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的一天凌晨,伊万诺夫城外刮着刺骨寒风,窗纸被吹得噼啪作响。屋里,昏黄的煤油灯摇曳不止,李敏高烧昏睡,喘息微弱;贺子珍弯着腰,一点点往火炉里添着仅剩的木屑,焦急写在她瘦削的脸上。就是在这间逼仄的木屋里,母女俩渡过了苏德战争最难熬的冬季,也留下了一桩让李敏童年阴影挥之不去的小插曲——因为和两个小男孩打雪仗,她挨了母亲第一顿打,哭着说出“妈妈不爱我”的委屈话。
追溯到1937年夏天,贺子珍带着未痊愈的伤口,乘坐从延安经新疆转机的专列赴苏。那一年她二十四岁,身体虚弱却仍相信两年后便能回国。谁料,仅十个月大的小儿子廖瓦病逝,计划顷刻化为泡影。毛泽东得知噩耗,心疼妻子,决定将四岁的李敏送往莫斯科,希望女儿的笑声能填补贺子珍心底的空洞。飞机降落时,李敏绑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冲出舷梯喊了一句:“妈妈,我来找你!”那声稚嫩的呼唤,让贺子珍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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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团聚像一道光照进贺子珍灰暗的生活。她每月七十卢布的津贴勉强维持房租和黑面包,空闲就为国际儿童院的孩子们织毛衣。同院的毛岸英、毛岸青周末会跑来,把分到的黄油、麦片悉数塞进妹妹口袋。与子女围坐的小餐桌虽然摆不出几样菜,却常常被笑声填得满满当当。
1941年6月22日清晨,德军重磅炸弹把东方大学的窗户震出裂缝。防空警报一刻不停,莫斯科上空的黑烟像要将天空撕碎。两个月后,儿童院整体迁往伊万诺夫。新居是座木质两层楼,外墙刷着剥落的蓝漆,屋后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冻土。零下四五十摄氏度里,空气像刀子割脸,贺子珍领到的配给只剩每日三百克黑面包。为了让孩子少挨饿,她白天为军工厂职员缝袜子,夜里披着羊皮大衣在昏暗灯下赶活儿;间或去屋后翻冻土种胡萝卜,指甲里常年嵌着泥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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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贺子珍的情绪被拉得紧绷。伊万诺夫那场大雪来得突然,雪深没膝。第二天阳光放晴,李敏和院里一群伙伴冲出木门,打雪仗、堆雪人,笑声在空旷街巷回荡。傍晚她兴冲冲回来,嚷着:“妈妈,我和两个小哥哥把雪人堆得像坦克!”贺子珍手里的毛线团滚落,神色瞬间变得严厉。“以后不许和男孩子疯跑!”短短一句话,打断了李敏的兴致。孩子不明白母亲心底的恐惧——几周前,附近纺织厂女工被流窜兵痞欺辱的消息刚在城里传开。苏军前线吃紧,本地治安混乱,贺子珍想到女儿若遇险,后果难以承担。可她的怒气来得太猛,李敏吓得发抖,小声辩解:“邻居阿姨一直在旁边。”贺子珍却顺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那一刻,李敏委屈到极点,眼泪哗啦掉下来,抽噎着说:“您不是我妈妈了!”
哭声惊动了隔壁的东欧老太太,老人推门进来温言劝慰,贺子珍脸色仍铁青。等客人散去,她却抱住李敏,泣不成声。母亲的悔恨无从解释,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一遍遍自责:自己一身的倔强脾气,凭什么让孩子承受?可惜李敏那时太小,根本读不懂母亲的复杂心绪。
雪还没化,儿童院下令所有孩子住校,方便集中避警报。营养不良的李敏染上感冒,很快并发肺炎,高烧数日不退。院方严格执行探视禁令,贺子珍被挡在门外足足三天。想到当年廖瓦就是从普通感冒拖成肺炎,她急得在院长办公室拍桌子。院长冷冷一句:“规定不能破。”第四天,病危通知送到她手里:孩子已转入副太平间,准备列入死亡名单。贺子珍冲进走廊时,冰冷灯光下的李敏只剩微弱的呼吸。她扑到床边,声音发颤:“她还有心跳!”医生耸肩:“药物用尽,救不回了。”贺子珍二话不说,脱下身上棉大衣把女儿裹住,抱起就往外走,“责任我担!”一句话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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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回家后,她拆掉自己唯一的羊毛围巾当棉垫,用从邻居换来的半杯牛奶加糖一点点喂。炉膛里的木屑烧尽,室温急降,她只得把李敏抱进怀里用体温暖她。第二天傍晚,孩子费力睁眼:“妈妈,我渴。”短短三个字,让贺子珍几乎瘫坐在地。生命从边缘被硬生生拉回来,靠的是母亲不容置疑的执拗。
可新的难题又来了。木柴没有补给,暖气管道长期停运,零下三十多度的夜晚像一只巨掌揪住喉咙。贺子珍硬着头皮去儿童院求一点煤,被拒得干脆,只能咬牙变卖仅剩的首饰,换来二手电炉和大功率灯泡。能源短缺,院方禁止私拉电线,管理员怒斥她“破坏纪律”,甚至扬言将她送进“疯人院”。冲突的喧闹在走廊里回荡,李敏靠在门缝偷偷张望,心里又生出“妈妈要被人带走”的恐慌。最终,管理员没真动手,电炉也勉强留下。那盏昏黄灯泡在夜里亮着,发出的热度不大,却让李敏的被窝里多了一点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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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冬季后,李敏身子慢慢硬朗,她也开始理解母亲的那份苛刻。她悄悄告诉同学:“我妈凶,可她怕我出事。”一句童稚的总结,道破了贺子珍所有的倔强。战争尚未结束,生活依旧窘迫,可母女之间多了某种默契——放学后李敏准时回家,写完作业就去帮母亲择土豆皮。偶尔院里小伙伴来敲门,她会先向妈妈报备,得到点头才跟出去。即使如此,她对当年那两记巴掌仍旧记得清晰,有时摸着裤兜会突然感到一丝隐痛,提醒自己:外面的世界看似热闹,却暗藏刺刀。
1945年春,苏联街头开始张贴红底黑字的“胜利”海报。伊万诺夫的冰雪也在四月悄悄消融。那年,十四岁的李敏比同龄孩子显得沉静许多,母亲的身影在她成长的影子里一刻未离。经历饥饿、严寒与炮火,她早早懂得:责备背后不一定是恨,也可能是焦灼到极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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