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我觉得你是个好小伙子。这样吧,克拉拉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我也不放心,就让她搬过去跟你一起住,你们年轻人要好好培养感情。”
视频里,克拉拉的母亲赫尔塔女士顶着一头灿烂的金发,笑得一脸真诚。我看着她旁边那个蓝眼睛、白皮肤,正满脸期待望着我的德国女孩克拉拉,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我和克拉拉,从认识到今天,满打满算,也才十三天。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我这间三十平米的一室一厅。而这一切,都要从十三天前,我在市图书馆那个昏昏欲睡的下午说起。
我叫俞浩然,今年二十五岁,是个平平无奇的程序员。那天下午,我正在图书馆查资料,准备一个技术考试。正当我对着一堆代码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轻快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点洋腔洋调的中文:“你好,可以打扰一下吗?”
我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像夏日晴空一样湛蓝的眼睛里。是个外国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扎着个马尾,脸上还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她指着我面前的一本书,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个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很生僻的字,我耐心地给她解释了读音和含义。她听得特别认真,还用小本子记了下来。我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她顺势就坐到了我对面,托着下巴,大大方方地看着我:“我叫克拉拉,德国人,来这里学中文的。你呢?”
她的直接和热情让我有点招架不住,我老老实实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她听完后,眼睛更亮了:“程序员?哇,好酷!你看起来比照片上那些程序员帅多了!”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脸上一热,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接下来,她就像个好奇宝宝,问了我一堆问题,从我的工作到我的爱好,甚至问我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那天下午,我一个字的代码都没看进去,全陪她聊天了。
临走时,我们加了微信。我以为这只是一次萍水相逢的偶遇,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从那天起,克拉拉的“攻击”就开始了。她的热情像盛夏的太阳,直接、滚烫,不带一丝拐弯抹角。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她的信息:“浩然,早上好!今天也要加油哦!” 后面还跟着一串太阳和笑脸的表情。
我当时正在挤早高峰的地铁,被挤得面目狰狞,看到这条信息,没来由地就笑了。我礼貌地回了句“早上好”。结果,我的手机立刻就响了,是她打来的语音电话。
“浩然!我听你的声音啦!你今天工作忙吗?晚上有时间吗?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德国餐厅,我请你!”她的声音充满了活力,仿佛能穿透嘈杂的地铁车厢。
我本能地想拒绝,二十五岁的我,已经习惯了成年人之间保持距离的交往方式。但她那句“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又让我有点于心不忍。我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那晚的德国餐厅,她给我讲了很多德国的事情,讲她的小镇,讲她的家人,讲她为什么喜欢中国文化。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手舞足蹈,整个人都在发光。我承认,我一个常年对着电脑屏幕的宅男,很难不被这种鲜活的生命力所吸引。
饭后,我送她回留学生公寓。在楼下,她突然停住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我:“浩然,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
我当时正在想怎么跟她说再见,冷不丁被她这句话砸得晕头转向。“啊?克拉拉,我们……我们才认识两天。”
“两天怎么了?”她歪着头,一脸不解,“喜欢就是喜欢啊,感觉对了就在一起,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我彻底词穷了。接下来的日子,我算是见识到了德国女孩的行动力。她会掐着点在我公司楼下等我下班,手里要么捧着一杯咖啡,要么拿着一个她自己烤的、奇形怪状但味道还不错的蛋糕。她会拉着我去逛各种稀奇古怪的小店,会在我打游戏的时候凑过来看,即使看不懂也咯咯笑个不停。
我的生活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我得承认,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克拉拉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我两点一线的沉闷生活。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在这种极快的节奏下,被动地升温了。
到了我们认识的第十天,她正式提出了交往的请求。那天我们在公园散步,她突然从背后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背上,闷闷地说:“浩然,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我沉默了很久。理智告诉我,这太快了,快得不真实。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文化、性格、年龄……她才十八岁,人生才刚刚开始,而我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房贷和职业规划了。但她身上那种纯粹的、不计后果的喜欢,又让我无法狠心拒绝。
最终,我转过身,看着她那双既期待又紧张的蓝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我又笑又叫,像个孩子。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暂时稳定在这个节奏上,让我有点时间来适应和思考。我万万没想到,仅仅三天后,克拉t拉就给我安排了和她母亲的视频通话,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同……同居?”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感觉舌头都在打结,“赫尔塔阿姨,这……这是不是太快了点?我们才刚在一起。”
视频那头的赫尔塔一脸理所当然:“快吗?不快呀。克拉拉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很可靠。你们住在一起,可以更好地了解彼此。生活习惯、性格都合不合得来,不住在一起怎么知道呢?如果不合适,早点发现,对大家都好,省得浪费时间。”
她这番话说得坦荡又直接,把我准备好的一肚子“循序渐进”“慢慢了解”全都堵了回去。我看了看旁边的克拉拉,她正用力地点着头,显然非常赞同她妈妈的观点。
“可是……可是在中国,同居一般是……是准备结婚才会考虑的。”我试图解释我们这边的文化差异。
“结婚?”赫尔塔笑了起来,“哦,亲爱的浩然,你想得太远了。我们只是让你们住在一起试试看,像试用装一样。好用就继续,不好用就换掉。结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啦!”
“试用装”这个词,像一道雷劈在我的天灵盖上。我感觉自己的价值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在我的认知里,感情是需要小心翼翼、慢慢培养的珍贵植物,怎么到了她们这里,就成了可以随意试用、不好就换的快消品了?
挂掉视频后,房间里一片沉默。克拉拉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受伤:“浩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吗?”
我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又有些心疼。我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努力组织着语言:“克拉拉,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们的文化太不一样了。对我来说,让一个女孩搬进我的家,是一件非常、非常严肃的事情。这意味着责任,意味着我对你的承诺。我才认识你十三天,我还没准备好承担这么大的责任。”
“可我不需要你负责啊!”她急切地说,“我只是想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你,想给你做早餐,想知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都在干什么。我们只是住在一起,像室友一样,但是是可以亲吻的室友。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喜欢对方了,我马上就搬走,绝不纠缠你。”
她的话让我更加混乱了。我发现我根本无法用我的逻辑去理解她的思维。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边是克拉拉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一边是我内心坚守了二十多年的传统观念。我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同事老张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拍了拍我:“怎么了小子,丢魂了?”
我把我的烦恼跟他说了。老张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孩子都上初中了。他听完后,咂了咂嘴,说:“这洋妞儿,是够直接的。不过浩然,你小子也别太死脑筋。现在什么年代了?你扪心自问,你喜不喜欢那姑娘?”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克拉拉的笑容,她给我带的奇形怪状的蛋糕,她在公园里抱着我的温度……我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不就结了?”老张一拍大腿,“你怕什么?怕不合适?怕以后分手麻烦?我跟你说,感情这事儿,你想得越多越完蛋。你按你那套慢慢来的方法,万一处个一年半载,最后发现不合适,那不更浪费时间?人家德国人的想法,糙是糙了点,但理儿是这个理儿。先验货,后签收,没毛病!”
老张这通“糙理”虽然有点离经叛道,但却像一扇窗,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也许,是我自己把“同居”这件事看得太重了?也许,我应该试着站在她们的角度去理解这件事?
那天晚上,我没有直接回答克拉拉,而是对她说:“克拉拉,你能不能再给我讲讲,在德国,年轻人是怎么谈恋爱的?”
她看我没有直接拒绝,表情放松了下来。她告诉我,在她们那里,年轻人恋爱,同居是非常普遍的一步,就像我们这边确立关系后会一起吃饭看电影一样自然。它不代表任何承诺,只是一种更深度的相处方式。很多人从大学开始就和伴侣住在一起,毕业后可能就分手了,各自开始新的生活,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它只是生活,不是契约。”克拉拉最后总结道。
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我一直在用“契约”的眼光看待同居,而她,只是把它当成“生活”。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我自己都觉得有点疯狂的决定。
我看着克拉拉的眼睛,认真地说:“好。我不能完全接受你的方式,但我也愿意为你,也为我们自己,迈出一步。我们可以试一试,但我们得有个约定。”
克拉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我们不是完全的同居。你可以搬过来,但我们先从‘周末同居’开始。周五晚上你过来,周一早上再去上学。让我们先适应一下彼此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的生活。”
“第二,”我伸出第二根手指,“生活开销我们AA制。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在占我便宜,我也不想让自己有‘养着你’的压力。我们是平等的。”
“第三,”我的表情变得严肃,“如果在相处中,任何一方觉得不舒服、不合适,我们必须坦诚地提出来,然后一起解决。如果解决不了,我们就和平地退回到之前的状态。你能答应我吗?”
克拉拉愣愣地看着我,她可能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番“条款”。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特别灿烂。她猛地扑过来抱住我,大声说:“好!俞浩然,你真是个又固执又可爱的中国男人!我答应你!”
那个周五,克拉拉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正式入住了我的小公寓。我的单身生活宣告结束。
起初,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和……混乱。她会把用过的杯子随手放在任何地方,会在早上六点就把音响开得震天响,一边听着德语摇滚一边做早餐。而我,一个习惯了井井有条、安安静静的程序员,感觉自己的领地被彻底入侵了。
我们有了第一次争吵。因为我发现她把湿毛巾直接丢在了我的书上。我当时血压就上来了,语气很重地说了她。她也觉得很委屈,认为我为了一件小事小题大做。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背对背睡觉。我以为,我们的“试用期”可能要提前结束了。
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她已经把早餐做好了,是我喜欢吃的小米粥和煎蛋。她红着眼睛对我说:“浩然,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生气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消了。我意识到,文化差异带来的摩擦是真实存在的,但解决摩擦的意愿,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我们……我们慢慢来。”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有意识地磨合。我学着容忍她偶尔的“不拘小节”,她也努力记住我的各种“中国式规矩”。她会拉着我一起做家务,我也会陪她去看她喜欢的画展。我的小公寓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不属于我的东西:色彩鲜艳的靠垫,她画的涂鸦,还有一把永远调不准音的尤克里里。
我的生活,变得吵闹、鲜活,充满了烟火气。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们再次和赫尔塔视频。赫尔塔看着镜头里,我自然而然地拿起梳子帮克拉拉梳理她那头金色的长发,笑得合不拢嘴。
“看吧,浩然,”她说,“我就知道,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爱情,有时候就需要一点点勇敢和冲动。”
我笑了笑,看着身边一脸幸福的克拉拉,心里想,或许她说的对。爱情这东西,没有固定的公式,也没有标准的节奏。不管是十三天的闪电同居,还是一年半载的慢火慢炖,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愿意和你一起调整步伐,共同谱写旋律的人。
我们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反转,也没有什么狗血的剧情。它只是一个关于东方慢热和西方直接的碰撞与融合的故事。而现在,我们的“试用期”,看起来可以无限延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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