义路深夜车水马龙,汉奸、走私犯、特务、记者混迹一处。夜总会门口,胸佩军刀的日本少佐与穿旗袍的歌女并肩而行,画面荒诞。正是这种“混沌”,给了地下工作者可乘之机。
第一条目标是周旋在汪伪政府之间的中间人孙某。此人爱照相,且迷恋银幕女星。英茵先在一场慈善舞会上与他偶遇,用了极简单的铺垫——一部刚上映的电影话题、半截香烟、几句法语寒暄。随后她提出“到友人公寓静一静”,对方欣然同意。那套公寓其实是军统在法租界的隐蔽据点。进屋五分钟,后颈就被利索的钢丝环住。灯灭之前,孙某只来得及发出低低呻吟。第二天各色报纸报道的却是:他在私人舞会上心脏病突发。医师鉴定,归案卷一角。
类似情节连演八次。英茵负责钓鱼,收网的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不得不说,这种“美人局”操作看似轻佻,实则凶险到了极点。一次只要配合出现纰漏,她本人就是弃子。军统明确告知:若身份败露,组织无法包庇。
风声慢慢紧。日本宪兵队开始留意频繁“桃色死亡”事件。1940年春,影星在夜场勾连伪军的流言迅速蔓延。茶馆里、胡同口、甚至租界的小报,都有人戳着她的背影骂“汉奸”。英茵听在耳里,表情仍旧淡定。她没多解释,最多向熟人自嘲一句:“总得有人下水,脏水一盆算什么。”
1941年4月,意外提前到来。平祖仁在暗哨掩护失误中被捕。日方判断他级别不低,连夜严刑拷问。特高课里,平祖仁咬紧牙关,噤若寒蝉。12月21日,冷尸被弃于横滨道监狱门口。日军企图放长线钓更大的鱼,用死者的身份引诱同党出面。
众多地下关系网陷入沉默。没人愿意冒险,谁都清楚,去认尸等于自投罗网。隔天清晨,身着墨绿色呢大衣的英茵出现了,步子很稳。看守喝令她止步,她递上名片:“我是他的未婚妻。”伪满警备司令部有人记下当时场景——一个纤细的女子俯身抱起冰冷的遗体,黑发散落,旁边士兵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遗体运往万国公墓,只允许简单土葬。入土那晚,下起蒙蒙细雨。送葬队伍寥寥无几,淤泥没过皮鞋,英茵站到最后,直到棺盖掩埋。回到福开森路的客房,她写下三页薄纸:一张给组织,交代潜伏点与接头暗号;一张给母亲,只说“女儿不孝”;最后一张给挚友,解释这些年的“放浪形骸”源于使命。凌晨三点,她服下早已备好的氰化物。守夜的侍者听见瓷杯破碎声,推门时,桌上只有空药瓶和折好的遗书。
整座孤岛型都市在次日晨刊读到消息:影星英茵,因情伤吞药自尽,年仅二十六。版面用的剧照,正是她在《女儿红》里回眸一笑的定格,毫无讽刺,却残忍地遮蔽事实。
解放后,档案陆续解密。这串女星暗杀小组的代号“绿兰”才大白于世。九名被处决对象名单中,既有日军宪兵,也有经济掮客。每一次行动的引线都是英茵,她却从没亲手扣动过扳机。有人讥讽这是“作秀”,更了解行规的人却明白:前期情报筛选、现场气氛掌控、撤离时间把控,全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换说法,那是九场零失误的高危任务。一个未经正规军事训练的女子,把它们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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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1939至1941年间,日伪在上海部署了大约三千名情报人员,平均每天搜捕对象十余人。女性特工深潜夜场,不过二十五人,活着见到抗战胜利的,不到三成。英茵未能等到那一刻,却在最紧要关头,用死守住所有密码。后继者得以续写这条秘密战线,她在数量层面也挽救了更多生命,这一点难以量化,却无法忽视。
有人问:如果战争没发生,她会是什么样?从已存剧本和合同来看,1936年公司为她规划的路线是“文艺佳人”——歌舞片、情感片,各种海报上的笑容灿烂而无辜。抗战改变了轨道,不仅是她,还有无数同龄人:记者刚写完影评转去战地采访,大学生放下德文原著搬起迫击炮。对那个时代而言,才华与鲜活青春首先要回答共同的考卷:能否让民族多熬一天。
档案卷宗封面那张随手贴上的照片,影印时模糊到看不清五官,仅余轮廓。眼尖的管理员却说,那一抹浅笑像雨后初晴:怕是布大棋时的自信。别忘了,棋局里她只是棋子,却把自己当作棋手运筹。对错与否,后人自有评判,但冷静算账,她确实完成了既定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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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地下战,不止是枪火与鲜血,还有这种隐忍无声的牺牲。英茵把名声扔进泥潭,用“妓女”外衣吸引敌人视线,让组织能在暗处布点。戏剧化背后是残酷逻辑——敌人越相信她堕落,行动越安全。她明白这一点,所以宁可承受指指点点,也绝不辩解一句。上海滩那些声色犬马的夜晚,伴随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刀尖起舞。
英茵于1942年1月离世,至今已逾八十年。无碑、无传记,也没有影迷会周年纪念。她在大银幕上留下的影像只剩短短几段胶片,多半还被霉斑侵蚀。等历史学者慢慢拼起碎片,人们才恍然:当年的“堕落”是高度克制的顶级心战。
或许有人觉得这结局太冷,但面对那段历史,很难再奢求圆满。她选了一条注定孤绝的路径,却让同行者获得更高的生存概率。若站在她的视角衡量,任务完成、机密保全、上级得以体面下葬,恰恰是最好的终局。遗憾只是旁观者的情绪,在英茵那里,也许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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