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活不下去时,定要去找那个弹劾我的御史。”
“爹,你疯了?他害了我们全家!”
“活不下去的时候,再去。”
这是大将军年羹尧留给独子的最后遗言。然后,他死在了狱中。
十五年,年寻活得像条野狗,靠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和滔天的恨意才没倒下。
他把那枚作为信物的旧箭头在怀里焐了十五年,焐得比他的血还热。
只等着有一天,用它扎进仇人的心口。
可当他终于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地站在仇人府前,将箭头递过去时,他准备好迎接的,是刀,是剑,是嘲讽,是死亡。
他唯独没有准备好迎接的,是那双老泪纵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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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年羹尧还没有被抓走的时候,年寻的日子是烫的。
府里的地龙烧得木地板发烫,脚踩上去,就像踩着夏天的土路。
他喝的茶是烫的,厨房的羊肉是烫的,连父亲看他的眼神也是烫的。
他父亲是年羹尧,是那个名字能让皇帝在龙椅上挪挪屁股的大将军。
年寻记得那天下午,天阴沉得像是要掉下来。
他父亲把他叫到院子里,院子里的雪被家丁扫得干干净淨,只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树。
年羹尧穿着一身黑貂皮,没穿铠甲,看着就像个普通的、高大些的父亲。
他手里拿着一张弓,还有一支箭。
那支箭很旧,箭头是铁的,上面坑坑洼洼,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像是砍在石头上崩掉的。
“爹给你看个东西。”年羹堯说。
他把箭尾搭在弓弦上,却没有拉开。他只是用粗糙的手指,在那枚旧箭头上摩挲。
他的动作很慢,好像那不是一块铁,而是他自己的骨头。
“这个,你收着。”他把箭头从箭杆上拧了下来,递给年寻。
铁箭头冰凉,年寻的手一哆嗦。
“这是什么?”年寻问。
“护身符。”年羹尧的声音很低,风一吹就散了。
那天晚上,年寻把箭头放在枕头底下,他睡不着,觉得有块铁硌着他的梦。他不知道,从那天起,他的人生也要被什么东西一直硌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府门就被人砸开了。声音很大,像是打雷。
年寻被吓醒,他听见母亲的哭声,还有盔甲摩擦的声音,金属撞在地上的声音。
他光着脚跑出去,看见院子里站满了兵。
那些兵和他父亲手下的兵不一样,他们的眼神是冷的,像冬天的河面。
他父亲年羹堯就站在院子中间。他穿着单薄的囚衣,头发散着,手腕和脚踝上都套着铁链子。他看见年寻跑出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眼神不再是烫的了,变得很深,像一口井。
年寻想喊爹,但是喊不出来,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冰。
一个穿着官服、胡子很長的人,站在他父亲面前,念着一张纸。
那张纸上的字,年-寻一个也不认识,但他听懂了几个词。
“结党营私”、“拥兵自重”、“大逆不道”。
他不懂这些词是什么意思,但他看见他父亲笑了。那笑声很短,像是咳嗽。
那个念纸的人,年寻后来才知道,他叫钱度,是都察院的御史。一个靠嘴皮子就能杀人的官。
家被抄了。所有热的东西都变成了冷的东西。烫的奶茶碗被摔碎在地上,冒着热气的羊肉被兵痞抢走,连烧着的地龙也很快就凉了。
年寻被一个老家仆抱着,从后门的狗洞里钻了出去。
钻出去的时候,他的脸擦在粗糙的砖石上,火辣辣地疼。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自家房顶上,站着一只乌鸦。
他再也没见过他母亲。老家仆告诉他,夫人自尽了。
他问,什么是自尽。
老家仆说,就是自己不想活了。
年寻想,为什么不想活了,地龙坏了可以再烧,碗碎了可以再买,肉没了可以再煮。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有样东西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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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京城外的日子是冷的。老家仆用所有积蓄,买通了一个狱卒。年寻见了他父亲最后一面。
牢房里又黑又潮,空气里都是烂稻草和屎尿的味儿。年羹尧坐在角落里,背靠着湿冷的墙。他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像井一样。
他看见年寻,没有站起来,只是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年寻走过去,在他面前跪下。他想哭,但是眼泪在脸上结成了冰。
“爹。”他叫了一声。
“还带着吗?”年羹堯问。
年寻愣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枚旧箭头。他一直贴身放着,铁的凉意时刻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
年羹尧看着那枚箭头,点了点头。“记住,弹劾我的那个御史,叫钱度。”
年寻的身体抖了一下。钱度,这个名字像一根钉子,钉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是个坏人。”年寻说。
年羹尧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只是继续说:
“你出去以后,找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隐姓埋名,学一门手艺,什么都行,只要能让你活下去。这箭头,你收好。”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如果有一天,”年羹尧顿了顿,他看着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真的活不下去了。饿死了,病死了,或者被人追杀到没地方躲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去京城,去找钱度。把这个箭头给他看。”
年寻瞪大了眼睛。他不懂。他完全不懂。
为什么要去找那个害了全家的人?是去找他拼命吗?
“为什么?”他问。
“没有为什么。”年羹尧说,“记住我的话,只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才能去找他。早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
狱卒在外面咳嗽,催他们快点。
年寻还想再问,年羹尧却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只在战场上挥过刀、挽过弓的手,此刻只有皮包骨头。
“活下去,寻儿。”他说,“像野狗一样,也要活下去。”
这是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几天后,消息传来,大将军年羹堯在狱中畏罪自尽,用一根布条吊死了自己。
年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一个破庙里啃一块发霉的饼。
他没有哭,只是把饼啃得更用力了。他觉得他父亲是个懦夫。
被人冤枉了,不去反抗,却自己吊死了。他还让他去找仇人。
他恨钱度,也开始恨他这个不争气的父亲。
他和老家仆一路往南走。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走小路。老家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在一个下雨的晚上,为了给他找一口吃的,老家仆滑进了山沟,摔断了腿。
年寻把他拖回破庙,他发着高烧,嘴里说着胡话,喊着“小少爷”。
三天后,老家仆死了。
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看着庙门口的方向。
年寻用手,怎么也合不上他的眼睛。他就在破庙里守着,守到尸体开始发臭。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会哭。
后来,来了几个乞丐,把老家仆身上最后几件还算完整的衣服扒了去。
他们看见年寻,也想来抢他怀里的东西。
年寻死死护着那枚箭头。一个乞丐掰他的手,他张嘴就咬。他咬得很用力,尝到了血的咸味。乞丐吃痛,一脚把他踹开。他的头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乞丐走了,老家仆的尸体也不见了,大概是被拖出去喂狗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冰冷的箭头还在。他突然就不哭了。他想起了父亲的话。
像野狗一样,也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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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十五年,就像一场很长的病。年寻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狗子”。
码头上的苦力都这么叫他。他觉得这个名字好,好养活。
十五年里,他做过很多事。在饭馆里刷过盘子,因为偷吃一个馒头被打断了胳膊。在
窑厂里背过砖,背上的皮被磨掉了一层又一层,新的摞着旧的,像一块补丁。
他还在街上要过饭,跟野狗抢过食。
他学会了怎么看人脸色,怎么挨打不还手,怎么在最冷的天气里找到一个避风的墙角。
他的个子长高了,人却很瘦,像一根被风吹干的竹竿。他的脸黑黢黢的,上面有泥,有疤,只有一双眼睛,在夜里看着有点亮。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他也不跟人说话。说话浪费力气,力气要留着干活,干活才有饭吃。
那枚箭头,他一直带着。他用一根搓烂的麻绳穿着,挂在脖子上,藏在破烂的衣服里。
十五年来,这块铁已经不那么冰冷了,被他的体温焐热了。
有时候他会把它拿出来看,看着上面那个小小的缺口。他会想起他父亲。
那种恨意,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尖锐了,它沉了下去,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他的骨头。
他想过很多次,现在算不算“活不下去”的时候。
有一年冬天,他得了风寒,躺在窝棚里发高烧,烧得人事不省。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模模糊糊地想,这下可以去找钱度了。可等他醒过来,天亮了,烧也退了。一个好心的工友给他喂了点热水。他又活过来了。
还有一次,他跟人起了冲突,被七八个人堵在巷子里打。
他被打得像一滩烂泥,肋骨断了两根。
他躺在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想,这下总该死了吧。
他可以去找钱度,把箭头摔在他脸上,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咬断他的喉咙。
可是,他又没死成。他拖着断了的身体,爬回自己的窝棚,硬是挺了过来。
他渐渐明白,父亲说的“活不下去”,不是生病,不是挨打,不是饿肚子。
那些都还能忍。只要还能忍,就还能活。真正的“活不下去”,是一种无处可逃的绝境。
这个绝境,在十五年后的一天,终于来了。
那天,码头上新来了一个管事。那管事看人的眼神,像鹰。
他无意中看了年寻一眼,就多看了几眼。年寻心里一沉。他知道这种眼神。
十五年来,他见过几次。那是穆王府里出来的密探才有的眼神。当
年他父亲功高震主,真正想让他死的,不止是皇帝的猜忌,还有那位觊觎皇位的穆王。
穆王要除掉年羹尧,就要斩草除根。这些年,他能活下来,全靠躲得好。
年寻开始觉得不对劲。他想走,但是晚了。他发现码头周围多了很多陌生面孔。
那些人看似在闲逛,但眼睛总是不经意地往他这边瞟。一张网,正在慢慢收紧。
一天晚上,他干完活,抄小路回窝棚。刚走进一条黑漆漆的巷子,前面就出现了两个人影。他立刻转身,后面也站着两个人。
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刀在月光下泛着白光。
“年家的小杂种,找了你十五年,终于找到了。”为首的人冷笑着说。
年寻的心跳停了一拍。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这不是生病,不是挨打。这是十五年前就该来的死亡。他跑不掉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后退,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
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的力气和十五年积攒下来的狠劲。
巷子很窄,他退无可退。四个黑影慢慢逼近。
他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杀气。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他父亲的话。
“若有朝一日,你真的活不下-下去时……”
他突然明白了。他父亲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他猛地一矮身,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从两个人的夹缝中冲了过去。
他的肩膀被刀划开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很热。
他没有停,拼命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知道,他要去京城。
他要去见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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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去京城的路,比他十五年前逃出来时更难走。
那时候他还有个老家仆,现在只有他自己,还有一身的伤。
肩膀上的伤口发了炎,整条胳膊都肿了。他不敢停,白天躲在山里,晚上才敢出来赶路。
他偷过乡下人晾的衣服,偷过地里的红薯。他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在黑夜里穿行。
半个月后,他到了京城。
十五年了,京城还是那个样子,高大的城墙,宽阔的街道。
只是街上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了。
他看着那些穿着绸缎、坐着马车的人,觉得他们跟自己不是活在一个世界。
他是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人,身上带着臭气。
他打听到了钱度府邸的位置。都察院御史钱度,现在已经是内阁学士了,官更大了。
人人都说他是个铁面无私的清官,但也人人都说,当年就是他一手扳倒了年大将军,心狠手辣。
年寻在钱府的街对面,找了个角落蹲着。他看着那座气派的府邸,朱红的大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
他蹲了一天一夜。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冲进去,然后呢?说“我爹是年羹尧,我活不下去了”?他会信吗?他会不会立刻叫人把自己抓起来,送去给穆王领赏?
他想不明白。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恨意、疑惑、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期盼,在他肚子里搅成一锅粥。
第二天,下起了雪。雪很大,很快就把地面铺白了。年寻的衣服很单薄,雪花落在他的脖子里,化成冰水,冷得他直哆嗦。他的伤口在发烧,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死在仇人的家门口。他觉得这很可笑。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钱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官服的老人,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很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驼,但那张脸,和年寻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很多皱纹。他就是钱度。
年寻站了起来。他像一尊在雪地里冻了很久的雕像,突然活了过来。
他穿过街道,朝钱府大门走去。
门口的家仆看见他这个样子,像个乞丐,身上还带着血腥味,立刻上来呵斥:
“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滚远点!”
年寻没有理会家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钱度。
钱度也看见了他。他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他的目光很锐利,像刀子一样,在年寻身上刮了一遍。
“让他过来。”钱度的声音苍老,但很有力。
家仆退到一边。年寻走到钱度面前。他离他很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熏香味。这和他身上的臭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抬起头,那张布满风霜和污垢的脸上,一双眼睛像狼一样,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慢慢地、颤抖地伸进怀里。他掏出了那根麻绳,上面挂着那枚已经被他摸得光滑的旧箭头。
他把箭头递到钱度面前。
“家父……”他的喉咙像被沙子堵住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年羹尧。”
这五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钱度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目光落在年寻手心的那枚箭头上。
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铁箭头,但当他看到箭头刃口上那个小小的、熟悉的缺口时,他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好像被雷劈中了。
他一把夺过箭头,紧紧攥在手心。
那粗糙的铁,硌得他手心生疼。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年寻的脸。
他仔细地看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依稀还能看出年羹尧年轻时的轮廓。
积压了十五年的东西,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在所有仆人惊愕的目光中,位高权重的内阁学士钱度,这个以铁面无情著称的老人,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竟朝着衣衫褴褛的年寻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