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人,我们再来说地。贾樟柯是一位地域风格明显的导演,他的大部分电影都在山西汾阳、大同等地取景拍摄,他在《贾想》中写道:“每一次拿着笔面对白纸,思绪就不由得回到家乡,那遥远的汾阳——我的边城,我的国。”
汾阳和大同作为典型的山西城市,满足了贾樟柯游子般的恋地情结,在为贾樟柯提供充沛的情感支持之余,也为贾樟柯电影的人物塑造和剧情展开提供了广阔坚实的舞台空间。例如,《小武》是在贾樟柯的故乡汾阳实地取景拍摄完成的。在电影中,伴随着小武的步伐,即将拆迁的街道商店、好友新婚的砖瓦平房以及县城大道的商业建筑相互交错,在银幕中缓缓展开,为观众呈现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城风貌。电影中的建筑符号反映着人际关系的更迭:当小武的发小靳小勇跟朋友打电话表态,不愿邀请小武参加自己的婚礼后,镜头却没有跟随小勇的脚步离开,而是停留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此时观众可以看到,斑驳的石砖上标记着小勇和小武从小到大的身高变化历程。而在片尾部分,当小武做药品生意的朋友因为政府的拆迁指令不得不将药店搬离原址时,他发出感慨:“旧的是拆了,新的在哪?”这句话既是电影中人物下意识的自然回应,也是贾樟柯本人面对故乡变化的真实慨叹。根据《贾想》的记载,《小武》拍摄完成后不久,汾阳便进行了城区改造;《小武》记录了贾樟柯印象中的旧日汾阳街景,而汾阳则成就了《小武》质朴真实的画面场景。
《任逍遥》《山河故人》《江湖儿女》和《风流一代》的大多数场景,则都是在山西省大同市拍摄完成的。根据《贾想》的记录,贾樟柯对于大同这座城市的钟爱,起源于2001年纪录片《公共场所》的摄制过程。这部由韩国釜山电影节资助拍摄的短片为世界各地的观众呈现了这座以煤炭、重工业闻名的晋北小城的世俗生态。自那以后,大同在某种程度上接替了故乡汾阳在贾樟柯心中的地位,成为贾樟柯塑造社会个体、展现世间人情的重要都市空间。
在电影《任逍遥》里,赵涛饰演的赵巧巧在大同参与商演走穴,为商场开业吸引人流;在电影《山河故人》中,张译饰演的大同商人张晋生抓住历史机遇,一度事业有成,活灵活现地塑造了一个煤炭经济辉煌时期的山西煤老板形象;此外,也正是这样一座经济快速腾飞的城市,才能为像电影《江湖儿女》中沉默寡言的斌哥这样的社会人物,提供大起大落的人生舞台。而当人们在《风流一代》的结尾看到,在夜色中,赵涛饰演的赵巧巧在大同古城的门洞前,无声辞别李竺斌饰演的斌哥,默默地加入夜跑的队伍,此时远景中的城墙与角色们人至老年的生命状态仿佛融为了一体,有着千年历史的城墙,在此刻沉默地映衬出像赵巧巧、斌哥这样的时代弄潮儿,在潇洒与风流的人生历程之后,却终要归于尘埃的不可阻挡的孤独感与宿命感。
除了代表着山西的汾阳和大同之外,贾樟柯也偏爱《三峡好人》的取景地重庆奉节。《贾想》中记载了贾樟柯拍摄《三峡好人》的过程:最初,贾樟柯是为了配合画家刘小东的三峡主题油画创作而前往奉节,拍摄纪录片《东》;然而在这个过程中,贾樟柯在即将沉入水中的奉节古城里感受到一股粗犷的生命力,那是一种与他长期经历的北京生活截然不同的原始的震撼。于是他制定了《三峡好人》的拍摄计划,在奉节架起摄影机,三峡夔门前奔涌的江水,正像是对时代浪潮的隐喻,贾樟柯认为“无论是最好的时代,还是最坏的时代,经历这个时代的个人是不能被忽略的”,《三峡好人》便是对茫茫众生的记忆与致敬。
总的来说,贾樟柯被称为中国最会拍“县城”或“小城镇”的导演。这一评价既肯定了他的乡土羁绊之深刻,但也从侧面反映出贾樟柯并非一个全能的导演,他有着自己的创作局限。作为例证,当我们观看《河上的爱情》《海上传奇》等江南地域特征明显的作品时,尽管也能领会到他想要在影片中表达的思想主题,但相对于我们之前讨论过的诸如《小武》《站台》《任逍遥》等影片而言,这些取景于江浙的、反映江浙地域人情变迁的作品却有些力不从心。或许在《海上传奇》拍摄完成之后,贾樟柯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重新回到了他习惯的,也是他最受欢迎的拍摄路线上,从而创作出《山河故人》《江湖儿女》《风流一代》等银幕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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