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能……能去你家吗?”
后视镜里,那张年轻女人的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眼里全是惊恐。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可我后背的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我叫马建军,开了八年滴滴,什么醉汉、奇葩没见过,可这大半夜的,一个穿着清凉短裙的少妇,提出这种要求,还是头一遭。车厢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导航里林志玲的声音在不知疲倦地提醒:“前方三百米有监控拍照,请谨慎驾驶。”我捏着方向盘的手,骨节都发白了。这档子事,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而这一切,都要从半小时前,我接起那个深夜订单说起。
人到五十,上有老下有小,我开夜班滴滴就是为了多挣几个辛苦钱。老婆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儿子刚大学毕业,哪儿哪儿都要花钱。那天晚上快十二点了,我正准备收车,手机“叮咚”一声,来了个单。起点是市里最高档的酒吧“夜色”,终点却是个我没听过的地址,叫什么“静湖别苑”。我看了一眼,路程不短,平台补贴还挺高,就顺手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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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多问,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不问客人的私事。一脚油门下去,我那辆开了六年的大众车稳稳地汇入了车流。我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她正拿着小镜子在补妆,可手抖得厉害,口红几次都画到了外面。她好像注意到我在看她,就把镜子收了起来,缩在后座的角落里,抱着胳膊,一句话也不说。
车子一路往郊区开,路灯越来越稀疏,周围也越来越荒凉。我心里有点犯嘀咕,这“静湖别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开了快半小时,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前方。可我抬头一看,前面是一条黑漆漆的土路,两边连个路灯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别苑”了。我把车停在路口,回头问她:“姑娘,导航说到了,可这地方……”
她好像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看窗外,眼神里的恐惧更深了。她喃喃自:“不,不是这里,我不住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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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就明白了,八成是跟家里那位吵架跑出来的。这种事见得多了,我叹了口气,把车里的纸巾递过去,劝道:“姑娘,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赌气跑出来算怎么回事?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危险。我送你回去吧,我跟他说两句好话,大老爷们儿,还能真跟你计较?”
没想到,我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她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带着哭腔说:“我回不去了……他会打死我的。”说着,她把胳膊抬起来给我看,昏暗的车灯下,我清楚地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色的淤痕,触目惊心。
我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我马建军这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我自己的老婆,我跟她结婚二十多年,脸都没红过一次。这小子倒好,下这么重的手!我刚想说“姑娘你别怕,我送你去派出所”,她口袋里的手机就疯了似的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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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知道,我不能把她就这么扔在荒郊野外。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说出了那句让我半天没缓过神的话:“师傅,能……能去你家吗?”
她补充道:“我给你钱,给你双倍,不,三倍的车费!就一晚,就让我待一晚,天亮我就走。求求你了,师傅,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我懵了。我一个五十岁的老爷们,家里有老婆,深更半夜带个年轻姑娘回家,这算什么事?传出去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再说,万一这是个套儿呢?现在新闻上这种“仙人跳”的事儿还少吗?我辛辛苦苦挣点钱,别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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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拒绝好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灭了。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对不起,师傅,给你添麻烦了。你……你就在这儿放我下车吧。”
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姑娘家,我把她扔这儿,跟把羊扔进狼窝有什么区别?万一真出了事,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我马建军是穷,可做人的底线不能丢。
我把车重新发动,说:“行了,别哭了。家是不能带你去的,但我不能把你扔在这儿。这样,市里有家24小时营业的快捷酒店,又干净又安全,我送你过去,给你开个房间,你先凑合一晚,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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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手里的钱,眼泪又下来了,这次不是害怕,是感动。她哽咽着说了声“谢谢你,师傅”,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我调转车头,往市区开。路上,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讲了她的事。她叫林婉若,她老公叫赵鹏飞,是个做生意的,家里很有钱。外人看着他们郎才女貌,风光无限,可关起门来,赵鹏飞就是个魔鬼。他控制欲极强,不让林婉若工作,不让她有自己的朋友,手机要随时被检查,甚至连她穿什么衣服都要管。只要有一点不顺心,就对她拳打脚踢。今天晚上,就是因为她在酒吧里跟一个男同学多说了两句话,赵鹏飞回家后就发了疯,抄起烟灰缸就往她身上砸。她是拼了命才跑出来的。
听得我心里直冒火,这哪是过日子,这分明是坐牢!我一边开车一边劝她:“姑娘,这种日子不能再过了。这不是爱,是变态!你得报警,得离婚,离他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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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心里发沉。这就是现实,有时候,道理和法律在权势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车子快到市区的时候,林婉若那个被静音的手机,突然又开始震动,这次不是电话,是一条微信消息。她下意识地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怎么了?”我急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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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皮瞬间就炸了!冷汗顺着额头就流了下来。这个赵鹏飞,手眼通天啊!这么快就查到了我的车!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纠纷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一个开滴滴的,怎么惹得起这种人?
林婉若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说:“师傅,对不起,对不起!我连累你了!你快放我下车吧,你别管我了!”
我猛地一踩刹车,把车停在路边。脑子里一团乱麻。理智告诉我,现在把她赶下车,撇清关系,是最安全的选择。可我一看到后视镜里她那张绝望的脸,我那颗五十岁的老心脏就狠不下来。我马建军活了半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没做过一件昧良心的事。今天我要是把她扔下车,我后半辈子睡觉都睡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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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若愣住了,喃喃道:“师傅,你……”
我打断她:“别说了。他不是能耐吗?不是有钱吗?我倒要看看,是他横,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理横!”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去酒店肯定不行了,他既然能查到我车牌,就能查到我的行车记录,甚至能查到我的身份信息,拿我的身份证去查开房记录,易如反掌。家不能回,酒店不能去,派出所她又不敢。那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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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去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山人自有妙计。”
我把车开到了我们滴滴司机夜里经常凑在一起吃宵夜的一个大排档。那地方在个城中村里,小巷子七拐八绕,到处都是握手楼,监控探头都找不着几个。我把车停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然后给我一个关系最好的老哥们儿,老张,打了个电话。
我把事情简单一说,老张二话不说,就从家里赶了过来。他老婆是社区医院的护士,正好今晚值夜班。我让林婉若换上我车里备用的一件旧外套,戴上口罩和帽子,然后坐上老张的车。由老张送她去他老婆所在的社区医院,先在她老婆的休息室里躲一晚。医院这种地方,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家属。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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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若的眼睛又红了,她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师傅,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送走她之后,我并没有马上回家。我知道,好戏还在后头。我开着我的车,故意在市里几个有名的监控点下面绕了几圈,然后把车开到了另一个方向的郊野公园,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停下,关了火,在车里眯着。
果不其然,凌晨三点多,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一接起来,里面就传来一个男人阴冷的声音:“你是车牌号xxxxx的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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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车上那个女人呢?”他命令道。
“什么女人?哦……你说那个啊,早下车了。在城南的那个十字路口,她说她朋友来接她,付了钱就走了。我这都收车准备回家了,大哥,大半夜的你有什么事啊?”我打着哈欠,演得跟真的一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冷笑道:“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样。我查了你的行车记录,你最后把车停在了西郊公园。她人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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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被我这种“坦荡”的态度给搞蒙了,又威胁了几句“你别后悔”之类的话,就挂了电话。我知道,他肯定会派人来公园找。我一点也不慌,等了大概半小时,果然看到远处有两辆车开了过来。我立刻发动车子,打开远光灯,朝着他们就开了过去。
那两辆车被我的远光灯晃得赶紧停下。我开到他们旁边,摇下车窗,一脸不耐烦地喊:“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车里的人看到我这副光棍样子,又往我车里看了看,确实只有我一个人,也愣住了。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主动。领头的一个人给我打了个电话,确认是我本人后,嘀咕了几句,就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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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联系了林婉若,把她安全地送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临走前,她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的新手机号,她说等她处理好家里的事,安顿下来,一定会报答我。我把钱退了回去,只留下了那张纸条。我跟她说:“钱我不要,我帮你不是为了钱。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为你自己好好活。”
这事过去了大半年,我几乎都快忘了。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里面是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助人为乐,义薄云天”,落款是林婉若。还有一封信,信里说,她已经成功离婚了,她用我给她的启发,收集了赵鹏飞家暴和商业上的一些不干净的证据,让他不得不净身出户。她现在回到了自己家乡,用分到的一点点财产开了个小小的花店,生活虽然平淡,但很安心。
那天晚上,我老婆拿着那面锦旗,看了又看,笑着说:“你个老马,还干了件大好事。”我嘿嘿一笑,心里觉得特别暖。那天深夜的那个选择,可能会给我带来天大的麻烦,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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