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身份,复杂到你理不清头绪。
就像1946年南京的这个冬天,中统的特务们就碰上了一个硬茬。
他们抓了个人,叫陆久之,按理说是个“汉奸”,最近又跟共产党走得近,这种人进了中统的门,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怪就怪在这儿,人抓进来了,关在陈果夫以前的别墅里,好茶好饭伺候着,就是不审。
特务头子们心里有谱,这是攻心战,想让陆久之自己先扛不住,把肚子里的货全倒出来。
他们算盘打得响,却算漏了一件事。
陆久之的老婆,叫蒋瑶光。
这名字一听,就有点说头,她是蒋介石早年夫人陈洁如的养女。
蒋瑶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托人,连她丈夫以前的靠山汤恩伯都躲着不见。
眼看路都堵死了,她那位极少抛头露面的养母陈洁如,发话了。
“走,我们直接去找他。”
这个“他”,指的就是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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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路上的官邸,门禁森严。
陈洁如进去后,没哭也没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从随身的手袋里摸出一块金表,搁在了蒋介石的办公桌上。
这块表不一般,背面刻着两个名字,是二十多年前,蒋介石在黄埔军校刚起家那会儿,送给她的。
那是他们俩的定情信物。
“介石,”陈洁如开口了,声音很平,听不出太多情绪,“我今天来,不为别的。
我的女婿陆久之,要是真犯了法,有真凭实据,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二话。
可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关着,算怎么回事?”
蒋介石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那块金表,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划拉着,好像在触摸那冰凉的刻痕。
当年的山盟海誓,后来送她去美国时的诀别,这么多年心里的那点亏欠,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他半天没说话,最后抬起头,冲着旁边的秘书摆了摆手:“通知中统,放人。
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
一道手谕,让中统那边所有的计划都成了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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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恐怕到死都想不明白,一个板上钉钉的“共党嫌疑”,怎么就能让“委座”亲自下令放人。
而这个被蒋介石“高抬贵手”的陆久之,他的故事,远比这出“金表救夫”要复杂得多。
陆久之,1902年生在湖南长沙。
他爹陆翰,是前清的知府,后来跟着孙传芳混,当上了军法处长,家里不差钱。
按说这种家庭出来的,不是提笼架鸟就是吃喝嫖赌,可陆久之偏偏是个另类。
别的小孩满地跑着玩的时候,他就喜欢跟在他爹屁股后头,在衙门里转悠。
他看到的不是官老爷的威风,而是衙役怎么对老百姓呼来喝去,怎么把人往死里逼。
他会扯着他爹的袍子问,为啥要欺负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人。
这种骨子里的不平,是他一辈子的底色。
到了十几岁,家里的兄弟们都在琢磨去哪听戏、去哪找乐子,他却把自己关在屋里,偷偷看《新青年》。
陈独秀那些人的文章,他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叨着:“中国得这么走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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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陆翰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骂:“我看你是中了邪!
我陆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18岁那年,父子俩大吵一架,陆久之揣着身上仅有的几块大洋,头也不回地跑去了上海。
他没去找他爹那些当官的朋友,反倒一头扎进了杨树浦的纱厂,当了个学徒。
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空气里全是棉絮和汗臭,机器震得地都发抖。
他亲眼看着工友干着一天十几个小时的活,工钱还被工头克扣,累倒在机器旁,换来的不是关心,而是几句咒骂。
书上写的那些“阶级”、“压迫”,一下子都变成了活生生的、烙在他心里的疼。
他正为工友们抱不平的时候,认识了厂里的工程师蔡叔厚。
蔡叔厚戴个眼镜,文质彬彬的,说话慢条斯理。
陆久之跟他诉苦,说工友们的工钱又被吞了。
蔡叔厚听完没多说,过了几天,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帮大伙儿把钱要了回来。
这一下,陆久之对蔡叔厚佩服得五体投地。
俩人走得近了,陆久之才慢慢发现,蔡叔厚开的那个小电器公司,根本不是做生意的,那是共产党的地下联络点。
蔡叔厚也看出来了,这个富家少爷心里有团火,是个能成事的人。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给陆久之讲革命的道理,陆久之听得入了迷,感觉自己前半辈子都白活了,这才是他要找的路。
他主动提出来,要加入他们,干啥都行。
于是,从散发传单、运送些文件开始,他成了组织里的一员。
1927年,上海滩风云突变,蒋介石翻了脸,满大街都是抓共产党的人,血流成河。
陆久之因为家庭背景太扎眼,加上他一直干的都是外围的活,身份没暴露。
组织上经过再三考虑,给了他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利用他的家世,打进国民党内部去。
从那天起,陆久之就活成了两个人。
白天,他是国民党调查部门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跟那些官僚特务称兄道弟,喝酒打牌;到了晚上,他关上门,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把白天听来的只言片语,整理成有用的情报,再想办法送出去。
每天都像在演戏,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1929年,他参与护送日本共产党领导人佐野学,结果任务失败,佐野学被捕。
陆久之虽然跑得快,没被抓住,但在上海也待不下去了。
组织上当机立断,让他去日本,一来是避风头,二来是让他继续学习,换个地方发挥作用。
到了日本,陆久之就像鱼回到了水里。
他先是进了铁道学院,后来又考上早稻田大学,还弄了个上海《申报》驻日记者的身份。
这个身份太好用了,让他能名正言顺地跟日本军政圈子里的人打交道。
在那些酒会上,他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凭着过人的眼力见和一张巧嘴,总能从那些喝高了的日本军官嘴里,套出些零零碎碎的消息。
有一次,一个参谋本部的小官僚酒后吹牛,说漏了日本陆军正在秘密向中国东北运送一批军火。
陆久之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回头立刻就把这个要命的情报发了回去。
抗战一爆发,他奉命回到上海。
那时候的上海已经是“孤岛”,日本人和汉奸横着走。
组织给他的新任务更悬:想办法混进汪精卫的伪政府里,继续搞日军的情报。
为了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亲日派”,他在霞飞路上开了家歌舞厅,每天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跟日本军官和汪伪的大小汉奸们混在一起。
在靡靡之音和觥筹交错的掩护下,他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那些写在戏票背面,用米醋显影的情报,不知道让苏州河对岸的新四军,躲过了多少次日军的围剿。
1945年,日本人投降了。
像陆久之这种公开的“汉奸”,按理说第一时间就该被抓起来清算。
可偏偏这时候,跳出来一个大人物保他,这人就是汤恩伯。
原来,汤恩伯早年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读书,学费就是陆久之的父亲陆翰资助的。
冲着这份老交情,汤恩伯一到上海,立马就给了陆久之一个“第三方面军少将参议”的头衔。
这个身份,成了陆久之最好的保护色。
顶着这个名头,他在汤恩伯的眼皮子底下,干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娶了蒋瑶光。
那时候陆久之已经44岁了,因为身份特殊,一直单着。
有人给他介绍了陈洁如的养女蒋瑶光。
蒋瑶光的身世也苦,她的前夫是个日本间谍,抗战胜利后卷了钱跑了,扔下她和两个孩子。
陆久之在静安寺旁的咖啡馆里第一次见她,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人很安静,但气质很好。
陆久之被打动了,他跟蒋瑶光说得很实在:“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姓蒋。”
就这么一句话,让漂泊半生的蒋瑶光找到了依靠。
婚后没多久,细心的蒋瑶光就发现丈夫总有些神秘的活动。
等陆久之向她坦白了一切,她没有害怕,反而平静地说:“以后,我给你打掩护。”
第二件,是办了份《改造日报》。
当时上海有上百万等着被遣送回国的日本战俘和侨民,怎么管这些人,让国民党当局一个头两个大。
陆久之就给汤恩伯出主意,说可以办份报纸,用中文和日文发行,对这些日本人进行和平思想教育。
汤恩伯一听,觉得这是个捞取政治资本的好机会,显得自己很有“教化”之功,当即拍板同意,还自己挂了个董事长的名。
陆久之心里清楚,这哪是给日本人看的,这根本就是我党在上海的一个公开宣传阵地。
他找来了一批进步文人当编辑,还请动了郭沫若、茅盾、田汉这些左翼文化名人给报纸写稿子。
《改造日报》一出来,文章篇篇犀利,直指国民党的腐败和内战阴谋,在上海滩引起了巨大轰动,进步青年和知识分子争相传阅。
这把插在国民党心脏上的刀子,终究还是惹来了麻烦。
被关在上海的日本战犯头子冈村宁次,给何应钦写信告状,说《改造日报》在“赤化”日俘。
何应钦把汤恩伯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汤恩伯压力山大,虽然想保陆久之,但也没那个胆子了,只好下令把报纸给停了。
报纸是停了,但中统的黑手,已经悄悄伸向了陆久之。
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从南京那栋别墅里出来,陆久之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组织的秘密联络点,把中统的审讯方式、关押地点这些细节,一五一十地做了汇报,为其他同志提供了宝贵的预警。
2008年,这位一辈子戴着好几副面具生活的老人在上海去世,活了10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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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久之口述,陆人、朱达成整理:《红色“驸马”陆久之传》,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
《文史精华》编辑部:《文史精华》2008年第10期,文章《“红色驸马”陆久之的传奇人生》。
师东兵:《短暂的春秋:蒋介石的败亡》,红旗出版社,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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