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罪,人是我杀的。”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得像手术刀。年过六旬的老马,这个在天桥底下蜷缩了十年的乞丐,此刻却平静得可怕。
就在几小时前,他提着一把斧头,冲进了一家灯红酒绿的酒吧,造成2死2残的惨案。
面对警官的讯问,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直到警官问他为何下此毒手时,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才缓缓抬起头,布满沟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看着警官,一字一句地反问,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铁在摩擦:“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吗?我那条老狗的命,就不是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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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江城的夜晚,霓虹璀璨,车流如织。
但在城市的动脉——横跨江滨路的天桥之下,却藏着一个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60岁的老马,正佝偻着身子,从那个豁了一角的搪瓷碗里,拿出今天乞讨来的、半个干硬的馒头。
他没有立刻吃。
而是用那双因为关节炎而变形的手,仔细地,将馒头分成了两半。
一半,递给了身边一条毛色杂乱、同样年迈的老黄狗。
另一半,才塞进了自己嘴里,就着桥洞里接来的自来水,艰难地往下咽。
老黄狗吃得很慢,它的牙也掉得差不多了。
老马就静静地看着它,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天中唯一的、一丝温情。
这里,是他的“家”。
一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比他还老的硬纸板,是床。
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是饭碗,也是他全部的财产。
一条看不出本来颜色、散发着霉味的被子,是他和老黄狗对抗这个城市寒冬的、唯一的武器。
桥上,车流的噪音和世人投来的、或怜悯或鄙夷的冷漠目光,是这个“家”永恒的背景音。
老黄狗,是他唯一的“亲人”。
十年前,他在一个黑心工地上干活,从三楼摔了下来,摔断了腿。老板扔下五百块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花光了钱,也没治好腿,成了一个瘸子,从此流落街头。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饿死在那个冬天的桥洞下时,是这条同样被遗弃的、奄奄一息的小土狗,叼着半个别人扔掉的馊包子,放到了他的嘴边。
从那天起,一人一狗,相依为命,就是十年。
守护这条比他还老的老黄狗,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和意义。
02
这个世界,从不缺少恶意。
尤其,是那种光鲜亮丽的、毫无理由的恶意。
一群打扮新潮、浑身名牌的年轻男女,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闯进了老马的“家”。
他们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手机上夹着自拍杆和补光灯。
他们是附近一家网红公司的主播。
“哈喽哈喽!家人们!直播间的朋友们晚上好啊!”
一个染着黄毛、戴着耳钉的领头青年,把镜头对准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老马和老黄狗。
“今天,我们来给大家整个活儿!”
他对着镜头,嬉皮笑脸地说道:“家人们,看到这位大爷没有?只要直播间礼物刷到一辆跑车,我们就让他现场给我们学狗叫,怎么样?想不想看?”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刷满了“想看”、“哈哈哈”、“搞快点”。
黄毛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块钱的硬币,像打赏一样,轻佻地扔到了老马的脚下。
“喂,老东西,捡起来,叫一声,这一块钱就是你的了。”
老马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伸出枯瘦的手臂,默默地、抱紧了身边瑟瑟发抖的老黄狗。
见老马不配合,黄毛觉得在粉丝面前失了面子,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但几天后,他们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带来了“道具”——一杯插着吸管的、冰镇的珍珠奶茶。
“大爷,看你可怜,请你喝的。”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笑着把奶茶递到老马面前。
老马看着那杯冒着凉气的奶茶,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杯壁的瞬间,女孩的手腕猛地一翻。
一整杯冰凉、甜腻的奶茶,从头到脚,全都泼在了老马的脸上、身上,和他那床破旧的被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没家人们!老头想喝都想疯了!”
那群主播,在直播间粉丝满屏的“666”和“哈哈哈”中,大笑着跑开了。
老马默默地,用袖子擦掉脸上的奶茶,然后费力地,拧着那床湿透了的、冰冷的被子。
从始至终,他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助长了对方的嚣张。
他们的欺凌,渐渐地,从老马身上,转移到了那条不会说话的老黄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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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吃剩的、带着尖锐骨头的炸鸡,去引诱老黄狗。
等狗一瘸一拐地靠近时,他们却一脚将它踢开。
或者,用手机那刺眼的闪光灯,持续地照射着老黄狗那双已经昏花的眼睛。
老黄狗被吓得,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这一次,老马不再沉默了。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他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几百年没有说过话。
“求求你们……”
“别动它……”
“它老了,经不起折腾。”
他的哀求,换来的,却是那群年轻人,更加放肆和病态的嘲笑。
03
报应,还是来了。
或许是被惊吓,或许是本身就年老体衰。
老黄狗,病倒了。
它开始不停地咳嗽,喘气,像是喉咙里卡着一个破旧的风箱,吃不下任何东西。
老马心急如焚。
他知道,再不带它去看病,这条陪了他十年的老狗,就真的要活不成了。
可是,他身无分文。
那天,他破天荒地,没有待在桥洞下。
他第一次,跪在了人来人往的天桥上。
他把那个豁了口的搪瓷碗,放在面前,朝着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路人,重重地,磕着头。
“砰,砰,砰。”
额头,很快就磕出了血。
大部分人,都绕着他走。
但他的坚持,终究还是打动了一个善良的人。
一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女孩,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是血的老人,和那个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老狗,眼圈红了。
她从钱包里,掏出了所有的现金。
三张崭新的一百元。
“大爷,”女孩把钱塞到老马的手里,声音哽咽,“快带它去看病吧。”
老马抬起头,看着女孩,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只是抱着那三百块钱,朝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百块钱,是老黄狗的命。
也是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暖。
他抱着老黄狗,揣着那三百块钱,瘸着腿,就要往最近的宠物医院赶。
可他刚走下天桥,一辆红色的跑车,就一个刺耳的急刹,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的,正是那个黄毛主播和他那几个同伙。
他们恰好开车路过,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哟,老东西,发财了啊?”
黄毛嘴里嚼着口香糖,带着几个人,把老马围在了中间。
他打开了手机直播,镜头,再一次,像探照灯一样,怼在了老马那张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
“家人们,奇迹啊!老头开张了!”
黄毛轻佻地,朝着老马伸出手。
“这钱,不能你一个人独吞吧?我们天天来给你捧场,给你加热度,你才能要到钱。”
“这钱,就算是你借我们场地的租金了,拿来吧!”
老马死死地,用双手攥着那三百块钱,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的凶光。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这是狗的救命钱!你们不能拿!”
“救命钱?”黄毛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了残忍的表情,“一条土狗的命,值三百块?它配吗?”
他不再废话,直接和另一个同伴上前,强行去掰老马的手指。
老马虽然干瘦,但常年流浪,有一股惊人的蛮力。
两个年轻人,一时间,竟然掰不开他那双如同铁钳般的手。
抢夺中,老马被一把推倒在地。
他怀里的老黄狗,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他那个用了十几年的、豁了口的搪瓷碗,也从怀里滚了出去。
黄毛抢钱不成,恼羞成怒。
他抬起脚,那双价值几千块的限量版球鞋,狠狠地,踩在了那个搪瓷碗上。
“咔嚓!”
一声脆响。
那个陪伴了老马十年的碗,被一脚,踩得扁碎。
04
手指,最终还是被掰开了。
那三张带着一个女孩的善良和一条老狗的希望的钞票,被无情地抢走了。
黄毛把钱在手里扬了扬,对着直播镜头,笑得无比得意。
“感谢这位大爷送上的三百块!家人们,礼物走一走,今天晚上,我请客!”
红色的跑车,发出一声嚣张的轰鸣,绝尘而去。
只留下老马一个人,抱着奄奄一息的老黄狗,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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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边,是那个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破碎的搪瓷碗。
没了钱,宠物医院去不成了。
老马只能抱着他唯一的“亲人”,一步一步,挪回了那个冰冷的桥洞下。
他尝试着,给狗喂一点水。
他脱下自己那件单薄的外套,把狗紧紧地裹在里面,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可是,没用了。
老黄狗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自己的怀中,一点一点地,慢慢逝去。
而他,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他的世界,一片死寂。
他想过报警。
可是,他没有电话。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报警。
就算报了警,会有人,为一个乞丐的、一条土狗的、被抢走的三百块钱,去得罪那群开着跑车、看起来“有头有脸”的城里人吗?
他不知道。
整个世界,仿佛对他,关上了最后一扇门。
路上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
桥上的车流,依旧川流不息。
没有人,为他停留。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但老马怀里的那具身体,却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老黄狗,彻底没了呼吸。
老马抱着它冰冷的尸体,就那么呆呆地,坐了一整天。
不吃,不喝,不动。
像一尊风干的雕像。
傍晚,那群主播,又来了。
他们看到老马怀里死去的狗,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收敛,反而像是发现了绝佳的直播素材,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黄毛再次开起了直播,镜头,对准了那具僵硬的尸体。
他用一种夸张的、悲伤的语气,对着镜头笑道:
“哎呀呀!家人们,悲剧啊!重大悲剧!”
“我们昨天刚资助完这位大爷,没想到,他还是没本事,把自己的爱犬给克死了!”
“太可怜了!家人们,屏幕上‘可怜’打一波!”
“这样吧,为了表达我们的哀思,榜一的大哥不是刚刷了个火箭吗?那我就用这个钱,给它搞个隆重的‘直播葬礼’!”
说着,他竟真的从同伴手里,拿过一瓶刚开的啤酒。
他拧开瓶盖,作势,就要往老黄狗那冰冷的尸体上,浇下去。
就当是,给它“奠酒”了。
05
看到黄毛举起酒瓶,准备亵渎他“亲人”最后的安宁。
老马那双原本浑浊、麻木的眼睛,瞬间,变得无比的清明。
然后,又在刹那之间,化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只是,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年轻人的脸。
一个,一个。
又一个。
像是在用尽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气力,把他们那一张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年轻的样貌,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那眼神,太可怕了。
像一头濒死的、被夺走幼崽的野狼。
那几个主播,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嚣张的气焰,也弱了下去。
“看……看什么看?神经病!”
黄毛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最终,还是没敢把那瓶酒浇下去。
他带着同伴,悻悻地离开了。
老马没有理会他们。
等他们走后,他才缓缓地低下头。
他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唯一还算完整的,洗得发白的长袖褂子。
他用那件衣服,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包裹好了老黄狗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
然后,他抱着它,站了起来。
他瘸着腿,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他栖身了整整十年的,天桥。
他没有找个地方,把狗的尸体直接埋掉。
他抱着它,穿过了半个城区,走进了附近一个尘土飞扬的、正在夜间施工的建筑工地。
工地上,大部分工人都已经下班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看守材料的工人。
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老马抱着狗的尸体,把它轻轻地,放在了一个安静的、不会被人打扰的角落里。
然后,他站起身。
他在工地上那堆散落的建筑工具里,翻找着。
最后,他拿起了一把,平时用来劈开胶合板的,红色的消防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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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拿起一块磨刀石,借着昏暗的灯光,一遍,一遍,沉默地,磨着那把斧头的斧刃。
火星,在寂静的夜里,迸溅。
随后,他转身,提着那把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斧头,一步一步,走出了工地。
他走向的,是那群主播经常在直播里炫耀的、位于市中心、灯火通明的“皇后”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