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一件商代酒器的「身份档案」
1957 年的一次文物收购,让这件沉睡千年的青铜重器重见天日。如今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网纹斝,通高 25.8 厘米,宽 17.1 厘米,仅重 0.93 千克,拿在手中能清晰感知其轻薄的器壁带来的温润触感。
它的造型带着鲜明的商代前期印记:圆鼓鼓的器身像个饱满的谷仓,口沿向外翻卷成侈口形态,边缘内侧一圈凸起的唇边,恰好能承接倾倒时溢出的酒液。口沿上立着两个小巧的柱形装饰,既不像后期青铜斝的蘑菇形柱那般繁复,也没有鸟形柱的灵动,只是简单的圆柱形,透着原始的质朴。腹部一侧的素鋬(耳)打磨得光滑顺手,三只用青铜铸就的锥足中空而立,既减轻了整体重量,又能稳稳撑起器身,将腹部抬离地面 —— 这正是温酒器的典型设计,方便在足下生火加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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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将它与商代晚期的兽面纹斝对比,差异立现。晚期斝器壁厚重、纹饰繁缛,而这件网纹斝的薄胎与简约造型,恰似青铜文明青春期的青涩模样,默默诉说着商代早期工艺探索的痕迹。
第二章 解码:网纹里的先民宇宙观
腹部的纹饰是这件斝最动人的语言。斜向交织的线条构成细密的网纹,像先民织就的渔网,又似天空中交错的云丝,每一道线条都带着手工刻画的细微偏差,没有机器复制的规整呆板。网纹之间点缀着凸起的乳钉纹,大小不一却排布有序,宛如夜空中散落的星辰,与网纹共同构成一幅微型宇宙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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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网纹在商代早期青铜器中并不多见,与后期盛行的饕餮纹、夔纹相比,少了几分威严神秘,多了几分生活气息。有学者推测,网纹的灵感或许来自先民的渔猎生活 —— 渔网既是生存工具,也象征着对自然的掌控;而乳钉纹可能与农耕文明中的丰收祈愿有关,每一颗凸起都像饱满的谷粒。在那个神权与王权交织的时代,纹饰从来不是单纯的装饰。当先民将网纹铸在酒器上,或许是希望通过这种视觉符号,将渔猎与农耕的收获献给神灵,完成了人与神之间的沟通。
与河南博物馆藏的夔纹铜斝相比,网纹的宗教意味更为含蓄。夔纹以狰狞龙形彰显神性,而网纹则用朴素的几何语言,记录着先民对自然的观察与敬畏,这种差异恰恰印证了商代前期纹饰从实用向神圣过渡的特征。
第三章 溯源:青铜工艺的「童年时代」
拿起网纹斝仔细端详,能发现不少工艺「瑕疵」:器壁厚度不均,最薄处仅毫米许;纹饰线条有些歪斜,乳钉纹的凸起高度也略有差异;铸造留下的范线依稀可见,没有后期青铜器那般精细打磨。但这些「不完美」,正是商代前期青铜铸造工艺的真实写照。
当时的工匠采用范铸法制作青铜器:先以泥土制成器物模型,再分割成若干陶范,在范上刻画纹饰,合范后注入熔化的青铜液,冷却后打碎陶范取出器物。网纹斝的薄胎设计,意味着陶范的拼接必须极为精准,稍有偏差便会导致器壁开裂;而中空的锥足,则需要在制范时预设泥芯,等青铜凝固后再取出泥料,每一步都考验着工匠的经验与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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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材质上看,这件斝的青铜纯度不高,含有较多铅锡杂质,这也是早期青铜冶炼技术尚未成熟的标志。但正是这种「不成熟」,孕育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 轻薄的器身让纹饰更显清晰,原始的工艺让每一件器物都成为罕见的存在,没有两件网纹斝的纹饰能完全重合,就像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第四章 回响:酒器背后的社会图景
在商代,斝从来不是普通的饮酒器具。《礼记・明堂位》记载:「殷以斝」,明确将其列为祭祀用的礼器;《诗经・大雅・行苇》中的「洗爵奠斝」,则描绘了它在宴饮礼仪中的使用场景。网纹斝作为温酒器,在祭祀时需先将酒加热,再倒入爵中献给神灵或祖先,整个过程充满庄严的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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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存在,还折射出商代社会的深层变迁。酒的酿造需要充足的粮食储备,而青铜斝的铸造则需要采矿、冶炼、制范等多环节协作,这意味着当时的社会已形成稳定的农业生产和复杂的社会分工。网纹斝的小巧尺寸与朴素装饰,暗示其使用者可能是中层人—— 既非帝王所用的重器,也非平民能拥有的器物,恰好填补了商代礼器制度的中间环节。
如今,当我们在博物馆凝视这件网纹斝,仿佛能看到三千多年前的场景:先民在宗庙中点燃篝火,将酒倒入斝中加热,网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乳钉纹随器物晃动似星辰流转。酒气升腾间,先民对着天地祖先祈祷丰收、祈求平安,而这件青铜斝,便成为连接人间与神灵的媒介,将先民的信仰与智慧,凝固成穿越千年的文明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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