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只睡一夜

林晓雯提着行李箱爬上三楼，打开302室的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狭小的单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壁上有几处水渍，天花板角落挂着蛛网。但这已经够了，对她来说，只要能度过今晚就足够了。

明天就是李昊的婚礼。而她，作为前任，本不该出现在这座城市。但既然被邀请，她就该来。

此刻，当务之急是给妈妈报个平安。于是，她打通了电话。

“妈，我到了。”

“怎么样？环境还行吗？我就说该订个好点的酒店，这种小旅馆不安全...”

“挺好的，就一晚而已。”晓雯打断她，把行李箱靠墙放好，“明天参加完婚礼我就回去。”

“你真的要去吗？我是说，你们都分手两年了，何必再去触景生情？”

晓雯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昏黄的街灯。“只是觉得应该给自己的过去一个正式的告别。”

挂断电话后，她打开行李箱，拿出明天要穿的淡紫色连衣裙，把它挂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然后她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想洗把脸。

水龙头拧开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随后是断断续续的滴水。晓雯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纸巾沾湿擦了擦脸。镜子里的人影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的黑眼圈即使用粉底也难以完全遮盖。

突然，敲门声响起。

晓雯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会是谁？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外，大约三十出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手里也拉着一个行李箱。

“谁啊？”她隔着门问道。

“你好，我是预订了这个房间的客人。”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

晓雯打开门，但没取下安全链。“我想你搞错了，我已经住进来了。”

男人皱眉，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预订确认单。“302房间，我订的今晚。”

“我也是302。”晓雯拿出自己的手机，展示预订信息。

两人对比了一下信息，发现都是通过不同平台预订的同一间房。

“这肯定是系统出错了。”男人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很疲惫，“我坐了八小时火车，现在只想躺下睡觉。”

晓雯环顾了一下自己刚安置好的物品，同样不愿意退让。“我很抱歉，但我是先到的。而且，一个单身女人怎么可能和陌生男人同住一间房？”

“我理解，但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附近还有其他旅馆吗？”

晓雯沉默了一会。她知道这附近是老城区，酒店本来就少，而且现在这个时间，恐怕都满房了。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这不关我的事。”

男人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好吧，那我再去别处找找。”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停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至少让我在门口坐一会儿，脚都快断了。”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晓雯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婚戒。

“等等，”她脱口而出，“你结婚了？”

男人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戒指，苦笑道：“是的，但这和房间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真是已婚男人，至少我应该能相信你不会对陌生女人乱来。”晓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是那枚婚戒让她感到一丝安心，又或者只是因为她实在太累了，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

男人转过身，表情复杂。“你确定？”

“不，不确定。”晓雯深吸一口气，“但外面下雨了，而且你看上去确实很累。这样吧，你睡地板，我睡床。只睡一夜，明天一早各走各路。”

“谢谢，我叫周磊。”他没有伸手，只是点了点头。

“林晓雯。”

晓雯取下安全链，让周磊进来。他高大的身躯使得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加拥挤。周磊把行李箱放在墙角，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件薄外套，显然准备用它当枕头。

“我去卫生间换衣服。”晓雯拿着睡衣快步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后，她靠在门上，心跳加速。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让一个陌生男人留宿。但那双疲惫而诚实的眼睛让她莫名感到安心。

当她换好睡衣出来时，周磊已经在地上铺好了简易的“床”，正坐在上面看手机。

“我可以借用一下椅子吗？”他问，“我把房钱退给你。”

“不用了，平台已经退款了。”晓雯说，她刚检查了手机，发现预订平台已经发来道歉信息并全额退款。“而且，这房间本来就不贵。”

“那至少让我明天请你吃早餐作为感谢。”

晓雯点点头，爬上床关掉了床头灯。“晚安。”

“晚安。”

黑暗中，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声和两人的呼吸声。晓雯面朝墙壁，睡意全无。她能听到地上周磊翻身的声音，显然他也睡不着。

“你来这里是出差吗？”过了一会儿，周磊轻声问道。

晓雯犹豫了一下。“参加一个婚礼。”

“朋友？”

“前男友的。”

地上沉默了片刻。“那一定不容易。”

“你呢？为什么来这儿？”

这次轮到周磊犹豫了。“看我女儿。她跟妈妈住在这座城市。”

晓雯翻过身，在黑暗中望向地上的身影。“你不住在一起？”

“我们分居半年了。每个月我可以见小雨两次，这周末正好是她的生日。”他的声音平静，但晓雯能听出其中的痛楚。

“所以你没和妻子住在一起，却还戴着婚戒？”

周磊摸了摸戒指，苦笑道：“习惯了吧。而且，我还没放弃希望。”

他们又陷入沉默。雨声渐渐变大，敲打着窗户。

“为什么分手？”周磊突然问，然后又补充道：“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晓雯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在一起五年，谈婚论嫁时，他接到国外的工作机会。我要照顾生病的母亲，不能跟他一起去。他说会等我，但距离让一切都变得困难。最后他提出了分手。”

“现在他要结婚了？”

“嗯，和一个当地女孩。他妈妈告诉我的，还邀请我来参加婚礼。她说我应该彻底放下，才能开始新生活。”

“你同意了？”

“我觉得我疯了。”晓雯轻声说，“但我需要面对这个事实，才能继续前进。”

周磊沉默了一会儿。“我和小雨的妈妈是从大学开始的。毕业后一起打拼，买了房子，生了孩子。我以为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厌倦了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她说她不再爱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对不起。”晓雯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

“没什么。人生就是这样，总有意外。”周磊翻了个身，“睡吧，明天对我们都是重要的一天。”

晓雯终于感到睡意袭来，闭上眼睛前，她轻声说：“祝明天顺利，见到你女儿。”

“也祝你明天顺利。”

第二天早上，晓雯被阳光唤醒。她坐起身，发现地上的被褥已经整理好，周磊的行李箱也不见了。桌上有一张纸条和一杯豆浆、两个包子。

“谢谢你收留我。包子还是热的，记得吃早餐。周磊。”

晓雯拿起已经微凉的豆浆，笑了笑。这个陌生男人的细心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两小时后，晓雯站在酒店婚礼厅门口，手心出汗。厅内传来婚礼进行曲的声音，她的心跳加速。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进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林晓雯？”

她转身，看见周磊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身后。他穿着合身的西装，与昨晚判若两人。

“周磊？这是...”

“我女儿小雨。”他低头对小女孩说，“小雨，这是爸爸的朋友林阿姨。”

小女孩甜甜地笑了：“阿姨好。”

晓雯蹲下身：“生日快乐，小雨。”

“谢谢阿姨。”

周磊看着晓雯，轻声问：“你还好吗？”

晓雯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我准备好了，但现在...”

“爸爸，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妈妈说她在里面等我们。”小雨拉着周磊的手说。

周磊看了看晓雯，眼神复杂。“要一起进去吗？”

晓雯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他们一起走进婚礼现场。晓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方的李昊，他穿着黑色礼服，身边是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他们看起来那么般配，那么幸福。

“我看到小雨的妈妈了，”周磊说，“我们得过去了。”

“好。”

“结束后，如果你需要人聊聊...”周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打电话给我。”

晓雯接过名片，点点头。

她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李昊和新娘交换戒指，互相宣誓。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心痛，反而有一种释然。当她看到李昊脸上真诚的笑容时，她明白，这段感情真的已经成为过去。

仪式结束后，晓雯准备悄悄离开。她在酒店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坚定地向外走去。

“林晓雯！”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她转身，看到李昊向她跑来。

“你真的来了。”他喘着气说，“我妈妈告诉我你可能会来。”

“恭喜你。”晓雯微笑着说。

“谢谢。”李昊看着她，眼神复杂，“你还好吗？”

“很好，真的。”晓雯说，“我为你高兴。”

李昊点点头：“那你...保重。”

“你也是。”

晓雯转身离开，这次她没有回头。走出酒店，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明亮。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周磊的号码。

“婚礼结束了？”周磊问。

“嗯。你在哪？”

“陪小雨在游乐场。她想要一个生日冒险。”

晓雯笑了：“玩得开心。”

“你接下来去哪？”

“不知道。也许四处走走。这座城市曾经也是我的城市。”

“要一起喝咖啡吗？等小雨回去后。”

晓雯犹豫了一下。“只喝一杯。”

“只喝一杯。”周磊重复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挂断电话后，晓雯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路边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她突然意识到，生活就像这一夜的住宿，有些人只陪你睡一夜，有些人却能陪你走过许多个夜晚和清晨。

而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