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城中村这间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听着窗外杂乱的叫卖声和邻居夫妻的吵架声,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手机卡早就掰断扔进了下水道,电脑也一直没联网。我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断绝了和过去的一切联系。
我的银行卡里,躺着我工作八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五十万块钱。这笔钱,差一点就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这一切,都源于三天前,我爸杜卫东打来的那个电话,以及他对我提出的那个荒唐到可笑的请求。
那天是个周三,我正在公司加班,对着一堆代码焦头烂额。我爸的电话打来时,我还有点意外。他这人,一辈子活得自我,对我这个儿子,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没事绝不会主动联系我。
电话一接通,他那熟悉又威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文斌,这个周五晚上早点下班,回家里一趟,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他的语气虽然还是那么硬邦邦的,但“商量”这个词,却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在我三十年的人生里,他对我从来都是“通知”和“命令”,什么时候用过“商量”?我心里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难道是父亲年纪大了,终于想通了,想要修复我们之间冰冷的父子关系?
我连忙答应:“好的,爸,我一定准时到。”
周五那天,我特意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还绕路去买了父亲最爱喝的茶叶和母亲喜欢吃的点心。提着大包小包回到那个熟悉的筒子楼,我心里甚至有些期待。
可一推开门,屋里坐着的人,让我心头的热乎气瞬间凉了半截。
除了我爸妈,我姨妈方秀英和表弟郑浩也在。我姨妈是我妈的亲妹妹,她一见我,就挤出满脸的褶子,笑得比哭还难看。而我那个游手好闲的表弟郑浩,则低着头玩手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我只是个透明人。
我妈方秀兰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我。我爸杜卫东坐在主位上,面色凝重地抽着烟,屋里烟雾缭绕。
这阵仗,哪是家庭温情,分明是三堂会审。
我把东西放下,叫了声“姨妈”,然后坐在了离他们最远的一张小板凳上。没人说话,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最后还是我爸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文斌,你今年三十了吧?在外面当那个……程序员,一个月工资听说有两万多?”他语气平淡,像是在盘问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点点头:“差不多。”
“有出息了。”他干巴巴地夸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你表弟郑浩,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谈了个对象,挺好的一个姑娘,就是……对方家里提了点要求。”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不想听到的戏码,终究还是上演了。
我姨妈方秀英立刻接上话,用手帕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开始哭诉:“文斌啊,你可得帮你表弟一把啊!女方家说了,没房子没车,这婚就结不成。你看看你姨妈我,跟你姨夫就是个普通工人,哪有那么多钱给他买房啊!你表弟要是结不成婚,我也不活了!”
我看着她拙劣的表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从小到大,这种戏码我看了无数遍。表弟要买新手机,姨妈就来哭穷;表弟跟人打架要赔钱,姨妈就来哭穷;表弟不想上班,姨妈还是来哭穷。而每一次,我爸都会把手伸向我妈,或者在我工作后,直接伸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尽量平静地问:“姨妈,那你们是想……借多少?”
我爸杜卫东眼睛一瞪,呵斥道:“什么借不借的!说得那么难听!一家人,帮一把不是应该的吗?”
他这句话,彻底堵死了我所有的话头。在他眼里,我这个儿子赚的钱,就该无条件地供给他们,供给他的“一家人”——这个家里,显然包括我姨妈和表弟。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个所谓的“请求”:“文斌,我跟你妈商量过了。你工作这么多年,手里应该攒了有五十来万吧?你表弟看中了市中心一个楼盘,首付正好要五十万。你就先拿出来,给你表弟把首付付了。”
我的拳头瞬间攥紧了。五十万!那是我熬了多少个通宵,掉了多少头发,一分一分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是我准备将来结婚,给自己安个家的底气!现在,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全部拿走,给那个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的表弟买房?
我冷笑一声:“爸,你这是商量吗?你这是抢劫。那是我自己的钱。”
“放肆!”杜卫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是你老子!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我让你拿出来,你就得拿出来!你表弟是你亲表弟,血浓于水,你忍心看着他打光棍吗?你这么自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妈在一旁拉着他的胳膊,小声劝着:“卫东,你小点声,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我爸一把甩开她,“跟这个逆子有什么好说的!养他这么大,翅膀硬了,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姨妈方秀英也跟着帮腔:“就是啊,文斌,你一个月挣那么多,五十万对你来说算什么?你弟弟可就指望你了!你帮了他,以后你老了,他还能不给你养老送终?”
我简直要被这番无耻的言论气笑了。郑浩给我养老?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我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只觉得恶心。我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这钱我不会出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爸突然说了一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站住!”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阴冷的得意,“文斌,我劝你想清楚。这房子,也不是白让你出钱。房本上,写你的名字。”
我愣住了,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写我的名字?这是什么操作?难道他良心发现了?
表弟郑浩也抬起了头,似乎有些不满,但被我姨妈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爸见我犹豫了,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笑意,继续抛出他的“恩惠”:“房子写你的名字,每个月的房贷,也由你来还。这样,你表弟他们小两口就没什么压力了。等你表弟以后工作稳定了,赚了钱,再把钱‘还’给你嘛。你看,爸是不是都给你想好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半天没转过弯来。
让我出五十万首付,再让我背上三十年的房贷,就为了给我表弟买一套他自己名正言顺住进去的婚房?而我得到的,只是一个写着我名字的房本,和一句虚无缥缈的“以后还给你”?
这是把我当成彻头彻尾的傻子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爸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以为我被这个“天大的好事”砸晕了。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和蔼”地说:“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万一以后你结婚,你老婆要分这房子怎么办?爸早就替你想到了,我们是一家人,不能让你吃亏。”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是我找人问过的。你签了这份协议,这房子虽然在你名下,但只是你‘代持’,房子的实际所有权还是你表弟的。这样一来,这房子就成了婚前财产,以后就算你离婚,你老婆也一分钱都分不走!文斌,你看,爸对你好不好?把所有后路都给你想好了!”
我看着那份标题写着《房产代持协议》的A4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们不仅要我的钱,要我的未来三十年,还要用一份协议,把我最后一点法律上的保障都剥夺得干干净净。他们要我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一个有名无实的房奴,用我的血汗去供养他们一家子。而我爸,我亲生父亲,就是这个圈套最得意洋洋的设计者。
他那句“爸对你好不好”,像一个最恶毒的诅咒,在我耳边回响。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残存的亲情、幻想和不舍,瞬间灰飞烟灭。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吸血的魔鬼。
我突然就冷静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我没有再争吵,没有再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把他的嘴脸,把我妈的懦弱,把我姨妈的贪婪,把我表弟的麻木,一一刻在心里。
我接过那份协议,轻轻地“嗯”了一声,说:“爸,我知道了。这事太大了,你让我回去考虑一个晚上,明天给你们答复。”
我爸以为我服软了,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这就对了嘛!这才是我杜卫东的儿子!一家人,就该这样!”
姨妈和表弟也喜形于色,仿佛那套房子已经到手了。
我走出那个家门,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自己租的公寓。我用手机在网上找了一家最快的搬家公司,加了三倍的价钱,要求他们连夜把我的东西全部搬走。然后,我找了一个离我公司最远,也最混乱的城中村,用假身份信息租下了一间小单间。
我把我所有的东西,衣服、书籍、电脑,都塞进了这个狭小的新“家”。天亮的时候,我看着空荡荡的旧公寓,把钥匙放在了桌上,然后去营业厅注销了那个用了十年的手机号。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重生了一样。
我躲在这间出租屋里,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我能想象到,我爸在发现我失联后,会是何等的暴跳如雷。他会骂我是白眼狼,是逆子。我姨妈会咒骂我不得好死。他们会发动所有亲戚来找我,但他们找不到。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设计那个“完美”圈套的时候,我也下定了决心,要彻底逃离这个有毒的家庭。血缘,有时候不是纽带,而是枷锁。当这枷锁要勒死你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砸碎它。
一个星期后,我换了个新手机号,悄悄登录了很久没用的社交账号。果不其然,上面铺天盖地都是亲戚们转发的寻人启事,说我不孝,为了点钱就离家出走,让我爸妈急得病倒了。
评论区里,有不明真相的人在骂我,也有几个知道内情的远房亲戚在隐晦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把孩子逼成这样,当爹妈的就没问题?”
我看着那些文字,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没有病倒,活得好好的。我只是给自己换了个活法。我爸也没有病倒,他只是因为即将到手的房子飞了,气急败坏而已。
又过了几天,我妈用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很长,充满了哀求和哭诉,说我爸知道错了,让我快回家,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我看着那条短信,删掉了。
我知道,这只是他们新的计策。只要我一露面,等待我的,将是更严密的控制和更无休止的索取。我已经跳出了那个火坑,绝不可能再回去了。
我用新的身份,继续在我的城市里生活。我换了一份工作,薪水没有以前高,但很清闲。我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去读书,去健身,去认识新的朋友。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我妈。想起她偷偷塞给我零花钱的样子,想起她在我生病时焦急的眼神。我知道她爱我,但她的爱太软弱,软弱到成了父亲和姨妈伤害我的帮凶。
至于我爸,我对他已经没有恨了,只剩下陌生。也许在他心里,我这个儿子的价值,就只剩下那五十万存款和未来三十年的工资。当这个价值无法被他榨取时,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就这样挺好的。我没有家了,但我终于拥有了我自己。未来的路或许会孤独,但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的,踏实,而且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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