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自来水的？

清末天津

作者｜李来福（Leif Littrup）

哥本哈根大学历史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史学史和明代政治制度史

1897年6月，爱德华·瓦林（Edouard Walin）作为比利时代表团的成员访问了天津。他是代表一家与中国铁路建设有利益关系的比利时公司的两名签字人之一。签署协议的名称为《关于汉口至卢沟桥铁路借款450万英镑合同的补充条款，1897年7月27日》。他签字使用的头衔是“道桥高级工程师、公共自来水公司董事”，同时他还撰写了一份有关天津供水的报告，在这份报告中他可能使用了从璞尔生和林德那里获得的信息。

天津自来水公司在19世纪80年代初期就已经成立。在1883年公司开始发行股票时，股票并不容易售出。我们上一次看到有关自来水公司的信息是在1885年，如前文所述，当时海关税务司德璀琳想要在天津他的办公室与大沽水厂之间连通电话。1889年10月，《中国时报》刊登了一篇社论，呼吁英租界工部局和法租界公议局使用公共基金投资洁净水的供应，并指出从排放污水的河流中抽取生活用水存在健康风险。1890年初，工部局秘书提出一项倡议，以每百加仑（378.5412升）2两银的价格从山上引取洁净水，但是如何分配引取的水以及这个计划最后的命运如何不得而知。同年，法租界公议局的工程师勒内·格里丰提出了一个从河中取水供应租界的计划，但由于在天津的欧洲人人数比较少，无法获得足够的资金，这一计划也无法实现。

《晚清中国城市的水与电：生活在天津的丹麦人，1860—1912》

[丹] 李来福 著

刘海岩 龚宁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5年6月

英租界从1894年开始准备建自来水厂。当时考虑有三种办法向天津供水：一、直接从河中取水但需要净化；二、从自流井中抽水，风险是投入资金后可能毫无效果；三、从大约80公里以外通过管道或铁路输送纯净水到天津。1895年一整年，报纸上经常刊登一些争论，主要来自自流井供水的支持者，但与此同时，“租界的外国技术人员和商人们强有力地合作”开始筹划从河中取水供给租界。

投资10万两银的天津自来水有限公司（Tianjin Waterworks, Limited，简称TWWC）在1895年10月成立了由发起人组成的临时委员会，璞尔生担任委员会主席。关于这个公司，我们了解到：

该公司的工程是由土木工程师司徒麟设计的。他在这一领域有丰富的经验，曾指挥过情况类似的几个丹麦城镇自来水厂的建设，那里冬季的气温一般在零下15华氏度到零下20华氏度（约零下9.4摄氏度到零下6.7摄氏度）之间。

1865年司徒麟出生于哥本哈根。他虽然注册为机械工程师（Maskiningeniør），但又表现得像是一名土木工程师。1893—1895年，他是司徒麟-赫兹工程公司（Stählgren & Hertz）的合伙人。那一时期丹麦报纸的报道和广告证实，这是一家拥有丰富经验和能力的公司，但是无论报道还是广告都没有提到自来水工程。1895年8月，司徒麟作为阿尔弗雷德·克里斯滕森公司（Alfred Christensen）的代理人来到天津，该公司是一家设在哥本哈根的贸易公司，拥有广泛的国际贸易往来。我们还不清楚他是不是专为设计天津的自来水厂而来中国的，但是由于璞尔生的倡议，由一名丹麦工程师参与这一项目还是有可能的。从欧洲回来的林德到天津后不久就注意到“这位丹麦工程师不是土木工程师，而是未通过考试的机械工程师。他似乎有酗酒的习惯”。

除了司徒麟的计划，天津自来水公司还有两项利用河水的提议。一项是勒内·格里丰提出的，在英租界从河中取水，但只能在夜间特定时间，很少有人将粪便倾倒进河里的时候取水；另一项是德国工程师锡纶提出的，他建议从天津城外大运河上游取水，从而避免河水流经天津城而遭受污染。这样一来，水的净化会更便宜，节省了需要铺设大约3公里管道将水输送到租界而产生的额外费用。这也将是一个为天津城提供自来水的好契机，一旦中国人认识到饮用纯净水的好处，就可以将自来水通到天津城内供大量居民饮用。这两项计划成本大约都是10万两银，但最终都被暂时搁置了。

自来水公司与英租界工部局的接触开始于1895年9月。1896年1月，英租界租地人年会提出了一项提议，内容是建议与天津自来水公司达成一项协议，使其“对双方都具有约束力，为期25年”，但会议决定等待法租界公议局提出可供选择的另一种方案，然后在3月底前再召开一次会议。

1896年2月，法租界开始钻探自流井。同年3月，法租界公议局与勒内·格里丰和查尔斯·戴维斯·詹姆森签订了一份合同，内容是为租界提供电灯照明和自来水，为期20年。1896年秋天，他们在100多米深的地下发现了饮用水，但其可提供的水量不足，所以到1897年初该计划暂时中止，1897年5月宣布最终放弃该项计划。

林德在英国时研究了供水系统的最新进展，其目的就是向在中国的外国租界提供建议。但在天津，他发现供水计划已经发展很快，他不想再提出一个竞争方案了。他对电灯照明的兴趣使他也参与了天津自来水厂的建设计划，因为他看到了将两个方案结合起来节省资金的可能性。1896年3月25日，查尔斯·詹姆森和勒内·格里丰致函英租界工部局，请求允许他们为英国原订租界和扩展界提供电力照明，为期20年，其价格与气灯照明相同。英租界工部局秘书联系了林德，向他询问安装电灯的问题，可能还有开凿一口直径20厘米、深度180米的自流井的设备问题。林德不愿意提出任何有可能削弱制气工厂而发展电灯照明的倡议，但他愿意向租地人会议提供信息，帮助他们做出决定。

1896年4月20日举行的租地人特别会议，除了其他议程，还认真审议了关于建设自来水厂和电力照明的提议。关于建自来水厂的决定被推迟，以等待法租界试验的结果。关于电力照明，虽然有些人感兴趣，但是现在提供街道照明的气灯公司要求制订未来的照明计划，因为公司目前处于亏损状态。会议决定组成一个委员会，在三个月内就照明和自来水供水方案提出报告，同时指示这个委员会首先听取气灯公司的意见，但也不限于此，亦可以听取其他方面的意见。同一天，林德向西门子公司表示，他对该决定很满意，并进一步寻求技术方面的建议，因为他确信美国人，例如查尔斯·詹姆森，会“给气灯公司提供一些廉价的器材，如果由他们承担电力照明的话。我的职责是要告诫人们，故障往往是由劣质设备造成的”。

应委员会的请求，林德出席了几次委员会的会议，他与西门子公司合作提出了一项计划，由气灯公司为40栋房子安装白炽灯，并安装100盏路灯，此外还要提供锅炉、发动机和发电机等设备一式两套，以备替换和扩大安装范围时使用。此项工程经费大约需要25 000两银，运营成本比目前供应的燃气成本大约低40%。关于这一计划的优势，他进一步提到向英租界扩展界输送燃气需要输气主管道穿过英国体育场（Recreation Ground），这样可以避免日后产生竞争。最后，在他看来，由于对电力照明需求的增加，公司现在从租地人获得的条件可能会比以后更为有利。

1897年2月26日，委员会的报告提交给英租界租地人会议，报告提出，推广电灯的时机为时尚早，但是，自来水供给已经到了可以实施的时候。委员会随后提交了由林德设计的自来水公司修订方案，林德出席了会议并根据提议回答了技术方面的问题。作为筹备委员会的主席，璞尔生在中间插话，就水的纯净度问题发表了他的看法。他说，人们“已经饮用了多年，没有出现任何严重的流行病。专家们也高度评价了提供饮用水的质量”。会议讨论到此终止，“等待筹划中的自来水公司提出供水量数据，该公司由租地人每年提供2000两银，用于产出供租界使用的自来水，以及10亩（约0.6公顷）土地的地租，按每亩15两共5年”。与此同时，自来水公司发表招股说明书募集资本6万两银。

1897年4月14日召开了一次租地人会议，“审议与供水有关的提议”。除了天津自来水公司的方案，英租界工部局还收到了来自天津机压过滤水公司（Tianjin Pressure Filter Water Co.）的提案。会议注意到该提案与林德的方案非常相似，除了使用机器过滤水，这在当时还是很少见的非常新的技术，但在天津当时的条件下如何运用该项技术，报告表述得还不清楚。会议经过审慎的考虑，同意采用天津自来水公司的方案，因为按照该方案建立的系统不太复杂，而且该技术存在已久并经过试验证明效果良好。作为天津自来水公司董事长的璞尔生签署了致英租界工部局董事长的信并附上拟定的协议，林德在会上就技术问题发表了他的看法。协议最终在1897年4月28日的一次租地人会议上获得批准。

该协议为期25年，天津自来水公司将根据“公司法规（香港）”组成有限责任公司，开始发行股票600股，每股100两银，总值6万两银。1897年6月举行第一次股东会议时，519股已经被认购，40股赠与推进委员会的成员，10股赠与璞尔生，5股赠与其他6人，作为他们所做工作的酬劳。这就解决了此前提出的“创始人股份”问题，因为正如报纸辩论中经常提到的，这些股份按照惯例要配给那些认购了同等数量普通股的人们。会议还讨论了法租界公议局关于供水的一封来函，将由董事回复来函并开始与之谈判。

10月，林德获得了400两银月薪，这也许是他从1897年9月10日以来获得的第一笔薪水。公司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建造水塔，输水管道主要是在1898年铺设的。公司注册和正式成立四个月后，也就是1898年2月21日，举行了第一届公司成员大会。在1898年6月举行的第一届公司年会上，工程师林德表示，希望能在1898年9月底开始供水。公司为他配发了24股以取代2400两银的工作报酬。供水是从1899年1月1日开始的，在1899年8月举行的第二届公司年会上，董事会主席报告说，公司的运营状况令人满意，65 000两银注册资本已经全部缴清，但本年度账户只展示了4个月的经营情况，所以现在要评估财务状况还为时过早。过滤后的水供给私人消费者，如璞尔生所说，“非常适合用于工业、洗浴，一般来说是用于清洗目的，而煮沸后非常适合饮用”。一些未经过滤的水则被出售给市政当局。所有27个消防栓都可以用于灭火，每个消防栓每分钟可以供水约1立方米，供水高度8—9米。同时公司正在考虑向英租界扩展界和其他租界供水。剩下的一个问题是废水的处理，这原本是那些运水人的工作，他们现在失去了一半的工作，所以废水处理的价格将会上涨。这会阻止一些潜在用户加入自来水供应系统，但另一方面也可能会促进将来对排水系统的投资。

1900年3月，天津自来水公司特别大会批准了与英租界扩展界工部局的协议，公司资本增加了350股，达到10万两银，并立刻发行200股以支付扩展界的投资。PTT 1900-03-10 p.7.在义和团围困期间，天津自来水公司遭受的毁坏较小，且这些损失都得到了赔偿。1900年5月到1901年4月的财政年度，公司首次出现大量盈余并支付了20%的股息，或者可以说非常接近公司成立以来全部股本的6%股息。

在与英租界工部局的谈判中，自来水公司提出将该公司出售给工部局，结果被工部局拒绝了。1902年，天津自来水公司在英租界扩展界铺设输水主管道，并在夏末开始供水，同时还准备向法租界和德租界供水。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即由璞尔生担任董事长的所有年份，公司账目都显示出良好的经营效果。1907年6月，璞尔生就不再作为董事会主席参加公司年度大会了。璞尔生去世时，只持有6股天津自来水公司股份。而1908年4月，林德持有126股公司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