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指尖冰凉,纸张却仿佛有千斤重,烫得我几乎要拿不住。
车窗外的世界光怪陆离,车流、人影、霓虹,都扭曲成了一团模糊的色块。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嗡嗡作响,是刚才那位白发老医生的声音,温和又带着一丝怜悯:“姑娘,这不是维生素C,这是避孕药。长期服用,对身体伤害很大的。”
避孕药。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脑髓里。
我嫁给陈峰五年了。
整整五年,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倒好一杯温水,亲手把一片“维生素C”放到我手心,温柔地叮嘱:“老婆,工作辛苦了,补充点营养,别累垮了。”
我一直觉得,这是他爱我的方式。
直到半个月前,我无意中尝了一下,那药片没有维生素C该有的酸甜,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我当时还笑着跟他抱怨:“你这是从哪儿买的维C啊,这么苦,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良药苦口嘛,说明成分足。乖,快吃了。”
我信了。
我竟然信了。
我把车停在楼下,在车里坐了很久。
天色从黄昏的暖金,一点点沉入深不见底的墨蓝。
我看着我们家那扇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那里曾是我奔波一天后最渴望的港湾。
可现在,那光芒像一只巨大的、嘲讽的眼睛,看得我遍体生寒。
我和陈峰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
他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我家条件稍好一些,父母是镇上的中学老师,我是独生女。
当初我爸妈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们觉得陈峰家负担太重,怕我嫁过去受委屈。
是我,一意孤行。
我说:“爸,妈,我看中的是陈峰这个人。他上进,努力,对我好。钱可以我们自己挣,但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还记得,陈峰当时就站在我爸妈面前,握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一字一句地保证:“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陈峰这辈子,就算自己吃糠咽咽菜,也绝对不会让林晚受半点委屈。”
他的誓言言犹在耳,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婚后的第一年,是甜蜜的。
我们租了个小房子,一起挤公交上班,周末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日子虽然清贫,但处处都是笑声。
我们努力工作,省吃俭用,用三年的时间,付了这套两居室的首付。
拿到房本的那天,我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
我说:“陈峰,我们有家了。”
他抱着我,声音哽咽:“晚晚,谢谢你。以后,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以为,我们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可从搬进新家的那天起,一切都开始变了味。
婆婆王桂花,第一次踏进我们新家的门,没有半句夸赞,而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撇着嘴说:“这房子地段是不错,就是小了点,将来有了孩子,我跟老头子过来带孙子,住哪儿啊?还有你弟弟陈强,将来结婚,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我当时愣住了,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笑着说:“妈,以后我们再努力,换个大的。”
陈峰在一旁打圆场:“妈,我们刚起步,能有自己的房子就不错了。”
王桂花眼睛一瞪:“我不是心疼你们吗?当初就该听我的,把钱拿回老家盖个三层小楼,又宽敞又气派,你弟弟结婚也有面子。非要在这大城市里买个鸽子笼,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天的饭,吃得索然无味。
从那以后,“陈强要结婚”就成了我们家一个挥之不去的魔咒。
婆婆隔三差五地打电话来,主题永远只有一个:钱。
“阿峰啊,你弟弟谈了个对象,女方家要十万彩礼,你看你们……”
“阿峰啊,你弟弟要买车,首付还差五万,你这个当哥的,总不能看着吧?”
“阿峰啊,你弟弟工作不稳定,每个月房租水电都成问题,你先给他打三千过去。”
陈峰一开始还会跟我商量,到后来,常常是先斩后奏。
我发现我们的联名账户里,钱总是不明不白地少下去。
我们为此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把银行流水拍在桌子上,眼睛都气红了:“陈峰!这又是一万!你弟弟是巨婴吗?二十好几的人了,凭什么要我们一直养着他!”
陈峰满脸疲惫,语气里带着不耐烦:“那是我亲弟弟!我不帮他谁帮他?晚晚,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我气得发抖,“我们每个月要还六千的房贷,要交水电物业,要生活!我连买件新衣服都要犹豫半天,你倒好,一万一万地往外拿!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他突然吼了起来,面目有些狰狞,“林晚,我没想到你这么物质!这么不通情达理!”
那一刻,我看着他陌生的脸,心凉了半截。
我们冷战了一个星期。
最后,是他先服的软。
他抱着我,一遍遍地说对不起,说他压力太大了,一边是父母的期望,一边是我们的生活,他快被压垮了。
我心软了。
我想,他是爱我的,只是一时糊涂。
我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计较了,他夹在中间,确实不容易。
于是,我妥协了。
我跟他说:“以后,每个月我们固定给你爸妈两千生活费,这是孝敬。至于你弟弟,我们只能偶尔帮衬,不能无限度地满足。我们也要为我们自己的小家,为我们未来的孩子考虑。”
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开始正式备孕。
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一个小生命的到来,以为孩子的降生能让我们的生活重归正轨。
可一年过去了,我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婆婆的电话打得更勤了,话里话外都在催。
“林晚啊,你们结婚都快四年了,肚子怎么还没消息啊?女人啊,还是要早点生孩子,不然就成高龄产妇了。”
“是不是你身体有什么问题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认识一个老中医,专治这个,我给你寄点药过去?”
那些话像软刀子,一刀刀割在我的心上。
我去医院做了全套检查,医生说我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我把检查报告拿给陈峰看,他只是淡淡地说:“那就好,顺其自然吧。”
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没有我预想中的高兴和释然。
现在想来,他当然不意外,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可能怀孕。
是他,亲手扼杀了我做母亲的权利。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双腿有些发软,但我还是强撑着,一步步走进那栋我曾经以为是“家”的楼。
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婆婆王桂花、公公,还有那个像吸血鬼一样的弟弟陈强,竟然都在。
茶几上摆满了水果零食,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
陈峰正笑着给陈强递苹果。
好一派其乐融融的家庭景象。
我的出现,让客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晚晚,你回来啦。”陈峰站起来,笑容有些僵硬,“今天怎么这么晚?”
王桂花瞥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大忙人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等你半天了,饭都快凉了。”
我没有理会她。
我换了鞋,一步步走到客厅中央。
我的目光,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地射向陈峰。
他被我看得有些发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那张化验单,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那张薄薄的纸,落在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峰的目光落在化验单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
“这是什么?”他声音发干,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
“你自己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张纸。
当他看清上面的字时,他的手猛地一抖,化验单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这……这不可能……肯定是医院搞错了!”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王桂花见状,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搞什么东西!林晚,你又在耍什么花样?是不是又不想给我们家强强拿钱,故意找事?”
她说着,就要上前来抢我手里的药瓶。
我侧身躲过,将药瓶紧紧攥在手心。
“耍花样?”我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愤怒,“妈,你最好先问问你的好儿子,他每天晚上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光转向陈峰,一字一顿地问:“陈峰,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啊!”我猛地提高了音量,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愤怒、背叛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你不是说这是维生素C吗?你不是说为了我身体好吗?你告诉我,为什么医生说,这是避孕药!”
“避孕药”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炸响。
公公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满脸震惊。
陈强嘴里的苹果掉在了地上,也忘了去捡。
王桂花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从错愕到惊慌,再到心虚。
“你……你胡说八道!”她色厉内荏地指着我,“什么避孕药!我们家阿峰怎么会干这种事!肯定是你自己在外面乱搞,怀了别人的野种,怕被我们发现,才故意栽赃陷害!”
这恶毒的揣测,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栽赃陷害?”我指着陈峰,声音凄厉,“你问他!你问他这药是不是他买的!你问他是不是他每天晚上亲手喂我吃下去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峰身上。
他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在我的逼视下,他终于崩溃了。
“是……是我做的。”他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这个我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陈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孩子的吗?”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低着头,嗫嚅道:“晚晚,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步步紧逼。
“够了!”王桂花突然尖叫着打断了他,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不下蛋的鸡,还有脸在这里嚷嚷!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我们至于想这个办法吗?”
我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什么叫“我们”?
什么叫“想这个办法”?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形。
“是你?”我转向王桂花,声音都在颤抖,“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王桂花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索性挺直了腰板,一脸的理直气壮:“是!就是我的主意!怎么了?”
“为什么?”我的心,一寸寸地沉入冰窖。
“为什么?”她冷笑一声,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还不是因为我儿子心疼你!强强要结婚,要买房,哪一样不要钱?阿峰是当哥的,能不帮吗?你们现在要是生了孩子,奶粉钱、尿布钱、以后上学的钱,哪一样不是开销?我们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帮你们减轻负担吗?”
“为了我们好?”我简直要被这套强盗逻辑气笑了,“为了我们好,就给我下药?就剥夺我当母亲的权利?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嚷嚷什么!”她丝毫不觉得理亏,“不就是晚两年要孩子吗?又不是不让你生!等强强结了婚,稳定下来了,你们再生不是一样吗?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吗?”
“是啊,嫂子。”一直没说话的陈强,此刻也开了口,他挠了挠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哥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别这么激动,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嘛。”
一家人。
多么讽刺的三个字。
我看着眼前这一家人的嘴脸,只觉得无比恶心。
那个懦弱无能,被母亲和弟弟操控的丈夫。
那个自私恶毒,视我为生育工具和提款机的婆婆。
那个贪得无厌,永远长不大的巨婴小叔子。
还有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默许这一切发生的公公。
这不是我的家。
这是一个地狱。
我的眼泪流干了,心也彻底死了。
我看着陈峰,那个我爱了整整八年的男人,从校服到婚纱,我把所有的青春和爱都给了他。
可他,回报我的,却是最恶毒的欺骗和伤害。
“陈峰。”我平静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我们离婚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慌:“不!晚晚,我不离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他冲过来想抱我,被我嫌恶地一把推开。
“别碰我!我嫌脏!”
王桂花一听我要离婚,立刻炸了毛:“离婚?你想得美!我儿子哪里对不起你了?为了你,在这大城市买了房,让你过上了好日子,你还不知足?我告诉你林晚,我们陈家没有离婚的男人!你要是敢离,就给我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王桂花,你是不是觉得我林晚是个软柿子,可以任由你们拿捏?”
我擦干眼泪,从极度的悲痛和愤怒中,反而生出了一股冷静到可怕的力量。
家不是审案子的地方,哭闹和嘶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们是一群没有底线的鬣狗,你越是示弱,他们就咬得越欢。
我收起所有的情绪,目光冷静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首先,陈峰。”我看着他惨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以欺骗的手段,长期给我服用避孕药,对我造成了严重的身体和精神伤害,这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我手上有医院的化验报告,有剩下的药片作为物证,还有我们这几年来关于‘补充维生素C’的聊天记录作为人证。只要我报警,你就要承担刑事责任。”
陈峰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第二,王桂花女士。”我转向那个满脸横肉的女人,“你作为主谋,教唆你儿子对我进行伤害,属于共同犯罪。别以为你躲在后面就没事了,我一样可以告你。”
王桂花的脸色由红转青,嘴巴张了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第三,关于离婚和财产分割。”我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他们心上,“这套房子,首付是我们婚后共同财产支付的,房本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按照婚姻法,我至少拥有一半的产权。这几年的房贷,大部分是我在还,我有每个月的银行还款记录。离婚,这房子怎么分,法院说了算,不是你王桂花说了算。”
“还有,我们婚后的共同存款,每一笔的去向我都有记录。那些被你,陈峰,转给你弟弟陈强的钱,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在法律上,这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的非正常转移。我有权要求他,陈强,全额返还。”
我把目光投向一直缩在沙发角落的陈强。
他接触到我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一家人惊慌失措的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爸妈早就对你们家不放心,当初我们买房的时候,他们怕我吃亏,私下给了我二十万,这笔钱有明确的转账记录,并且注明了是‘赠与女儿林晚个人’。这属于我的婚前财产,你们一分钱也别想动。”
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一家人,此刻全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哑火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一向温顺、隐忍的我,会突然变得如此冷静、如此“懂法”。
他们以为我只会哭,只会闹,只会像个怨妇一样控诉。
他们错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
“你……你……”王桂花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毒妇!你早就盘算好了是不是!”
“我盘算?”我冷笑,“如果不是你们把我往死里逼,我永远都不会想用这些东西来对付我的家人!是你们,亲手毁了这个家!是你们,把最后一点情分都作践得干干净净!”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陈峰身上。
他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陈峰,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最后的悲悯,“在你一次次拿我们的钱去填你家的无底洞时,我忍了。在你妈一次次刁难我,你却只会让我‘大度’时,我忍了。我以为,你只是孝顺,只是愚孝,但心是向着我的。”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恶毒到这种地步。你每天晚上看着我的眼睛,把药喂给我,心里在想什么?是觉得我傻,好骗?还是在为你弟弟扫清了障碍而沾沾自喜?”
“你毁掉的,不只是我的健康,不只是我做母亲的权利。你毁掉的,是我们之间所有的信任和爱情。”
我说完,转身就走,不再看他们一眼。
“晚晚!别走!”陈峰终于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过来,死死抱住我的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都是我妈逼我的!她说强强要是结不了婚,她就死给我看!我没办法啊!晚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马上让我弟把钱还回来!我们把房子卖了,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的哭声听起来那么可悲,又那么可笑。
我低头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此刻在我眼里,只剩下一个面目模糊的懦夫形象。
“陈峰,你知道吗?压垮我的,不是那瓶药。”
我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而是你递药给我时,那温柔的眼神。”
他愣住了。
我抽出自己的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是王桂花的咒骂,陈峰绝望的哀嚎,还有乱成一团的嘈杂。
我把它们统统关在了门后。
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冷风吹在脸上,很疼,却也让我无比清醒。
我拿出手机,给我最好的闺蜜打了个电话。
“喂,佳佳,我今晚去你那儿住。”
电话那头传来她担忧的声音:“晚晚,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劲。”
“我没事。”我看着天上的残月,平静地说,“我只是,决定换一种活法了。”
挂了电话,我打了一辆车。
车子穿行在城市的灯火里,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空茫。
五年的婚姻,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如今,梦醒了。
虽然浑身是伤,但天,也快亮了。
我靠在车窗上,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问题,那种自责和愧疚,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现在,石头被搬开了,可心口却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被那些药伤害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要离开那个地狱,为自己,重新活一次。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
是陈峰发来的。
“老婆,我求求你,你回来好不好?我们谈谈。妈和弟弟我已经让他们回老家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银耳汤,你回来喝,好不好?”
紧接着,又是一条。
“我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只要不离婚,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们还有感情的,不是吗?”
感情?
我看着这两个字,只觉得讽刺。
我没有回复,直接将他拉黑。
然后,我给我的律师发了一条信息:“王律师,关于我的离婚诉讼,可以开始准备了。证据,我全部都搜集齐了。”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了手机。
车子停在了闺蜜家楼下。
佳佳已经穿着睡衣在等我了,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没事了,都过去了。”
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哭累了,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很暖。
我的人生,似乎也从这一刻起,照进了一缕新的光。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的拉扯和博弈。
陈峰和他的家人,显然不会轻易放手。
他们先是打亲情牌。
陈峰每天在我公司楼下等我,风雨无阻,送花、送饭,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公公婆婆也从老家赶来,几次三番地去我父母家哭闹,说他们养了个好儿子,却被我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给毁了。
我爸妈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但他们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我爸对王桂花说:“我女儿当初瞎了眼嫁给你儿子,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教好。现在她醒悟了,要跳出火坑,我们一百个支持!你们再敢来骚扰我们,我们就报警!”
亲情牌没用,他们就开始用威胁的。
陈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电话,发短信恐吓我,说如果我敢让我哥坐牢,他就要我好看。
我直接把短信截图,作为新的证据提交给了律师。
开庭那天,在法庭上,我又见到了陈峰。
短短一个月,他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看着我,眼里全是红血丝,充满了哀求。
而他的母亲王桂花,坐在旁听席上,依然用那种怨毒的眼神瞪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庭审过程很顺利。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陈峰的辩护律师显得苍白无力。
他当庭承认了给我服用避孕药的事实,但坚称自己是“一时糊涂”,是“出于对家庭未来的考虑”,并无“主观伤害的恶意”。
我请我的律师,当庭念出了一段话。
那是我在整理旧物时,无意中发现的陈峰的日记。
“妈说,现在还不能要孩子,强子的事要紧。晚晚那么想要孩子,肯定不会同意。妈让我去买点‘维生素’给她吃,说这样对大家都好。我心里很乱,我爱晚晚,不想骗她。但妈说,男人要以大局为重,不能为了儿女情长,不顾兄弟死活。也许,妈是对的吧。”
日记念完,全场哗然。
陈峰的脸,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最终的判决下来了。
法院判决我们离婚。
婚内共同房产,考虑到陈峰的过错行为对我造成的伤害,我分得百分之六十的份额。
婚内共同存款,除去我父母赠与的部分,平分。
陈峰非法转移给陈强的十二万元,判决陈强限期返还。
至于故意伤害罪,由于未造成不可逆的严重后果,且陈峰当庭认罪态度良好,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走出法院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看到陈峰一家人被记者围住,王桂花还在声嘶力竭地咒骂着什么。
我没有回头。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用分到的钱,在另一个城市付了一套小公寓的首付。
我也换了一份工作,离开了那座让我伤痕累累的城市。
我定期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因为发现得早,停药及时,我的身体正在慢慢恢复,以后还是有很大机会可以正常怀孕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得像个孩子。
有时候,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陈峰。
想起我们曾经的甜蜜,想起他曾对我的好。
我不恨他了。
我只是觉得可悲。
一个被原生家庭彻底绑架的男人,一个没有自我、没有底线的“孝子”,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他伤害了我,也同样毁灭了他自己。
一年后,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
他是个很温和的男人,是个离异带娃的医生。
我把我的过去,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握住我的手,说:“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他的女儿很可爱,甜甜地叫我“林晚阿姨”。
我们在一起的第二个年头,我怀孕了。
当B超单上显示出那个小小的孕囊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老公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看,幸福从来不会缺席,只是有时候,会迟到一会儿。”
是啊。
人生就像一趟列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很庆幸,我在错的站点及时下车,才得以在对的站点,遇到真正属于我的风景。
至于陈峰,我后来听以前的同事说起过。
他缓刑期间,因为找不到工作,又背负着骂名,整个人都废了,天天在家喝酒。
王桂花后悔不迭,到处托人想给他再说一门亲事,但他的“名声”早已传开,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会给老婆下药的男人。
而陈强,用那笔被追讨回来的钱,付了彩礼,结了婚。
但他好吃懒做的本性难改,婚后不久,就因为赌博,把家底输了个精光,老婆也跟他离了。
他们一家人,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应有的样子。
我偶尔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尝一下那片“维生素C”的味道,如果我继续选择忍气吞声,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我会被蒙在鼓里一辈子,身体被彻底搞垮,精神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变成一个真正的“不下蛋的母鸡”,被他们一家人嫌弃、榨干,然后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丢掉。
想到这里,我总会出一身冷汗。
幸好,我醒了。
一个女人,可以善良,但必须要有锋芒。
你的底线,决定了你能过上怎样的人生。
手机响了,是我老公打来的。
“老婆,下班了吗?我跟宝宝在家做好饭等你哦。”
“马上就到家啦。”
我挂了电话,加快了脚步。
不远处,我家的窗户亮着温暖的灯光,那里,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在等我回家。
这一次,我无比确定。
那,才是真正的家。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一马平川的童话。
在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陈峰。
他拦在我下班回家的路上,比上一次在法庭上见到时,更加潦倒和颓废。
胡子拉碴,头发油腻,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
他看着我隆起的小腹,眼神复杂,有嫉妒,有悔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
“你过得很好。”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下意识地护住肚子,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为一声苦笑,“我来看看你。”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冷冷地说完,转身就想走。
他却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
“林晚!”他声音嘶哑地喊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所以你才能这么快就忘了我,这么快就跟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我挣扎着,怒道:“放手!陈峰,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他眼睛赤红,像一头困兽,“我被你毁了!我的工作,我的名声,我的家,全都被你毁了!你凭什么可以这么幸福?凭什么!”
他的质问荒谬又可笑。
“毁了你的人是你自己,是你的愚孝,是你母亲的贪婪,是你们一家人的无耻!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就是你!”他固执地吼道,“如果你当初能再忍一忍,等我弟结了婚,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也会有孩子,我们也会很幸福!是你,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孔,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个人,已经彻底被偏执和不甘吞噬了。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辆车猛地停在了我们身边。
车门打开,我老公冲了下来。
他一把挥开陈峰的手,将我护在身后,眼神凌厉地盯着陈峰:“你想干什么?”
陈峰看到我老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你就是那个接盘的?捡我不要的破鞋,感觉怎么样?”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老公出手快而准,直接将陈峰打得一个趔趄。
“嘴巴放干净点。”我老公的声音冷得像冰,“林晚现在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你再敢骚扰她,或者说一句侮辱她的话,我保证,你会比现在惨一百倍。”
陈峰捂着脸,似乎被打懵了。
我老公不再理他,拉着我上了车,迅速驶离了现场。
车上,我惊魂未定,手脚冰凉。
他握住我的手,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但同时,一种不安的预感,也悄然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陈峰,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看似平静幸福的生活里。
我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难道又要被拖入那个无尽的深渊吗?
我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握紧了丈夫的手。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
为了我的孩子,为了我的家,为了我自己,我会战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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