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吕语嫣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轻轻抚平连衣裙上最后一丝褶皱。
这件浅米色的连衣裙已经穿了三年，领口有细微的磨损痕迹。
她望着镜中素面朝天的自己，想起等会要见的闺蜜朱欣悦，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朱欣悦上周刚从欧洲度假回来，朋友圈晒满了名牌包和五星级酒店的照片。
而今天这顿饭，是朱欣悦主动约的，说要带母亲杨玉珍一起来。
吕语嫣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衣柜里几件略显陈旧的大衣。
她听见丈夫沈高峯在客厅收拾钥匙的声响，那么熟悉而令人安心。
但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忧虑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既要显得真诚，又不能太过热情，分寸需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窗外，初夏的夕阳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01
吕语嫣最终选了一对简单的珍珠耳钉，这是沈高峯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走出卧室时，沈高峯正站在玄关处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这个七十平米的小家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橙色，处处整洁有序。
“不用太赶，预约的时间是七点，现在才六点十分。”
沈高峯转过身，温和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带着欣赏。
吕语嫣走到他身边，替他理了理衬衫领子，动作自然而亲密。
“欣悦说这家新开的‘墨韵轩’很难订位，我们早点出发比较好。”
沈高峯点点头，从衣架上取下那件穿了五年的藏青色夹克。
吕语嫣看着丈夫从容的动作，想起朱欣悦上次见面时对她婚姻的点评。
“语嫣，你条件也不差，怎么就找了这么个普通的工薪族？”
当时她只是笑笑，没有解释什么，有些事不值得与外人道。
如今三年过去，朱欣悦换了两任男友，一个比一个家境优越。
而她和沈高峯依然住在这个老旧小区，过着简单的生活。
“走吧。”沈高峯伸出手，很自然地牵起她。
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指腹有长期做家务形成的薄茧。
吕语嫣握紧那只手，心中的不安稍稍平息了些。
电梯下行时，沈高峯轻声说：“我查过那家餐厅，人均消费不低。”
“没关系，难得聚一次。”吕语嫣笑了笑，“欣悦喜欢高档场所。”
沈高峯沉默片刻，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小区停车场里，他们那辆银色大众停在最靠里的位置。
车洗得很干净，但细看之下，车身有几处细微的划痕。
吕语嫣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柠檬清香。
这是她最喜欢的空气清新剂味道，沈高峯一直记得。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
吕语嫣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思绪飘向远方。
她想起七年前刚认识沈高峯时，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创业青年。
而她自己，也只是个刚从美术学院毕业的普通学生。
那些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的日子，现在想来却格外温暖。
“在想什么？”沈高峯等红灯时转头看她，眼神温柔。
“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吕语嫣微微一笑，“你请我吃的第一顿饭是沙县小吃。”
沈高峯也笑了，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你当时说蒸饺很好吃。”
“现在也觉得好吃。”吕语嫣轻声道，“比很多大饭店的都好吃。”
车子继续前行，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吕语嫣知道，沈高峯一直对她抱有歉意，觉得让她过着简朴的生活。
但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即使最亲近的闺蜜也不理解。
朱欣悦曾说她是“被爱情冲昏头脑”，她只是笑笑不反驳。
有些价值，不是用金钱和地位能够衡量的，她一直这么认为。
02
墨韵轩坐落于城市新开发的商业区，门面低调而雅致。
沈高峯将车停在对面的公共停车场，动作熟练而平稳。
他下车后绕到另一侧为吕语嫣开门，这个习惯多年未变。
“这家店装修不错。”沈高高峯望向马路对面的餐厅招牌。
暮色中，“墨韵轩”三个字在暖黄色灯光下显得格外有韵味。
吕语嫣轻轻挽住丈夫的手臂，两人一起走过人行横道。
初夏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她注意到沈高峯的夹克袖口有些磨损，心里微微一酸。
这个男人总是把最好的给她，自己却舍不得添置新衣。
“冷吗？”沈高峯察觉她的轻颤，稍稍收紧手臂。
吕语嫣摇摇头，目光落在餐厅门口进出的客人身上。
男士大多西装革履，女士衣着光鲜，拎着名牌手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只用了多年的帆布包。
这是她亲手做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
沈高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轻声说：“你很美，不需要那些装饰。”
吕语嫣抬头对他笑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快到餐厅门口时，她轻轻松开丈夫的手臂，整理了一下衣裙。
玻璃门映出他们的身影，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夫妻。
迎宾员穿着合体的制服，微笑着为他们拉开沉重的木门。
“晚上好，有预定吗？”年轻侍者礼貌地询问。
“朱小姐预定的，三位。”吕语嫣轻声回答。
侍者查看预约记录时，吕语嫣迅速扫视了一眼餐厅内部。
装修比她想象的还要精致，深色木质结构与柔和灯光相得益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背景音乐是轻柔的古筝曲。
她注意到沈高峯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三位请跟我来。”侍者引领他们走向靠窗的位置。
吕语嫣走过时，不经意间瞥见后厨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
但她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带到了预定好的座位。
这是一张四人桌，铺着洁白的桌布，餐具摆放整齐。
沈高峯为她拉开椅子，这个细微的举动引来侍者赞许的目光。
“朱小姐还没到，需要先看看菜单吗？”侍者递上厚重的菜单。
吕语嫣接过菜单，指尖触碰到细腻的皮革封面。
她翻开第一页，看到价格时呼吸微微一滞。
最便宜的凉菜都要一百多元，这远超他们平时的消费水平。
沈高峯面不改色地浏览着菜单，似乎并不意外。
“等朋友来了再点。”吕语嫣合上菜单，对侍者微笑。
侍者点头离开，留下他们二人在柔和的灯光下对坐。
吕语嫣望向窗外，商业区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流光溢彩。
她想起朱欣悦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这家店是最近最火的！”
当时她没有多想，现在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03
七点十分，朱欣悦和她的母亲杨玉珍终于出现在餐厅门口。
朱欣悦一身亮粉色连衣裙，手拎最新款的奢侈品包包。
杨玉珍则穿着墨绿色旗袍，颈间的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
母女二人的出现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她们似乎很享受这种关注。
“语嫣！”朱欣悦高声招呼，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
吕语嫣站起身，与朱欣悦轻轻拥抱，闻到浓郁的香水味。
“阿姨好。”她转向杨玉珍，礼貌地问候。
杨玉珍微微点头，目光却越过她，落在沈高峯身上。
沈高峯起身为两位女士拉开椅子，动作彬彬有礼。
“高峯还是这么体贴。”朱欣悦笑着说，眼神却带着审视。
杨玉珍优雅落座，将手包放在一旁，环顾四周。
“环境还行，就是位置挤了点。”她评论道，声音不大不小。
朱欣悦附和道：“是啊，早知道该让我男朋友帮忙订更好的位置。”
吕语嫣保持微笑，重新坐下时与沈高峯交换了一个眼神。
侍者适时出现，为每人递上菜单和热毛巾。
朱欣悦翻菜单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显然经常出入这种场所。
“他们家的黑松露焗龙虾是招牌，要不要来一份？”
杨玉珍轻轻摇头：“龙虾性寒，我最近胃不太舒服。”
“那试试神户牛排？听说他们家的牛肉是空运的。”
朱欣悦兴致勃勃地推荐，完全没有看价格的意思。
吕语嫣安静地翻着菜单，寻找相对实惠的菜品。
沈高峯的目光在素食区停留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语嫣，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朱欣悦突然大方地说，眼睛却盯着吕语嫣的反应。
吕语嫣摇摇头：“说好是我们请的，你们点喜欢的就好。”
杨玉珍微微一笑：“年轻人赚钱不容易，还是AA吧。”
这话听起来体贴，但语气中带着微妙的优越感。
沈高峯平静地开口：“应该的，欣悦不是刚回国吗。”
朱欣悦立刻接话：“对啊，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
她从包里拿出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推到桌子中央。
给吕语嫣的是一瓶品牌香水，给沈高峯的则是一条领带。
吕语嫣道谢后接过，注意到香水是已经开封过的试用装。
沈高峯的领带则是明显过时的款式，标签甚至有些破损。
“谢谢，破费了。”沈高峯面不改色地收下礼物。
朱欣悦满意地笑了，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欧洲见闻。
吕语嫣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心中却五味杂陈。
她想起大学时与朱欣悦同住宿舍的时光，那么单纯美好。
如今时过境迁，她们似乎活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04
点菜时，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沈高峯礼貌地请朱欣悦母女先点，她们毫不客气地选了最贵的几道。
当菜单传到沈高峯手中时，他仔细浏览后选择了清炒时蔬和豆腐煲。
“就这些吗？”朱欣悦挑眉，“高峯，你不用这么替语嫣省钱。”
沈高峯平静地回答：“晚上吃清淡些对健康比较好。”
吕语嫣补充道：“是啊，我们最近都在控制饮食。”
杨玉珍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听到。
朱欣悦凑近吕语嫣，用看似亲昵实则刺耳的音量说：
“语嫣，不是我说你，男人不能太惯着。”
吕语嫣勉强保持微笑：“高峯是为我们健康着想。”
侍者记录菜单时，朱欣悦突然追加了一份鹅肝和鱼子酱。
“这些算我的。”她对侍者说，眼睛却看着沈高峯。
沈高峯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示，只是轻轻握了握吕语嫣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杨玉珍的眼睛，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菜品陆续上桌，朱欣悦母女面前的菜肴精致如艺术品。
而吕语嫣和沈高峯这边，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
“尝尝这个鹅肝，我在法国吃过后就一直念念不忘。”
朱欣悦热情地给吕语嫣分了一小块，动作夸张。
吕语嫣道谢后小口品尝，确实美味，但她食不知味。
席间，朱欣悦不断炫耀新男友的家境和送礼的大方。
杨玉珍偶尔插话，话语中充满对女儿“成功”的骄傲。
“找男人啊，最重要的是实力，爱情不能当饭吃。”
杨玉珍意有所指地说，目光扫过沈高峯简单的衣着。
吕语嫣轻轻放下筷子，胃里一阵不适。
沈高峯似乎察觉她的情绪，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腿。
这个安抚的动作让吕语嫣平静下来，她重新拿起筷子。
“高峯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杨玉珍突然直接发问。
沈高峯坦然回答：“还在原来的科技公司做项目经理。”
“哦，就是那个小创业公司啊。”朱欣悦插嘴，“还没倒闭？”
这话太过直白，连杨玉珍都轻轻碰了女儿一下。
沈高峯不卑不亢：“公司发展还不错，刚接了新项目。”
吕语嫣补充道：“高峯团队研发的产品获了创新奖。”
朱欣悦敷衍地点头，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谈话间，吕语嫣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餐厅后方闪过。
但她定睛看去时，那个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05
用餐过半，吕语嫣试图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
“记得大学时，我们经常在校门口的小餐馆聚餐。”
朱欣悦嗤笑一声：“那些地方卫生条件多差啊，现在想想都后怕。”
吕语嫣轻声说：“但那时候我们聊得很开心，不是吗？”
“年少无知嘛。”朱欣悦摆摆手，“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杨玉珍赞同地点头：“悦悦现在交往的圈子完全不同了。”
吕语嫣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想起那些简单的快乐时光。
她和沈高峯最困难的时候，连吃碗牛肉面都要犹豫。
但他们会分享同一碗面，沈高峯总是把肉全部夹给她。
那些瞬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加珍贵。
“其实简单的生活也有它的幸福。”吕语嫣轻声说。
朱欣悦立刻反驳：“得了吧，那是自我安慰。”
她转向沈高峯：“高峯，不是我说你，男人要有担当。”
“语嫣跟你这么多年，连个像样的包都舍不得买，这说得过去吗？”
沈高峯平静地回答：“语嫣不喜欢那些虚浮的东西。”
“没有女人不喜欢。”朱欣悦斩钉截铁，“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吕语嫣忍不住开口：“欣悦，我真的不在意这些。”
杨玉珍轻轻摇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吕语嫣：
“语嫣，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才多说几句。”
“女人青春有限，选错了人，一辈子就耽误了。”
吕语嫣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但仍保持微笑。
沈高峯的目光冷了下来，但语气依然礼貌：
“谢谢阿姨关心，我会努力让语嫣过上好日子。”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够的。”杨玉珍意味深长地说。
这时，侍者上来添水，暂时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吕语嫣借机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需要离开一会儿，平复翻涌的情绪。
洗手间装修豪华，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
吕语嫣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想起这家餐厅开业前的点点滴滴，那些不为人知的努力。
但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
回到座位时，她听到朱欣悦正在低声对沈高峯说话：
“...我知道有家公司在招副总，需要我帮你推荐吗？”
沈高峯礼貌而坚定地拒绝：“谢谢，我对自己现在的工作很满意。”
吕语嫣坐下时，感受到丈夫投来的安抚目光。
这一刻，她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06
甜品上桌时，朱欣悦的嘲讽变得更加直白。
她看着沈高峯点的水果拼盘，夸张地叹了口气。
“语嫣，我真佩服你，怎么能忍受这种生活品质？”
吕语嫣切了一小块芒果，平静地说：“我觉得很好。”
朱欣悦摇头：“还记得我们大学的梦想吗？周游世界，享受生活。”
“而现在你连出国旅游都要精打细算，这就是你想要的日子？”
沈高峯开口：“我们有自己的计划和节奏。”
“计划？”朱欣悦轻笑，“等到头发花白的计划吗？”
杨玉珍插话：“悦悦也是为你们好，话糙理不糙。”
吕语嫣放下叉子，银器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她想起半年前那个雨夜，她和沈高峯在空荡的店铺里规划未来。
那些梦想和计划，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或解释。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同。”吕语嫣轻声说。
朱欣悦凑近她，用看似亲昵的姿态压低声音：
“说真的，你从哪个垃圾桶掏的老公，菜都只点素的真抠。”
这话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邻桌的客人隐约听到。
吕语嫣的脸色瞬间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餐巾。
沈高峯显然也听到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快步向他们走来。
吕语嫣认出这是餐厅经理张文，她微微摇头示意。
但张文已经走到桌前，神情恭敬地微微鞠躬：
“老板，您怎么来了！这您朋友么？”
这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餐桌上空爆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