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八岁大的亲孙子,在小区里遇见我,礼貌又疏远地喊我一声“张奶奶”时,我才终于明白,这八年,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一个满地乱跑的小学生,也足够在我和儿子张伟那个家之间,砌起一堵看不见,却谁也推不倒的墙。
我叫陈锦云,今年六十二岁。这八年,我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了外孙李哲的身上。我看着他从一个皱巴巴的小团子,长成现在这个调皮捣蛋、会抱着我脖子撒娇说“姥姥最好”的小男孩,我以为,我只是做了一个母亲、一个姥姥该做的事。
我以为,儿子和儿媳会理解的。
思绪拉回到八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一切的源头,都起于那个让我左右为难的电话。
第1章 两难的夏天
八年前的六月,天气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一点就着。我刚从菜市场回来,浑身是汗,正在厨房里择着豆角,电话就响了。
是女儿张敏打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火急火燎的。
“妈,怎么办啊!我婆婆她……她突然说来不了了!她小儿子那边要盖房子,她得回去盯着,说走不开!可我下个月就到预产期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豆角都忘了掐。张敏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嫁得不算远,但婆家条件一般。她那个婆婆,我们见过几次,人倒是不坏,就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家里一摊子事,小儿子的事看得比天大。我早就隐隐担心会有变数,没想到真来了。
“你别急,敏敏,别急啊,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动气。”我赶紧安抚她,“妈在呢,有妈在,天塌不下来。”
“可你不是说……嫂子那边也快生了吗?”张敏的声音里透着委屈和依赖,“妈,我第一次生孩子,我害怕。我婆婆指望不上,我就只有您了。您要是不管我,我可怎么办啊……”
女儿的哭声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我心尖发疼。是啊,我儿媳林慧,预产期也就比张敏晚半个月。儿子张伟和林慧是大学同学,两个孩子自己打拼在一线城市买了房,背着不轻的房贷,小日子过得精打细算。林慧的父母身体不好,早早就打了招呼,说月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所以,照顾儿媳坐月子、带孙子的重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这个婆婆身上。
这件事,我们家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张伟和林慧不止一次在电话里半开玩笑地说:“妈,到时候就全靠您老将出马了。”我也总是笑呵呵地答应:“放心吧,妈身体好着呢,给你们带个大胖孙子,没问题!”
可现在……
挂了女儿的电话,我心里乱成一团麻。豆角择了一半,就扔在盆里,我坐在小马扎上,愣愣地出神。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
从道理上讲,我应该去儿子家。毕竟,自古以来婆婆照顾儿媳坐月子是天经地义,而女儿,总有她的婆家。可从感情上,我放不下张敏。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胆子又小,一想到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生孩子这道坎,身边连个贴心贴肺的亲妈都没有,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
正纠结着,张伟的电话也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许多,但我也能听出一丝不易察 ઉ 的紧张。
“妈,小慧今天去产检了,医生说一切都好。我们商量了一下,您看您是下个月初就过来,还是等小慧快生了再来?”
我握着电话,手心开始冒汗,嘴里发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妈?您在听吗?”张伟在那头问。
“……在,在听呢。”我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开口,“那个……阿伟啊,有个事……妹她……”
我把张敏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电话那头沉默了,长久的沉默,长到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许久,张伟才“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沉:“那您的意思是……”
“阿伟,妈知道这事让你们为难了。可妹她……她一个人,妈实在不放心。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去照顾妹,等她出了月子,情况稳定下来,我马上就过去你那边。小慧比敏敏晚半个多月,时间上……应该能错开一点。”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一个月子,怎么可能“稳定下来”?
张伟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妈,我明白。您也是心疼敏敏。这样吧,我跟小慧商量一下。您别太担心了。”
他越是这么通情达理,我心里越是愧疚。我知道,这个“商量”,背后不知道要有多少的无奈和妥协。
挂了电话,我心里那块大石头非但没有落地,反而悬得更高了。
晚上,老伴张建国回来,我把事情跟他一说,他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个疙疙瘩瘩的“川”字。
“你这不是胡闹嘛!”他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自古哪有婆婆撇下儿媳妇,去照顾出嫁女儿的道理?传出去让人笑话!小伟和小慧会怎么想?小慧那个孩子,平时看着不多言不多语,但心里有数。你这么做,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她是个外人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的委屈也上来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敏敏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她害怕,我能怎么办?那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婆家指望不上,我不去,她月子谁管?落下病根怎么办?”
“那小慧呢?小慧就不是肉长的?她也是第一次生孩子,她就不害怕了?她爸妈也指望不上,你不去,她怎么办?请月嫂不要钱啊?他们俩那点工资,还着房贷,你忍心再给他们添一笔开销?”
张建国的话,句句都戳在我的心窝子上。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可道理是道理,情感是情感。一想到女儿无助的眼神,我所有的理智就都溃不成军。
那一晚,我和老伴争执了半宿,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他气得摔门进了次卧,留给我一个冷冰冰的背影和一句:“你以后别后悔!”
后悔吗?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那个闷热的夏天,我最终还是收拾了行李,坐上了去往女儿家的长途汽车。我给儿子发了条信息,说我先去妹家,等那边安顿好了就过去。我还特意从存折里取了两万块钱,给张伟转了过去,留言说:“妈过不去,先给你们请个月嫂,别舍不得花钱。”
张伟很快回了信,只有一个字:“好。”
看着那个字,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从我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可能就再也不一样了。
第2章 忙碌与疏远
在女儿家的日子,忙碌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张敏生了个大胖小子,叫李哲。从她进产房开始,我的心就一直悬着,直到护士把孩子抱出来,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半条命都回来了。
月子里,我几乎是连轴转。白天给女儿炖各种汤汤水水,给孩子洗澡、换尿布,晚上孩子一哭,我第一个惊醒,赶紧抱起来哄,生怕吵到刚生产完的女儿。张敏的丈夫工作忙,经常加班,家里里里外外,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操持。
累是真累,有时候腰疼得直不起来,夜里睡不好,白天头昏脑胀。可看着粉嫩嫩的外孙一天天长大,女儿的身体也一天天恢复,我心里又是满足的。李哲特别黏我,只要我抱着,他就不哭不闹,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都化了。
这期间,张伟也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第一次是林慧生的那天,他告诉我,母子平安,是个男孩,六斤八两。我高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对着电话连声说“好,好,好”。我问他:“小慧怎么样?请到月嫂了吗?”
“请了,”张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挺好的,您别担心。您照顾好敏敏和孩子就行。”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客气和疏离,心里不是滋味,但嘴上还是叮嘱他:“那你也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等我这边忙完就过去看你们。”
“嗯。”他应了一声,便匆匆挂了电话。
出了月子,张敏的婆婆倒是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提着一篮子鸡蛋和几只活鸡,坐一小会儿,逗逗孩子,然后就说家里忙,急匆匆地走了。张敏跟我抱怨,说她婆婆心里只有小叔子,根本不把她这个儿媳妇当回事。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心里更加坚定了要留下来帮她的念头。女儿这么难,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撒手不管?
于是,出了月子,是带孩子。孩子三个月,是带孩子。孩子半岁,还是带孩子。张敏产假结束要上班,更是离不开我。我成了他们这个小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而我和儿子那个家的联系,却只剩下了偶尔的电话和节假日的转账。
每次打电话,都是一些程式化的问候。
“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你们呢?孙子怎么样了?”我总是急切地想知道孙子的情况。
“也挺好,就是有点皮。您呢?在敏敏那边还习惯吧?”
“习惯,自己女儿家,有什么不习惯的。”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也不知道。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在一次次的通话中,变得越来越厚实。
我也想过去看看他们,可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脚。李哲断奶的时候闹得厉害,离不开我;李哲第一次发烧,三十九度八,我和张敏吓得魂飞魄散,在医院折腾了一宿;李哲要上幼儿园了,得提前找关系、报名……桩桩件件,都像绳子一样,把我牢牢地捆在了女儿身边。
期间,我也给林慧打过几次电话,想跟她聊聊,关心一下她。可林慧在电话里总是很客气,客气得让我觉得陌生。
“妈,有事吗?”
“哦,没事,就是问问你和孩子。孩子叫什么名字啊?”我这才想起,我连亲孙子的名字,都还是听张伟提过一嘴,叫张一鸣。
“张一鸣。挺好的,能吃能睡。”林慧的语气很平淡。
“那就好,那就好。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带孩子累不累?”
“还好,都过来了。谢谢妈关心。”
“都过来了”这四个字,像一块小石头,砸在我心上,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是啊,最难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都过来了”。
我不是没想过让老伴张建国去帮衬一把,可他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哪会照顾孩子?再说他自己单位还没退休,也走不开。他对我留在女儿家的做法一直颇有微词,每次通电话,都要念叨我几句:“你还记得你有儿子有孙子吗?再不回去,人家都不认识你了。”
我总是不耐烦地打断他:“知道了知道了,等李哲上了幼儿园,我就回去。”
可李哲上了幼儿园,新的问题又来了。张敏和女婿工作都忙,早上送,晚上接,中午孩子在幼儿园吃不好,下午三点多就饿了。我心疼外孙,就每天下午算好时间,做了他爱吃的点心送到幼儿园门口等他。风雨无阻,一送就是三年。
这八年,我就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围着女儿和外孙这个小小的蜂巢,耗尽了所有的心力。我亲手带大的外孙李哲,跟我亲得像一个人。他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用歪歪扭扭的字给我画贺卡;他会把幼儿园奖励的小红花,第一时间拿回来贴在我的额头上;他会在我累了的时候,学着大人的样子给我捶背。
每次抱着他,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奶香味,我都会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至于儿子那边,我总想着,我们是亲母子,血浓于水,暂时的疏远算不了什么。等我闲下来了,多去走动走动,多补偿补偿,关系自然会回来的。
我天真地以为,血缘是一张永远不会透支的信用卡。
直到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3章 生日的裂痕
裂痕的出现,是在我六十岁生日那天。
按照我们家的惯例,老人的整寿是要好好操办一下的。张敏提前一个月就跟我商量,说要给我订个好点的大饭店,把亲戚朋友都请来,热热闹闹地过。
我嘴上说着“不用那么麻烦,一家人吃顿饭就行了”,心里其实是期待的。我盼着能借这个机会,让两边的孩子聚一聚,缓和一下这几年有些僵硬的气氛。
生日那天,张伟和林慧带着儿子张一鸣,从他们所在的城市开车过来了。这是八年来,他们第一次主动回我们老家。
我高兴坏了,一大早就起来张罗,让张建国去市场买最新鲜的菜。张敏也带着李哲早早地过来了,帮我一起忙活。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充满了久违的烟火气。
张伟他们到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我正在厨房里炖汤,听到门铃响,赶紧擦了擦手跑出去开门。
门一开,我看到了八年未见的孙子,张一鸣。
他长得很高,比同龄的李哲高出半个头,五官清秀,像他爸爸,但眉眼间那股清冷的气质,却像极了林慧。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小马甲,像个小绅士,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一鸣,快,叫奶奶。”张伟在旁边催促他。
张一鸣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他抿了抿嘴,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叫了一声:“……奶奶。”
我的心猛地一颤,眼眶瞬间就热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的亲孙子叫我奶奶。我激动地想去抱他,可手伸到一半,他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躲到了林慧的身后。
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林慧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把一鸣拉到身前,淡淡地说:“妈,生日快乐。这孩子有点认生,您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热闹的气氛,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插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李哲倒是很自来熟,他从屋里跑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哥哥,热情地把自己的玩具车递过去:“哥哥,我们一起玩吧?”
一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慧,林慧朝他点了点头,他才默默地接了过来。两个孩子很快就在客厅的地毯上玩了起来,但明显能感觉到,是李哲在主动,一鸣只是被动地应和着。
饭桌上,这种微妙的尴尬被放得更大。
张敏和她老公热情地给张伟和林慧夹菜,聊着工作和生活中的趣事。张伟会礼貌地回应,而林慧,则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只是低头照顾一鸣吃饭。
我努力想找些话题,缓和气氛。
“一鸣真乖,吃饭都不用大人操心。”我笑着对林慧说。
林慧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礼貌的弧度:“习惯了。他从小就是他外婆带的,比较独立。”
一句话,让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外婆”,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又一次扎在我心上。我能感觉到,老伴张建国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下。
张敏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打圆场:“哎呀,都一样,外婆奶奶都一样亲!你看我们家李哲,就跟他姥姥最亲了,一天到晚‘姥姥、姥姥’地叫,比叫妈还亲呢!”
她本是无心之言,想活跃气氛,却不知这话在林慧听来,更是火上浇油。
林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一鸣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一阵发堵。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大家坐在客厅里吃水果聊天。我把一鸣拉到身边,想跟他亲近亲近。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塞到他手里:“一鸣,这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拿着去买好吃的。”
一鸣捏着红包,没有立刻收下,而是抬头看向他妈妈。
林慧走了过来,把红包从一鸣手里拿出来,又递还给我,语气依旧是那种客气又疏离的调子:“妈,您太客气了。孩子还小,您不用给他这个。”
“应该的,应该的。我这个奶奶,都没怎么见过他,心里有愧。”我急忙说。
“您不用有愧,”林慧看着我,眼神很平静,却让我觉得比任何指责都更具穿透力,“您有您的选择。我们都理解。”
“我们都理解”,这五个字,像一道分界线,清清楚楚地把我划在了“我们”之外。
那天下午,他们没有多待,说是怕晚上开车太累,就早早地告辞了。
我送他们到门口,看着张伟打开后备箱,把一鸣的儿童座椅安好。林慧则牵着一鸣站在一边。
李哲从屋里追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奥特曼玩具,塞到一鸣手里:“哥哥,这个送给你,下次你再来找我玩啊!”
一鸣看了看手里的奥特曼,又看了看李哲,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属于孩子的、真实的笑容。他点了点头。
就在我以为气氛有所缓和的时候,一鸣转过头,对着抱着他的林慧,清脆地叫了一声:“妈妈,我们回家吧。”然后,他又看向我,很礼貌地说了一句:
“姥姥再见。”
他叫我“姥姥”。
跟着李哲一起,叫我“姥姥”。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张伟和林慧的脸色都变了。张伟赶紧纠正:“一鸣,不是姥姥,是奶奶。”
一鸣困惑地看着他,又看看我,似乎不明白这两个称呼有什么区别。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妈妈的妈妈是姥姥,眼前这个和姥姥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大概也是姥姥吧。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上车,看着车子缓缓驶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老伴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早就跟你说过。”
是啊,他早就跟我说过。
八年,我换来了外孙的无比依赖,却也换来了亲孙子的形同陌路。
第4章 看不见的墙
生日宴上的那声“姥姥”,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时不时就冒出来,提醒着我那道看不见的墙,到底有多厚。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地想要弥补。
我学着年轻人用微信,加了儿子和儿媳。我每天都会看他们的朋友圈,林慧很少发,偶尔发一张,也多是关于工作的。张伟发得多一些,大多是关于一鸣的。
一鸣参加学校的运动会,拿到了一年级短跑的第一名;一鸣的画被选送到市里参加比赛,得了个优秀奖;一鸣第一次自己动手做三明治,虽然弄得满脸都是沙拉酱,但笑得特别开心……
我像一个窥探者,小心翼翼地通过那块小小的屏幕,拼凑着我从未参与过的、孙子的童年。我会在每一条下面点赞,然后斟酌许久,留下一句:“我们一鸣真棒!奶奶为你骄傲!”
有时候张伟会回复一个笑脸,有时候,就那么石沉大海。
我开始频繁地给他们寄东西。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买双份,一份给李哲,一份打包好,寄到张伟家。衣服、鞋子、玩具、零食……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箱。
张伟打电话给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妈,您别再寄了,家里都快放不下了。一鸣也不缺这些。”
“不缺是你们的,奶奶给是奶奶的心意。”我固执地说。
我天真地以为,物质上的弥补,可以填平情感上的鸿沟。
转眼又过了一年,李哲上了小学,我也终于从接送孩子的日常中解脱了出来。张敏劝我:“妈,您也辛苦这么多年了,该歇歇了。我跟李哲他爸都商量好了,以后我们自己接送。”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空落落的。忙碌了八年,突然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我想,是时候去儿子家看看了。
我跟张伟说了我的想法,他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说:“好啊,那您什么时候来?我去车站接您。”
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坐上了去往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的高铁。一路上,我的心情是忐忑的,像一个即将参加考试的学生。我想象着见到一鸣的场景,想象着他会不会对我亲近一点,想象着林慧的态度会不会有所缓和。
张伟来接我,看到我带了那么多东西,又是一阵无奈的苦笑。
他们的家很漂亮,一百二十多平的房子,装修得简约又温馨。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里的他们笑得幸福又灿烂。
林慧正在厨房做饭,看到我进来,擦了擦手,走出来接过我手里的一个袋子,还是那副客气的样子:“妈,您来了。路上累了吧?先坐下歇会儿。”
一鸣放学回来了。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在我期待的目光中,低低地叫了一声:“奶奶。”
比上一次,清晰了许多。
我心里一阵狂喜,连忙拉他过来,从包里拿出给他买的最新款的乐高。他眼睛亮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奶奶”,就抱着乐高回自己房间了。
整个晚上,他都待在房间里,再也没有出来。
我在他们家住了下来。
起初的几天,我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个家。我抢着做家务,打扫卫生,变着花样地做他们喜欢吃的菜。我想让他们看到,我不是一个只会偏心女儿的母亲,我也是一个能干、会疼人的婆婆。
可我很快就发现,这个家里,似乎并没有我的位置。
厨房里,厨具的摆放,调味品的顺序,林慧都有她自己的一套习惯。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整理完,第二天她又会默默地改回去。
客厅里,张伟和林慧下班回来,会窝在沙发上,聊着公司里的事,说着我听不懂的词汇。一鸣会凑过去,跟他们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他们三个人,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和谐的整体,而我,像一个局外人,坐在旁边,插不上一句话。
最让我感到无力的,是和一鸣的相处。
他很有礼貌,每天早上会跟我说“奶奶早”,晚上会说“奶奶晚安”。我给他夹菜,他会说“谢谢奶奶”。但他从不主动跟我亲近。
我试着像对待李哲那样,去抱他,去亲他。可他总是不着痕迹地躲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抗拒。
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他在房间里跟林慧打电话。他应该是打给他外婆的。
“外婆,我好想你啊!你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了,比奶奶做的好吃一百倍!”
“外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我想跟你一起拼图。”
“外婆,我跟你说个秘密哦,我们班新来的那个女同学……”
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声音里充满了依赖和亲昵。那是我从未在他口中听到过的语气。
我站在门外,手脚冰凉。
原来,不是这个孩子天性冷淡,只是他的热情和依赖,都给了那个在他成长过程中,真正陪伴他的人。
那堵墙,不仅砌在我和儿子、儿媳之间,更砌在了我和我亲孙子的心中间。它那么高,那么厚,我用尽全力,也找不到一扇可以进去的门。
第5章 “张奶奶”
转折点,或者说,是让我彻底清醒的一件事,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我在儿子家住了一个多月,和他们的关系,依旧是不咸不淡,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使。
那天天气很好,我一个人下楼去小区的花园里散步。花园里有很多孩子在玩,也有很多老人带着孙子孙女。我看着那些祖孙其乐融融的场景,心里羡慕得不行。
正想着,我看到一鸣和一个小男孩,从不远处的小卖部里跑出来,手里都举着一根冰棍。他们俩追逐打闹着,笑声清脆。
我心里一喜,正想走上前去,叫他一声。
那个小男孩似乎跑累了,停下来,指着我问一鸣:“张一鸣,那个老奶奶是谁啊?她一直看着我们。”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我期待地看着一鸣,我想听他自豪地、大声地告诉他的朋友:“那是我奶奶!”
然而,一鸣顺着他朋友手指的方向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
他舔了舔手里的冰棍,用一种介绍邻居的、平常的语气,对他的朋友说:
“哦,那是我爸爸的妈妈,张奶奶。”
张……奶……奶……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周围孩子们的嬉笑声、大人们的交谈声,瞬间都离我远去。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收缩的声音。
不是“奶奶”,是“张奶奶”。
一个姓氏,隔开了血缘,隔开了八年的时光,隔开了一切我以为理所当然的亲情。
他没有叫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对于他,确实只是一个“姓张的奶奶”。一个和他外婆一样,上了年纪的女性亲属。我们之间,没有共同的回忆,没有日夜的陪伴,没有深入骨髓的亲昵。所以,在他的认知里,我和楼下的李奶奶、王奶奶,或许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前面冠的姓氏不同罢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楼上的。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都在发抖。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八年前,老伴那句“你以后别后悔”,清晰地在我耳边回响。
我后悔吗?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这八年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我看到了女儿在产房外的无助哭泣;我看到了外孙李哲第一次对我笑,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叫“姥姥”;我看到了我为了给他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我看到了我抱着发烧的他,在医院走廊里一夜未眠……
我对得起我的女儿,对得起我的外孙。我用我全部的爱,给了他们一个温暖的、有依靠的童年。
可是,我又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儿媳林慧在电话那头,那句平静的“都过来了”。这四个字的背后,是一个新手妈妈多少个独自面对婴儿啼哭的无眠之夜?是多少次手忙脚乱、身心俱疲的崩溃瞬间?是多少个看着别人家的婆婆帮忙带孩子时,心里的羡慕与酸楚?
我看到了儿子张伟,在电话里那越来越少的言语和越来越重的叹息。他夹在中间,一边是需要帮助的亲妹妹,一边是同样需要帮助的、孤立无援的妻子。他该有多为难?他对我这个母亲,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我还看到了我的孙子一鸣,那个在照片里笑得灿烂,在我面前却总是礼貌又疏远的孩子。他的童年里,缺失了一个叫做“奶奶”的角色。那个角色本该是我的,本该是给他买糖吃,偷偷塞给他零花钱,在他被爸妈批评时护着他的人。可我,亲手把这个位置,让了出去。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做了一个选择。现在我才明白,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标着一个看不见的价格。我选择了女儿,就必然会亏欠儿媳。我赢得了外孙的依赖,就必然会失去孙子的亲近。
我错了吗?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去帮助更需要我的女儿,我似乎没错。
可站在一个婆婆、一个奶奶的角度,我错得离谱。我忽略了儿媳也是一个需要关怀的、刚刚生产完的女人;我忽略了我的缺席,会给儿子的家庭带来多大的困扰和情感伤害;我忽略了亲情,尤其是隔代的亲情,是需要用时间、用陪伴、用爱去浇灌的,而不是只靠一层薄薄的血缘关系来维系。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老伴张建国为什么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他比我看得更通透。一个家庭的平衡,就像一碗水,我毫不犹豫地把整碗水都泼向了女儿那边,却没想过,儿子这边,早已干涸见底。
眼泪,无声地从我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这八年,我失去的,又何止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
第6章 迟到的歉意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起了床。
张伟和林慧已经去上班了,一鸣也去了学校。餐桌上,放着给我留的早餐,还温着。
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看着墙上那张幸福的全家福,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去厨房忙活,或者去打扫卫生。我拿出手机,给林慧发了一条微信。我删删改改了很久,最后只发过去一句话:
“小慧,晚上有空吗?妈想跟你聊聊。”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复了,手机才“叮”地响了一声。
是林慧回的:“好。”
晚上,张伟带着一鸣去上他每周一次的篮球课。家里,只剩下我和林慧两个人。
气氛有些凝重。
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气。
“小慧,”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林慧端着水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昨天下午,我在楼下,听到一鸣跟他同学说,我是‘张奶奶’。”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当时心里特别难受。可我躺在床上一晚上,想了一宿,我觉得,他没叫错。这八年,我这个奶奶,确实当得不称职。”
“妈,您别这么说……”林慧客气地想打断我。
“你听我说完。”我鼓起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小慧,我知道,我当年选择去照顾敏敏,对你伤害很大。我总想着,阿伟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媳,一家人,应该能理解我的难处。可我忘了,你也是第一次当妈妈,你身边没有亲人,你比敏敏更需要我。我只想着我女儿会不会受委屈,却没想过,我的缺席,会让你受多大的委屈。”
“我给你转钱,给你寄东西,我以为这样就能弥补。现在我才知道,那些东西,怎么比得上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身边有个人搭把手?怎么比得上在你累到崩溃的时候,有个人能替你抱一抱孩子?”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了。
林慧沉默地听着,她的眼圈也慢慢红了。她放下水杯,低着头,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妈,其实……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您心疼敏敏,我能理解。”
“可是,我也会难过。”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月子里,堵奶发高烧,阿伟要上班,月嫂又请了假,我一个人抱着哭个不停的一鸣,坐在床上,也跟着哭。那个时候,我真的特别想,要是我婆婆在就好了。”
“一鸣第一次会翻身,第一次长牙,第一次叫‘妈妈’……我拍了好多视频,我想发给您看,可我又觉得,发了又有什么用呢?您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阿伟总劝我,说您不容易,让我多体谅。我知道您不容易,可我心里的那个疙瘩,就是解不开。妈,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那么大度。”
林慧的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她尘封了八年的心门。也让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她这些年所承受的孤独和委屈。
我站起身,坐到她身边,笨拙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是妈的错,都是妈的错。”我泣不成声,“小慧,真的对不起。妈现在说这些,可能太晚了,也弥补不了什么。但是,妈是真心跟你道歉。”
林慧反手握住了我的手,眼泪也掉了下来。
我们两个女人,一个婆婆,一个儿媳,在那个安静的客厅里,哭得像个孩子。
八年的隔阂与委屈,在这一刻,仿佛都随着眼泪,流淌了出来。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无法抹去过去八年的伤害。那堵墙,也不可能因为一次谈话就瞬间消失。
但是,当我说出那句道歉,当我看到林慧流下的眼泪时,我知道,我们都在墙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有光,从那个缺口里,透了进来。
第7章 笨拙的靠近
那次谈话之后,我和林慧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是那个永远客气疏离的儿媳妇,虽然话依然不多,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柔和。她会主动问我,晚饭想吃什么;我做了菜,她会真心实意地夸一句“妈,您做的这个鱼真好吃”;晚上看电视,她也会偶尔跟我讨论一下剧情。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却让我心里暖洋洋的。
我也不再急于求成地想去“补偿”什么。我开始学着放慢脚步,用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观察和了解这个我缺席了八年的家庭。
我发现,张伟和林慧的感情很好。他们虽然工作忙碌,但总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孩子。周末,他们会带着一鸣去科技馆,去公园,或者就在家里,三个人一起拼一幅复杂的拼图。
我也终于明白了,一鸣为什么那么独立,又那么有礼貌。因为他是在一个充满爱,但又界限分明的家庭里长大的。林慧会温柔而坚定地教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张伟会像朋友一样,跟他讨论各种问题。
我开始尝试用他们的方式,去靠近一鸣。
我不再强行地去抱他,而是学着陪他做他喜欢的事情。他喜欢看关于宇宙的纪录片,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陪他一起看,听他用稚嫩的声音,给我讲什么是黑洞,什么是白矮星。虽然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我听得津津有味。
他喜欢拼乐高,我就帮他在旁边分拣零件。有时候他找不到一个关键的小零件,急得满头大汗,我用我这双老花眼,在地毯上找半天,终于找到递给他。他会高兴地对我说:“谢谢奶奶,您眼睛真厉害!”
有一天,张伟的公司组织家庭日活动,邀请家属一起去郊区的农场玩。张伟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有些犹豫,我怕我去了,会让他们一家三口感到不自在。
林慧看出了我的顾虑,主动说:“妈,一起去吧,人多热闹。一鸣也一直想去摘草莓呢。”
那是我第一次,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
农场的阳光很好,空气里都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一鸣像一只撒欢的小马驹,在田埂上跑来跑去。他摘了一颗又大又红的草莓,没有第一时间给爸爸妈妈,而是跑到了我面前,举到我嘴边。
“奶奶,你吃,这个最甜!”他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满是泥土的小手,看着他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映出的我的倒影。我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那颗草莓。
真的很甜。
从我的舌尖,一直甜到了我的心里。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真甜。谢谢我们一鸣。”
那天,我们拍了很多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张伟拍的。照片里,我和林慧,一人一边,牵着一鸣的手,我们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
回家的路上,一鸣玩累了,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我能闻到他头发上阳光的味道。我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那堵墙还在。但是,它已经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墙了。它开始变得像一道稀疏的篱笆,我们都能看到彼此,也能向对方伸出手。
第8章 奶奶
我在儿子家住了一个多月,张敏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妈,李哲都念叨你好几次了,说想姥姥了。”
搁在以前,我可能早就收拾行李回去了。但这一次,我犹豫了。
我把电话给了旁边的林慧,说:“妹的电话。”
林慧接了过去,和张敏聊了几句。我听到她说:“姐,妈在这边挺好的。你放心吧,一鸣也挺喜欢奶奶的。……嗯,好,我知道了,我会跟妈说的。”
挂了电话,林慧把手机递给我,说:“姐说,要是您想在这边多住一阵子,也没关系,她那边都挺好的。”
我看着林慧,心里有些感动。我知道,是她和张敏沟通了什么。这两个被我牵绊了八年的女人,似乎也在用她们自己的方式,寻求一种和解。
最后,我决定再留一段时间。
我给老伴打电话,告诉他我的决定。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想通了就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一鸣之间,越来越亲近。
他会主动跟我分享学校里的事,会把他的画拿给我看,会让我给他讲我小时候的故事。有时候,他从外面回来,会先跑到我房间,叫一声“奶奶,我回来了”,然后再回自己的房间。
一个周五的晚上,张伟和林慧要加班,很晚才能回来。家里只有我和一鸣。
我给他做好了晚饭,陪他写完作业。他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我。
“奶奶,你看,这是我们老师让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人》。”
我戴上老花镜,接過那张作文纸。一鸣的字写得还不是很工整,但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他写了他的爸爸,说他爸爸是超人;写了他的妈妈,说他妈妈是仙女;写了他的外婆,说外婆做的红烧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
我把纸翻过来,看到了最后一小段。
“我还有一个奶奶。以前,我跟奶奶不熟。但是这个月,奶奶住在我家。她会陪我看纪录片,会帮我找乐高,她做的鱼也很好吃。奶奶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线,像月亮一样。我喜欢我的奶奶。”
我的手开始发抖,眼泪一下子就模糊了视线。
我抬起头,看着坐在我对面,正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的一鸣。
“一鸣……”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奶奶,你怎么哭了?”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我身边,用他小小的手,笨拙地帮我擦眼泪,“是不是我写得不好?”
我摇摇头,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不,你写得很好。是奶奶……是奶奶太高兴了。”
我抱着他温热的小身体,感觉心里那个空了八年的角落,在这一刻,被填得满满的。
我终于明白,“奶奶”这个称呼,从来都不是靠血缘理所当然得来的。它是靠一日一日的陪伴,一餐一饭的相处,一个一个共同的回忆,慢慢积攒,慢慢换来的。
我错过了八年,但幸运的是,我还有时间。
从“张奶奶”,到“奶奶”,这中间,隔着一道墙的距离。我用了八年的时间,亲手砌起了这堵墙。现在,我要用余下的所有时间,慢慢地,一块砖一块砖地,把它拆掉。
慢慢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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