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一个破鱼塘吗?你一年挣几十万,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堂姐尖刻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8岁的侄子手里还捏着刚炸响的炮仗,得意地看着满池塘翻着白肚的死鱼。
我没有愤怒,反而掏出200块钱塞进他手里,拍着手掌夸他“炸得好”。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直到半个月后,电话里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
01
“李老板,你这鱼是吃仙丹长大的吧?劲儿也太大了!”
一个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紧紧攥着鱼竿,竿尖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兴奋得满脸通红。
李军闻声,麻利地拎着一个巨大的抄网跑了过去,笑着喊道:“王哥,慢点来,别把线给拽断了!我这鱼吃的可是纯天然的草料,野性大着呢!”
男人哈哈大笑:“就喜欢这股野性!”
这里是清溪村的“山水渔庄”,李军的鱼塘。
周末的阳光正好,几十个钓位坐满了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鱼儿拍打水花的哗啦声,交织成一曲丰收的交响乐。
孩子们在旁边的草地上追逐打闹,女人们则聚在一起,聊着家常,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烤鱼的混合香气。
李军穿梭在人群中,一会儿帮这个挂上鱼饵,一会儿给那个递上饮料,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但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
“军子,歇会儿吧。”王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李军的帮助下,将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青鱼弄进了鱼护。
李军递过去一瓶水,自己也拧开一瓶,咕咚咕咚灌下半瓶。
“不累!看着大家钓得开心,我比谁都高兴。”他抹了把嘴,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满足。
王哥感慨道:“谁能想到,三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没人要的荒水田。你小子,真有魄力,说辞就辞了北京那么好的工作。”
李军笑了笑,望向远处自己刚盖起来的二层小楼,目光变得深远。
“外边再好,也不是家。再说,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干点事,心里踏实。”
![]()
为了这片鱼塘,他几乎掏空了所有积蓄,没日没夜地泡在这里,挖塘、清淤、种水草、育鱼苗。
他坚持不用任何人工饲料,全靠种植的黑麦草和玉米喂养,鱼的生长周期长,成本高,但肉质却是普通饲料鱼没法比的。
“生态喂养”,这是他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规矩。
如今,鱼塘年入二十万,不仅还清了所有欠款,还在村里盖了新楼,买了辆代步车。
更重要的是,他找回了那种把生活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从容,且惬意。
02
这份惬意,在那个周六的下午,被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
一辆半旧的白色小轿车停在了鱼塘边的空地上,李军的堂姐李娟,领着她八岁的儿子小杰,风风火火地走了下来。
“小军!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李娟的声音又高又亮,手里拎着一箱牛奶,箱子的边角已经有些发皱。
李军正在帮客人处理刚钓上来的鱼,闻声抬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姐,你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怎么,怕我来把你这吃穷了啊?”李娟夸张地叫道,一边说着,一边把牛奶塞到李军母亲的手里,“妈,给小军补补。”
李军的母亲笑呵呵地接过:“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李军瞥了一眼那箱牛奶,生产日期是半年前的,离过期就差一个月了。
他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忙活。
李娟则像个主人一样,在鱼塘边巡视起来,嘴里啧啧有声:“行啊李军,这生意是真不错啊,一天得挣不少吧?”
“还行,混口饭吃。”李军头也不抬地回答。
到了傍晚,客人陆续离开,李娟一家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吃过晚饭,李娟开始往自己车子的后备箱里装东西。
“妈,你家这土鸡蛋真不错,我拿点回去给小杰补身体。”
“哎,这菜是你自己种的吧?比城里买的好吃多了,我也带点。”
“这鱼……”
李军的母亲笑呵呵地帮她装着:“喜欢就多拿点,自家东西,不值钱。”
李军站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看着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和他堂姐带来的那箱临期牛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声脆响伴随着一个客人的惊呼传来。
“哎呀!我的鱼竿!”
李军心里一咯噔,赶紧跑过去。
只见一个老顾客正心疼地看着自己那根断成两截的鱼竿,而罪魁祸首小杰,手里还抓着半截竿身,正好奇地戳着地面。
“怎么回事?”李军沉声问道。
老顾客气得脸都白了:“我就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见这孩子拿着我的鱼竿当棍子使,一掰就给掰断了!我这可是花五千多买的进口竿啊!”
李军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这根鱼竿他认识,是这位老顾客的宝贝,平时碰都不让人碰一下。
他转身看着小杰,小杰却躲到了李娟的身后,探出个脑袋,一脸无所谓。
李军看向李娟:“姐,这事……”
“哎呀,不就一个破鱼竿吗?”李娟满不在乎地把儿子拉到身后,“小孩子家家的,他懂什么?再说了,你一年挣几十万,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李军被她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那是我客人的东西!五千多块!”
李娟嗓门比他还大:“那又怎么样?你当舅舅的,赔他一个不就行了?为了外人,你还想跟你亲侄子翻脸啊?”
“你……”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李军的父亲沉着脸走了过来,“家和万事兴!不就是个鱼竿吗,军子,你给人家王师傅赔个礼,钱你出了,多大点事!”
母亲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小娟难得来一次,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李军看着父母,又看看一脸无赖的堂姐,感觉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钱包,数了六千块钱递给那位老顾客,赔着笑脸道了半天歉,才把人送走。
03
自从上次的鱼竿事件后,李军以为堂姐一家至少会收敛一些。
他想错了。
隔了一个星期,又是一个生意最繁忙的周六,李娟一家三口,开着车,又来了。
美其名曰:“看你一个人太忙,我们来给你帮帮忙。”
所谓的“帮忙”,就是堂姐夫往树荫下的躺椅上一躺,翘着二郎腿,一边喝着李军的好茶,一边对着忙得脚不沾地的李军指指点点。
“小军,你这水该换了啊,有点浑了。”
“那个客人鱼线缠住了,你过去看看啊。”
李娟则陪着李军的母亲坐在屋里,嗑着瓜子,看着电视,时不时高声喊一句:“小杰,别跑太远,小心掉水里!”
而小杰,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院子里横冲直撞,一会儿追着鸡满院子跑,一会儿拿石子去砸水里的鱼,惹得好几个客人都投来不满的目光。
李军忍着火,只盼着他们早点吃完饭赶紧走。
中午,饭桌上,真正的“戏肉”才开始。
![]()
酒过三巡,堂姐夫放下酒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开口了。
“小军啊,你看你这鱼塘生意这么好,一个人管账也挺累的吧?要不,让你姐夫我来帮你管管账?我以前在厂里当过会计,保证给你管得明明白白的。”
李军心里冷笑一声,嘴上说道:“不用了姐夫,我这小本生意,自己还顾得过来。”
李娟立刻接上话:“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呢?我们是看你辛苦,想帮你分担分担!都是一家人,你还信不过我们?”
李军还没说话,他母亲就先开了口:“是啊军子,你姐夫愿意帮忙是好事,亲戚总比外人可靠。”
李军放下筷子,语气有些硬:“妈,这事我心里有数。”
眼看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李娟眼珠一转,又换了个方向。
“对了,小军,你看我们家小杰,也到该上小学的年纪了。市里那个实验小学,教学质量特别好,就是……赞助费有点贵。”
她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军。
图穷匕见了。
李军感觉胸口那团火又开始烧了起来,他拿起酒杯,一口喝干,沉声道:“姐,小杰上学是你们的事,我这小鱼塘,挣的都是辛苦钱,实在没那个能力。”
“你这话说的!”李娟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你一年挣二十万,我们家小杰上学就几万块钱的事,你叫没能力?你是不是不想出这个钱?你这当舅舅的,心也太狠了吧!”
“都别吵了!”李军的父亲猛地一拍桌子,“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小军,你姐说得也没错,你是长辈,小杰是你亲侄子,他有出息了,你脸上不也有光吗?这件事,你得帮!”
李军看着这一家子,一个贪得无厌,一个装傻充愣,而自己的父母,永远只会用“亲情”和“大局”来压自己。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从无奈,到愤怒,再到此刻的失望。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扎紧了袋口的气球,里面的压力,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04
引爆气球的那根针,在饭后一个小时,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下午是客人最多的时候,李军正忙着给新来的客人找钓位,突然听到鱼塘那边传来一阵密集的“噼里啪啦”声,还夹杂着孩子恶作剧的尖笑。
紧接着,是客人们愤怒的惊呼和叫骂。
“谁家孩子!有没有人管管!”
“我靠!把炮仗往我鱼漂底下扔!鱼都吓跑了!”
李军感觉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全都冲上了头顶,他拨开人群冲过去,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小杰手里拿着一大串点燃的鞭炮,正兴奋地一个个拆下来,狞笑着朝水里扔。
他不是乱扔,而是专挑那些有鱼上钩、鱼漂正在晃动的地方扔。
“轰!”一个炮仗在水面炸开,水花四溅,一条即将被钓上来的大鱼受了惊,猛地一甩尾巴,挣断鱼线跑了。
钓到那条鱼的客人“嗷”的一嗓子,气得差点把鱼竿扔了。
小杰看到这一幕,笑得更开心了,他甚至故意挑衅地将下一个炮仗,扔向一条因为受惊而跃出水面的草鱼。
整个鱼塘彻底乱了套。
鱼群四散奔逃,客人们的鱼漂一动不动,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指着小杰怒不可遏地骂着。
“这太过分了!还让不让人钓鱼了!”
“老板呢?老板死哪去了!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退钱!必须退钱!”
愤怒的客人们围住了李军,要求他给个说法。
李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为了维护鱼塘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誉,他知道今天只能认栽。
“各位大哥,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是我的错,没管好亲戚家的孩子。”他挨个地给人鞠躬道歉,声音都在发抖。
“今天所有人的单,我全免了!另外,我再双倍赔偿大家的钓鱼费,就当是我给大家赔罪!”
他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一个地扫码退钱、赔偿。
每转出去一笔钱,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下。
这一下午,光是退款和赔偿,直接经济损失就上万。更严重的,是鱼塘的口碑,可能就此一落千丈。
送走所有客人后,李军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转身走向还站在那里,一脸不服气的小杰和护着他的李娟。
“李娟!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他低吼道。
李娟把儿子紧紧护在身后,脖子一梗:“什么说法?不就是小孩子放个鞭炮玩玩吗?你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为了点钱,你连亲戚都不要了?”
李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一片狼藉的鱼塘:“你管这叫玩玩?我上万块钱的损失,你管这叫小题大做?”
就在这时,李军的父母又一次冲了出来。
这次,是他的父亲,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混账东西!她是你姐!你怎么跟你姐说话的!”
李军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母亲也跑上来,拉着他的胳膊,哭着说:“军子,快,给你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别让你爸生气了!”
让他道歉?
向这对毁了他心血的母子道歉?
李军看着毫无愧意的堂姐,看着躲在母亲身后朝他做鬼脸的侄子,又看看将自己死死按住、逼着自己低头的父母。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05
李军被父亲强行按着头,对着李娟,说出了一句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对不起”。
然后,他挣脱了父母的钳制。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再次爆发,或者冲进屋里去砸东西。
但他没有。
他异常平静地站直了身体,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愤怒,只有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他转身,走进房间。
李娟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早这样不就完了吗……”
几秒钟后,李军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张红色的百元大钞。
![]()
在堂姐和父母错愕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到还在为自己的“胜利”而得意洋洋的侄子小杰面前,蹲了下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微笑,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潭。
“啪,啪,啪。”
他竟然开始为小杰拍手鼓掌。
“炸得好,真棒!太厉害了!”
他一边鼓掌,一边把那200元钱塞进小杰的手里,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
“这是舅舅奖励你的。以后想玩,跟舅舅说,我给你买最大、最响的那种!”
小杰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抢过钱,脸上乐开了花。
李娟和李军的父母都看呆了,他们完全不明白李军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军没有再理会任何人,转身回到了鱼塘边,默默地收拾着残局,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那之后,暴风雨前的宁静持续了半个月。
堂姐一家没再来过,鱼塘的生意在李军的努力下,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李军甚至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忍不住反思和自我怀疑:“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这种平静,在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彻底撕碎。
是村委会打来的。
母亲接了电话,脸上的表情,从正常到疑惑,再到惊恐,最后变得一片惨白。
“啪嗒”一声,话筒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李军心里猛地一沉,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急切地问道:“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母亲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她用一种几乎不成声的、破碎的音量,说出了那句致命的话:
“你侄子……他、他被人扔进河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