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小舒啊，你和阿浩结婚都三年了，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周末的家庭饭桌上，婆婆王凤英一边给儿媳妇林舒夹了一块排骨，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不是妈催你们，你看隔壁你张阿姨，孙子都快上幼儿园了。你们俩再不抓紧，妈这辈子还能抱上孙子吗？”
丈夫陈浩连忙打圆场：“妈，这事急不来的，我们有自己的计划。”
“计划？什么计划？我都快六十了，我等得起吗？”王凤英把筷子一放，脸色沉了下来，“林舒，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陈家三代单传，不能到阿浩这里就断了香火。你要是真生不出来，别怪我这个当婆婆的心狠！”
林舒低着头，攥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陈浩握住妻子的手，感觉到的，却是一片冰凉。
01
陈浩和林舒的家，就像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温馨、平淡，但也面临着各自的烦恼。夫妻俩是大学同学，感情深厚。陈浩在一家设计院工作，性格温和踏实，是公认的好好先生。林舒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善良又有耐心，孩子们都喜欢她。
结婚三年，他们唯一的烦恼，就是孩子。更准确地说，是陈浩的母亲王凤英，对孙子那近乎偏执的渴望。
王凤英几乎把“传宗接代”刻在了骨子里。自从儿子结婚后，她的日常任务就从操心儿子的婚事，无缝衔接到了盼望孙子的出世。林舒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自然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阿浩，不是我说你，你得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王凤英经常把儿子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教训，“你看你那个媳妇，整天素面朝天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能怀上才怪！你得让她多打扮打扮，多吃点好的！”
“妈，小舒她不喜欢化妆，而且我们都还年轻……”
“年轻？你都三十了还年轻？再等两年，她就成高龄产妇了！”
陈浩对母亲的唠叨和对妻子的挑剔，感到筋疲力尽。他知道妻子林舒承受着比他更大的压力。他经常在深夜里，看到妻子偷偷地躲在卫生间里，用验孕棒测试，然后又在看到那一条杠后，默默地红了眼圈。
他心疼妻子，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为了给妻子一个“清白”，也为了给这个家一个交代，他决定，自己先去医院查一-查。
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常客，是陈浩的堂弟陈磊。陈磊大学毕业后，工作一直不稳定，高不成低不就，但嘴巴很甜，很会讨长辈欢心，经常来大伯家蹭饭，陪王凤英聊天解闷。
看到堂哥堂嫂为孩子的事发愁，他也总是跟着唉声叹气：“伯母，您也别太逼哥和嫂子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哥，嫂子，你们也放宽心，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关心亲人的晚辈。
在又一次被母亲数落，看到妻子躲在房间里偷偷抹泪后，陈浩的内心，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能再让妻子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压力和猜疑了。他要主动去医院，把问题查个清清楚楚。
02
为了得到最权威的结果，让自己和家人都彻底死心或放心，陈浩没有选择普通医院，而是托关系挂了省里最负盛名的生殖医学中心的专家号。
那是一家他无比信赖的医院，环境专业，设备先进，医生严谨。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一周后，陈浩独自一人坐在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的面前。
老专家扶了扶眼镜，用一种非常遗憾的、公式化的口吻，对他宣读了最终的“判决”。
“年轻人，根据你所有的检查报告，特别是睾丸穿刺活检的结果来看，我们诊断你为‘非梗阻性无精子症’。”
“通俗点讲，就是由于先天性原因，你的身体无法自主产生精子。这种情况，从医学上来说，是没有办法通过药物或手术治愈的。你……没有自然生育的能力。”
没有……生育能力。
这六个字，像六颗冰冷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陈浩的脑海里。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瞬间，无声地崩塌了。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只剩下脑袋里“嗡嗡”的耳鸣。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怎么离开医院的。
他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从中午一直坐到天黑。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他是个“废人”。这个认知，摧毁了他作为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
回到家，面对妻子林舒关切的询问，他再也伪装不下去。他拿出了那份来自最权威医院的、被判了“死刑”的诊断报告，这个三十岁的男人，在妻子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们……离婚吧，小舒。”他哽咽着说，“我不能……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林舒在经历的短暂的震惊后，没有哭，也没有闹。她走过去，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颤抖的后背上。
“不离。”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嫁给你的时候，从没想过要靠你传宗接代。我嫁的，是你这个人。有没有孩子，你都是我丈夫，这里，都是我们的家。”
妻子的不离不弃，是陈浩在那段地狱般的日子里，唯一的光。
03
诊断报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了夫妻俩中间。
尽管林舒用尽了所有的温柔去体谅和安慰，但陈浩还是变了。他变得沉默、敏感、易怒。他开始抗拒和妻子亲热，因为那会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他的痛苦，像一个黑洞，不仅吞噬着他自己，也渐渐吞噬着这个家的温度。
堂弟陈磊依旧时常上门，他看到堂哥的状态，总是唉声叹气，劝慰林舒：“嫂子，你多担待点。我哥这人就要强，这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你千万别放弃他。”
他也会在私下里，拍着陈浩的肩膀说：“哥，想开点，也许这就是命。你看，没了孩子，你和嫂子也能过二人世界，多自由。”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善意。
就在这个家被阴云笼罩，夫妻关系降到冰点的时候，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奇迹”，发生了。
林舒怀孕了。
从最初的恶心反胃，到验孕棒上那两条鲜红的杠，再到医院B超单上那清晰可见的两个孕囊。
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事实：林舒怀孕了，而且是双胞胎。
这个消息，对陈浩来说，不是奇迹，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04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浩将那张B超单，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林舒，你告诉我，这是谁的？！”
林舒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她看着丈夫那双因为愤怒和背叛而通红的眼睛，感觉百口莫辩。
“阿浩，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有你一个男人！”
“那你告诉我，孩子是怎么来的？”陈浩一把甩开她的手，“我的诊断报告是假的吗？那可是省里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还是说，这两个孩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舒哭倒在沙发上，除了重复“我没有背叛你”，她给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看着妻子那痛苦无助的样子，陈浩的心，又痛又乱。他爱她，他想相信她。可是，科学和事实，就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家，从此再无宁日。
曾经的恩爱夫妻，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分房睡，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陈浩在痛苦的猜忌中煎熬，林舒则在无法言说的委屈里以泪洗面。
而婆婆王凤英，在得知儿媳妇怀上双胞胎后，欣喜若狂。她不知道儿子和儿媳之间的暗流汹涌，只当是自己求神拜佛终于显了灵。
她立刻搬了过来，对林舒进行全天候的“重点保护”，每天鸡汤鱼汤地伺候着。她的热情，与儿子儿媳的冷战，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堂弟陈磊上门时，看到这种情况，也是一脸“痛心”。
他把陈浩拉到阳台，递给他一根烟：“哥，你看你，嫂子都怀上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又对林舒说：“嫂子，我哥就是钻牛角尖，你别往心里去。好好养胎，生对大胖小子，比什么都强。”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劝和，却又像是在他们的伤口上，不轻不重地，撒上了一层盐。
05
陈磊在超市里“碰”到了李玉珍的麻将搭子王阿姨。
“王阿姨，买菜呢？”陈磊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是小磊啊，怎么看着无精打采的？”
“唉，别提了，”陈磊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旁边的人听见，“还不是为我哥和我嫂子的事操心。我嫂子这不怀上双胞胎了吗，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可我哥他……唉……”
他故意说一半留一半。王阿姨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你哥怎么了？”
陈磊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事您可千万别往外说。我哥他……之前查出来身体有点毛病，就是……生不了孩子。现在我嫂子突然怀上了，我哥心里就犯了嘀咕，天天在家跟我嫂子闹别扭。”
“我嫂子哭了好几回了，我真怕他们小两口因为这事散了。您是李阿姨的好朋友，回头能不能帮着劝劝，这孩子都怀上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啊！”
陈磊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哥嫂操碎了心的好弟弟。而他抛出的信息，却像一颗重磅炸弹。
王阿姨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她哪还顾得上买菜，拎着篮子就冲到了李玉珍的家里，添油加醋地把这件“天大的丑事”给说了。
李玉珍听完，整个人都炸了。
女婿生不了孩子，女儿却怀上了双胞胎，还天天被丈夫怀疑、在家哭？
这串信息在李玉珍的脑子里，只组合成了一个可能：女儿为了给婆家一个交代，在外面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现在事情败露，正被夫家磋磨！
这个认知，让李玉珍感觉天都塌了。她心疼女儿，更觉得丢尽了脸面。
她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女儿家里。一进门，看到林舒那日渐隆起的肚子，和一旁憔悴不堪的陈浩，她什么都明白了。
“林舒！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她冲过去，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气得浑身发抖，“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妈！不是的！”林舒哭着摇头。
“亲家母！你说话客气点！她肚子里是我的亲孙子！”正在煲汤的王凤英冲出来护着儿媳妇。
“你的亲孙子？你儿子自己都生不出来，哪来的孙子！”李玉珍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彻底失去了理智，“我不能让我女儿，一辈子背着这个污点！这个孩子，必须打掉！现在就跟我去医院！”
她发了疯一样，硬拽着已经有几个月身孕的林舒，就要往门外拖。
“不要！妈！我求求你！”林舒哭喊着，死死地抓住门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满眼痛苦的陈浩，猛地冲了过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岳母李玉珍的面前。
“阿姨！”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声音嘶哑地哀求道，“孩子不能打！求求您了！这两个孩子，我们必须留下！”
李玉珍气得反笑：“你还有脸求我？我女儿怀了别人的野种，你头上的绿帽子都能开跑马场了，你还想留着？陈浩，你到底图什么？”
“他们不是野种！”陈浩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他看着满脸鄙夷和困惑的岳母，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牛皮纸档案袋。
“阿姨，”他双手将档案袋递了过去，眼神里，是一种李玉珍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您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李玉珍半信半疑地一把夺过那个档案袋，粗暴地撕开了封口。
她以为里面会是什么离婚协议，或者是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
然而，当她从里面抽出那几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时，她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瞬间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