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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我暗恋女老师,结果被她发现,她娇嗔: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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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夏天,热得像一锅滚开的水。

知了在窗外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把阳光都叫得发了毛。

我叫陈阳,十七岁,在市里那所半死不活的第二职业中专学机械制图。

我们的人生,就像制图课上那些画了又擦、擦了又画的辅助线,看得见,摸不着,最后都得被橡皮擦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条冰冷的、规定好的实线。

那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直到苏婉的出现。

她是新来的语文老师,刚从省城的师范大学毕业。

她第一次走进我们(3)班教室的时候,整个屋子都亮了一下。

真的,不是夸张。

她穿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头发很长,在脑后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不像我们见过的其他女老师,要么不苟言笑,要么嗓门像铜锣。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

“大家好,我叫苏婉,是你们新的语文老师。”

她站在讲台上,微微笑着,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那一刻,我手里的2B铅笔“啪”的一声,断了。

我同桌王胖子拿胳膊肘捅我,“嘿,陈阳,看傻了?口水流出来了。”

我没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讲台上那个身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攥住,然后猛地一松,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苏婉,苏婉。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像含着一颗糖,甜得发腻。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有了色彩。

我开始期待上学,尤其是语文课。

我会在上课前把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把语文书摊开,端端正正地坐着,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她讲课的时候,我根本听不进去什么“主谓宾定状补”,我的眼睛像一台贪婪的摄像机,记录着她的一颦一笑。

她用粉笔写字时微微踮起的脚尖。

她扶眼镜时,那根纤细白皙的食指。

她被某个蠢问题逗笑时,嘴角边那个浅浅的梨涡。

下课后,我会找各种蹩脚的借口去办公室问问题,其实就是想多看她几眼,多听她说几句话。

办公室里人多嘴杂,我不敢太放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描摹她的轮廓。

她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廉价的雪花膏,也不是刺鼻的香水,就是一种……很干净,很舒服的味道。像刚晒过的被子,又像雨后青草地。

我把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全都画在了一个速写本上。

我从小喜欢画画,虽然画得不好,但那是我唯一的情感出口。

本子里,全是她。

讲台上的她,窗边看书的她,低头批改作业的她。

有正脸,有侧脸,有背影。

每一张画下面,我都写了一行小字。

“今天,她穿了白衬衫,像一朵云。”

“她的声音,能让夏天都变得凉快。”

“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她,就好了。”

那个本子,是我的潘多拉魔盒,装满了我的罪恶、我的幻想,和我卑微的爱恋。

我把它藏在书包最里面的夹层,谁也不给看。

我觉得自己像个潜伏在黑暗里的窃贼,偷窃着属于她的光。

这种感觉,既甜蜜,又痛苦。

甜蜜的是,我的生活因为她而有了意义。

痛苦的是,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是天上的月亮,我是地上的泥沼。

她是大学毕业的天之骄子,我是连高考都没资格参加的职专生。

我们的世界,根本没有交集。

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有时候,我会趴在宿舍的窗台上,看着楼下那些和社会青年打情骂俏的女同学,心里一阵烦躁。

王胖子总说:“陈阳,你装什么清高?楼下三班的李丽对你有意思,多好的姑娘,大眼睛双眼皮,你瞅都不瞅一眼。”

我只是摇摇头,抽着一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

他们不懂。

见过了月亮,谁还会对地上的萤火动心?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老刘有事没来,教室里乱成一锅粥。

王胖子他们几个在后排打扑克,女生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港台明星。

我坐在角落里,戴着耳机听着Beyond的歌,拿出我的速写本,又开始画她。

画的是她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样子。她吃饭很秀气,小口小口地,不像我们,狼吞虎咽。

我画得入了神,连下课铃都没听见。

直到王胖子一巴掌拍在我背上,“走了,陈阳!去录像厅看《喋血双雄》啊!”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铅笔在本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毁了整幅画。

我心里一阵烦躁,没好气地吼道:“去去去,你自己去!”

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书包,把速写本往里一塞,就冲出了教室。

我得赶紧回家,我妈今天炖了排骨汤。

骑着我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在满是尘土的马路上飞驰。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燥热。

我心里却空落落的。

回到家,吃完饭,我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想拿出速写本看看。

我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本子呢?我的本子呢?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背心。

我像个疯子一样,把书包里的书本、卷子全都倒在床上,一本一本地翻,一张一章地找。

没有,还是没有。

我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本子肯定掉在教室了。

那个记录了我所有阴暗秘密的本子。

如果被同学捡到……王胖子他们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全校宣扬,到时候我就是个笑话。

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笑话。

如果……如果被她捡到……

我不敢想下去。

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在房间里像困兽一样转来转去,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不行,我得回去找!

我跟我妈撒了个谎,说有份重要的作业落在学校了,然后抓起钥匙就冲出了家门。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天全黑了。

我骑着车,感觉自己像在跟时间赛跑。

学校的大门已经锁了,但我知道东墙有个豁口,平时我们逃课都从那儿钻。

我把车藏在墙外的小树林里,猫着腰,像个做贼的,从豁口钻了进去。

校园里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把树影拉得张牙舞爪。

我一口气跑到教学楼,我们班在三楼。

楼道里黑漆漆的,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我跑到教室门口,门锁着。

我趴在门上的小窗户往里看,借着外面微弱的光,隐约能看到我的座位。

桌子下面,空空如也。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被人捡走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我看到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还亮着灯。

一盏孤零零的灯。

我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晚了,谁还会在办公室?

难道是她?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像被蛊惑了一样,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朝那片光亮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我贴在门边,屏住呼吸,从门缝里往里瞧。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

是苏婉。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对着我,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

她的面前,摊开着一个本子。

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本子。

我的速写本。

那一瞬间,我感觉天塌了。

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

我完了。

我彻底完了。

我像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靠在冰冷的墙上,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我看到她翻了一页,又一页。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我不知道她是在笑,还是在哭。

时间,仿佛静止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合上了本子。

她站起身,转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好像没发现我,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有些孤单。

我看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

我愣住了。

她竟然抽烟。

她熟练地点上火,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圈。

烟雾缭绕中,她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有些忧郁。

这和我印象中那个温柔、阳光的她,判若两人。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好像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她也有烦恼,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正看得出神,她突然开口了。

“门外的人,进来吧。”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像一声惊雷。

我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她发现我了。

我该怎么办?

跑?

还是进去?

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进来。”

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咬了咬牙,知道躲不过去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推开门,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挪了进去。

我不敢看她,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

那双因为跑得太急而沾满灰尘的白球鞋。

“陈阳?”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好像没想到会是我。

我“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敲得我胸口生疼。

“本子……是你的?”她终于开口了。

我点了点头。

“画得……还不错。”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探究,但没有我想象中的厌恶和鄙夷。

这让我有了一丝丝的勇气。

“苏老师,对不起。”我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对不起什么?”她掐灭了烟,走到我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我……我不该……不该……”我结结巴巴,脸涨得通红。

“不该画我?还是不该……喜欢我?”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的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她竟然说得这么直白。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心思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抬起头来。”她说。

我没动。

“陈阳,看着我。”她的声音严厉了一些。

我只好慢慢地抬起头,重新对上她的目光。

“你多大了?”

“十七……快十八了。”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喜欢她,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

她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要叫保安把我抓起来。

然后,她突然笑了。

不是那种温柔的笑,也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玩味的笑。

“小屁孩,胆子不小啊。”

我愣住了。

她……她没生气?

“苏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您别告诉学校,别告诉我爸妈,行吗?”我急得快哭了。

在1990年,师生恋是绝对的禁忌,一旦曝光,我会被开除,她会丢掉工作,我们俩都会身败名裂。

她看着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怕了?”

我用力点头。

“怕就对了。”她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陈阳,你知道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吗?”

“我知道。”

“你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吗?”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知道。”

“那你还……”她欲言又止。

我看着她,看着她灯光下清澈又复杂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了上来。

“我控制不住。”

我说。

说完这四个字,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是我的心里话。

我就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在课堂上偷偷看她,控制不住在夜里想她,控制不住把她画满整个本子。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她比我矮半个头,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

这种味道,让我头晕目眩。

她伸出手,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落在了我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傻小子。”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柔。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不是害怕,不是委屈,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她没有骂我,没有鄙视我,她甚至……在安慰我。

“别哭。”她说,“像个小孩子。”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她收回手,转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哑着嗓子问。

“你的本子。”

我接过信封,很厚,很重。

“还有……”她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有一封信,回去再看。”

我捏着信封,手心全是汗。

“苏老师,那……”

“回去吧,太晚了。”她打断我,“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本子拿回去,烧了,以后不许再画了。”

“哦。”我失落地应了一声。

“还有,”她看着我,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陈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画也画得好。但是,待在职专,你这辈子就毁了。”

我心里一颤。

“你的心思,我不怪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胡思乱想很正常。”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但你不能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我……”

“听我说完。”她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有魔力,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偷偷画我,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而是学习。”

“学习?”我苦笑了一下,“苏老师,我是职专生,学了也没用,考不了大学。”

“谁说你考不了?”她反问。

“我……我们没有学籍,不能参加高考。”

“可以作为社会青年报名。”她说,“路是人走出来的。”

我愣住了。

社会青年……高考……

这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词。

“太难了……”我喃喃自语。

我们职专教的,都是最基础的皮毛,跟普高的课程天差地别。想靠自学赶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她忽然朝我走近一步,我们的距离近到我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娇嗔和挑衅的表情。

“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挠在我的心尖上。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漏跳了一拍。

“……什么机会?”

“一个证明你不是只会胡思乱想的小屁孩的机会。”她扬了扬下巴,眼睛亮晶晶的,“从今天起,你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如果你能考上大学,考上一个像样的大学……”

她停住了,没有说下去。

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眼神里,有鼓励,有期许,还有一丝……我不敢深想的情愫。

“我……”我的喉咙发干,“如果我考上了呢?”

她笑了,那笑容在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等你考上了,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她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一本书,不再看我。

“走吧,锁门了。”

我像个木偶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出办公室。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低着头,安静地看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捏紧了手里的信封,转身,跑进了无边的黑夜。

回到家,我反锁上房门,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心脏,还在狂跳。

她的那句话,那句“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颤抖着打开信封。

里面,除了我的速写本,果然还有一封信。

信纸是淡蓝色的,带着和她身上一样的香味。

字迹很娟秀,是她的笔迹。

“陈阳: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们已经‘开诚布公’地谈过了。请原谅我的直接,因为我觉得,对你这样聪明的孩子,兜圈子是种不尊重。

你的本子,我一页一页,都看完了。

说实话,我很震惊。

震惊的不是你对我那份青涩的、不合时宜的感情。而是,我从你的画里,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自己。

原来,我在讲台上是那个样子的。原来,我的某个不经意的动作,在你的眼里,有那么多的意义。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苏婉。

但是,陈阳,我必须告诉你,我们是师生。这个身份,像一道墙,横在我们中间。我不可能,也不可以,回应你的感情。

这不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

你才十七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前面有无限的可能。而我,只是你人生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你不应该把你的未来,赌在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幻影上。

我承认,你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你的画,你的文字,都透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敏感和细腻。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希望你沉沦下去。

职专不是你的终点。你有才华,你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

我说给你一个机会,不是给你一个和我发展什么关系的许可。

而是给你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把对我的这份喜欢,转化成学习的动力吧。

去考大学,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当你站在更高的地方,你会发现,今天你所迷恋的,或许只是因为你的世界太小了。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以一个优秀、成熟、独立的成年人的身份,站在我面前。

到那时候,我们不再是师生。

我们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知己。

至于其他的……未来,谁又说得准呢?

努力吧,少年。

别让我失望。

苏婉”

我把信看了三遍。

每一遍,眼眶都湿润一次。

她没有拒绝我,也没有接受我。

她给了我一条路。

一条通往未来的,布满荆棘,但又充满希望的路。

我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胸口的口袋里,紧紧贴着我的心脏。

然后,我走到阳台,拿出一个铁盆,把那个画满了她的速写本,一页一页地撕下来,点燃。

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明明灭灭。

火焰中,她的笑脸,她的背影,都化作了灰烬。

再见了,那个卑微、怯懦、只会躲在角落里偷偷想念你的陈阳。

从今天起,我要为你,也为我自己,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第二天是周六。

我起了个大早,跑到市里最大的新华书店。

我把身上所有的零花钱,三十七块五毛,全都掏了出来,买了一整套的高中教材和辅导书。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历史。

抱着那摞沉甸甸的书,我感觉自己抱住了整个未来。

从那天起,我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再去录像厅,不再跟王胖子他们瞎混,不再在课堂上发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三件事:上课,做题,背书。

职专的课很简单,我基本上听一遍就会了。剩下的时间,我就偷偷在下面学高中的课程。

一开始,非常痛苦。

很多知识点都衔接不上,那些复杂的公式、拗口的定理,像天书一样。

我常常一道数学题能琢磨一个晚上。

英语更是一窍不通,我只能从最基础的音标和单词开始背。

每天晚上,等我爸妈睡了,我都会在台灯下学习到深夜。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或者狠狠掐自己一下。

我的床头,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考上大学。”

这四个字,是写给我自己的,也是写给她的。

我和她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在学校里,我们像两条平行线。

她上她的课,我听我的课。

她对我,和对其他同学,没有任何不同。

甚至,比对其他同学更严厉。

有一次,我在她的语文课上偷偷做数学题,被她发现了。

她直接点我的名,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

我当然答不上来。

“陈阳,我的课就这么让你提不起兴趣吗?”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冷冷地问。

我低着头,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坐下!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那节课,我如坐针毡。

下课后,我磨磨蹭蹭地走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她没说什么,只是扔给我一本书。

“把这首诗抄十遍。”

是李商隐的《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我看着那首诗,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敲打我。

我们的约定,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在人前,我们必须保持距离。

但私下里,她却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每个周五的晚上,她都会以补课的名义,把我叫到她的单身宿舍。

她的宿舍很小,但很干净,空气里总有那股好闻的味道。

她会给我讲我不会的数学题,帮我纠正英语发音,给我划出历史和政治的重点。

那些夜晚,是我一周中最幸福的时光。

我们可以抛开师生的身份,像朋友一样聊天。

我会跟她讲我学习上的困惑,她会跟我讲她大学里的趣事。

我才知道,她家在省城,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生。她是家里的独生女,被分配到我们这个小破职专,心里也挺委屈的。

她说,她本来想考研,但家里不同意,觉得女孩子早点工作安定下来才好。

“有时候,大人也很无奈。”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丝落寞。

那一刻,我特别想抱抱她。

但我不敢。

我只能更努力地学习,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我必须变得更优秀,才能配得上她的这份期许。

那段时间,我瘦了十几斤,眼窝深陷,脸色苍白,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王胖子他们都说我疯了。

“陈阳,你是不是中邪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书本死磕。”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

他们不懂,我的世界里,有一束光。

为了追逐那束光,我愿意付出一切。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1991年的春天。

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我的复习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住在苏婉的宿舍里。

她向学校申请,说要给我这个“有希望的苗子”进行一对一的冲刺辅导。

学校领导乐见其成,还特批了。

于是,我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每天晚上都和她待在一起。

她陪我做模拟卷,给我分析错题,帮我调整心态。

有时候我学得太晚,她会给我煮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卧上一个荷包蛋。

看着她为我忙碌的背影,我常常会有一种错觉。

仿佛我们不是师生,而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恋人。

但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

谁也没有捅破。

我们最有默契的,是绝口不提那个晚上的约定。

仿佛那句“等你考上了,再来问我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句话像一颗种子,已经种在了我们心底。

高考,就是它开花结果的时刻。

随着高考的临近,学校里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

职专是个小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人。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和一个突然发奋图强的男学生。

每天晚上都待在一起。

这本身就是一出足够吸引眼球的戏。

“喂,听说了吗?那个苏老师,和三班的陈阳好上了。”

“真的假的?师生恋啊?也太劲爆了吧!”

“可不是嘛,有人看见陈阳半夜才从苏老师宿舍出来呢。”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响。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但我怕连累她。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苏老师,你听到那些话了吗?要不……我还是回宿舍住吧。”

她正在给我削苹果,闻言,手顿了一下。

“听到又怎么样?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淡淡地说:“陈阳,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见不得你好。你越是在意,他们就越是得意。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出成绩来,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坚定而坦然。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不能退缩。

我已经走了这么远,绝不能在最后关头放弃。

但是,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导火索是王胖子。

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跑来质问我。

“陈阳,你小子可以啊!不声不响就把苏老师给拿下了?快,跟哥们说说,怎么回事?”他一脸猥琐的笑。

我当时正在做一套数学卷子,被一道解析几何的题卡住了,心里正烦。

“滚一边去,别烦我。”我没好气地说。

“嘿,你还来劲了是吧?”王胖子不乐意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天天晚上往苏老师宿舍跑。怎么,是不是尝到甜头了?那娘们……滋味怎么样?”

他的话,越来越脏。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我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他妈把嘴巴放干净点!”我红着眼睛吼道。

“哟呵,还护上了?”王胖t子也不甘示弱,一把推开我,“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全校都知道了,你还装什么纯情!”

“我让你胡说!”

我疯了一样,一拳就朝他脸上打了过去。

我们俩,就在教室里,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扭打在了一起。

最后,是班主任老刘和几个老师,把我们拉开的。

我们俩都挂了彩,我嘴角流着血,王胖子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事情,闹大了。

教导主任亲自来处理。

王胖子恶人先告状,把那些流言蜚语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说我因为和苏老师关系不正当,被他发现后恼羞成怒才打人。

教导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脸的官僚气。

他听完王胖子的话,脸色铁青,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垃圾。

“陈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大声反驳,“是他先侮辱苏老师,我才动手的!”

“侮辱?”教导主任冷笑一声,“无风不起浪。如果你们俩没什么,别人会那么说吗?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们就是正常的师生关系!是苏老师在给我补课!”

“补课?补到半夜三更?补到宿舍里去?”教-导主任拍着桌子,“陈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你这种学生我见多了,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就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还把老师也给带坏了!”

“你胡说!”

“我胡说?好,我现在就去问问苏老师!如果情况属实,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他就气冲冲地朝办公室走去。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我不仅毁了自己,还把她也拖下了水。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走廊上,看着教导主任的背影,手脚冰凉。

没过多久,我就看到苏婉跟着教导主任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她从我身边走过,没有看我,径直走进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那天下午,学校就出了处理决定。

我,因为顶撞老师,殴打同学,败坏校风,被处以留校察看处分,并立即停止一切“额外辅导”。

而苏婉,因为“对学生管理不当,造成不良影响”,被全校通报批评,并取消了本年度评优资格。

这个处理结果,不算最坏,但也不算好。

至少,我们没有被开除,她也没有被辞退。

我知道,这一定是她努力争取来的结果。

她一定在办公室里,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说了无数的好话,才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放学后,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去找她。

我一个人,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河边,坐了一整个下午。

河水很脏,漂浮着各种垃圾。

就像我的心情一样。

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我把她拉下了神坛,让她沾染了世俗的污秽。

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喜欢上她,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

天黑了,我才失魂落魄地往家走。

路过她宿舍楼下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她宿舍的窗户,黑着灯。

她不在家吗?

还是……她不想再见我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是她。

她穿着一件风衣,头发随意地披散着,看起来有些憔-悴。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怎么不上去?”她先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我……我以为你不在。”

“在等你。”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走过来,站-在我面前。

“傻站着干嘛?跟我来。”

她带着我,没有回宿舍,而是走出了校门,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

公园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在一条长椅上坐下。

“对不起。”我低着头,声音哽咽。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才让你……”

“陈阳。”她打断我,“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看到她的眼睛也红红的。

“这件事,不怪你。”她说,“要怪,就怪那些嚼舌根的人,怪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世界。”

“可是……”

“没有可是。”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你做得对。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那么侮辱你,我也会动手。”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

“别哭了,多大的人了。”

我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

“苏老师,我是不是很没用?不但没能保护你,还连累了你。”

她摇了摇头。

“你不是没用。你只是……还不够强大。”

她看着远处的夜空,轻声说:“陈阳,你知道吗?今天主任找我谈话,他说,如果我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必须和你划清界限。以后,不许再和你有任何私下的接触。”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我们的约定……”

“约定还在。”她转过头,看着我,目光灼灼,“但是,方式要变一变了。”

“什么意思?”

“我不能再给你补课了。”她说,“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我愣住了。

“可是……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我一个人……我怕我不行。”

“你行的。”她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凉。

“陈-阳,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你的基础已经打得很牢了,剩下的,就是你自己去巩固,去冲刺。”

“我……”

“听我说。”她加重了语气,“这不仅是学校的要求,也是我对你的考验。”

“考验?”

“对。”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你怎么去面对以后人生中更大的风浪?如果你连自己一个人学习的毅力都没有,你又怎么证明,你对我的感情,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足以支撑你走过一生的信念?”

我被她问住了。

是啊。

我一直以来,都太依赖她了。

我把她当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的精神支柱。

可是,我忘了。

她也有她的难处,她的压力。

我不能永远躲在她的羽翼下。

我必须学会自己飞翔。

“我明白了。”我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苏老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笑了,笑得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

“这就对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包裹,递给我。

“这是我给你整理的,最后两个月的复习资料和冲刺计划。每天该做什么,我都给你写清楚了。还有几套最重要的模拟卷,你一定要做完。”

我接过包裹,感觉有千斤重。

这里面,是她多少个日夜的心血。

“苏老师,谢谢你。”

“傻瓜,跟我还客气什么。”她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那个晚上一样。

“以后……我们是不是就不能见面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沉默了一下。

“在学校,尽量别来找我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写在纸条上,夹在你交上来的作业本里。”

我点了点头。

“回去吧,不早了。”她站起身。

“苏老师!”我叫住她。

她回过头。

“等我。”我说。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等我考上大学,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像暗夜里盛开的昙花,美得让人心碎。

“好。”

她说。

“我等你。”

那是我和她,在高考前,最后一次见面。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我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闭关状态。

我严格按照她给我制定的计划表,每天像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学习。

早上五点起,背英语单词和古诗文。

白天在学校,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用在做题上。

晚上回家,继续复习到深夜。

我和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校园里碰到,我们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然后擦肩而过。

我把所有积攒的问题,都写在小纸条上,夹在每周一次的周记本里交给她。

第二天,她发回本子的时候,里面会夹着另一张纸条。

上面,是她详细的解答,和几句鼓励的话。

“这道题的思路很巧,你已经能举一反三了,不错。”

“注意劳逸结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坚持住,胜利就在前方。”

那些小小的纸条,成了我那段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

我把它们一张一张地收藏起来,像宝贝一样。

我知道,她一直在看着我,陪着我。

终于,高考的日子到了。

进考场前,我爸妈在外面千叮咛万嘱咐。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在人群里搜索。

我知道她不会来。

但是,我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直到进场的铃声响起,我才失望地收回目光。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了她。

她站在考场对面马路的一棵大树下,穿着那条我第一次见她时穿的淡黄色连衣裙。

她离我很远,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朝我,用力地挥了挥手。

然后,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

我的眼泪,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我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了考场。

那三天,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考试,而是在打一场战争。

一场为她,也为我自己的,命运之战。

我答完了所有的题,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当交卷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虚脱般地靠在椅子上,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但我知道,我赢了。

考完试,我没有立刻去找她。

我在等。

等一个结果。

一个月后,成绩出来了。

我跑到邮局去查分,手抖得连准考证都拿不稳。

当工作人员把分数报给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623分。

这个分数,在1991年,足以考上任何一所重点大学。

我拿着成绩单,一路狂奔到学校。

那天是周末,学校里没什么人。

我跑到她的宿舍楼下,大声地喊她的名字。

“苏婉!苏婉!”

我喊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

一个路过的老师告诉我,苏老师已经辞职了。

高考一结束,她就办了手续,回省城了。

我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她走了?

她竟然……走了?

没有告诉我一声,就这么走了?

我的心,像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爸妈看我考得好,本来想给我庆祝,看我这个样子,也不敢多问。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

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我想不通。

她为什么要走?

她不是说,等我吗?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为了激励我,编造的谎言?

我越想越觉得绝望。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

一封从省城寄来的信。

是她的笔迹。

我颤抖着拆开信。

“陈阳:

展信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回到了省城。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怕我当面跟你说,你会舍不得。

其实,我也舍不得。

在你高考的那几天,我每天都站在考场对面。看着你走进考场,又看着你走出来。

我比你还紧张。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成绩了吧。

为你骄傲。

离开那所学校,是我早就做好的决定。

那里的天,太小了。

我想去考研,去读更多的书,去看更大的世界。

就像我希望你做的那样。

陈阳,我们都在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而努力,不是吗?

你的志愿,我已经帮你打听好了。中央美院,或者中国美院,以你的分数和你的绘画天赋,应该没问题。

去北京,或者去杭州吧。

那些美丽的城市,会给你更多的灵感。

不要来找我。

至少,现在不要。

我们都还需要时间,去成长,去沉淀。

等你大学毕业了,等你真正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到那时候,如果你还记得我,如果你还愿意。

就来杭州找我吧。

我会去考浙大的研究生。

如果我考上了,我会在西湖边,等你。

这是一个新的约定。

你,敢不敢接?

苏婉”

信的最后,还附着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

是她省城家里的。

我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口,泪流满面。

原来,她没有骗我。

她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在等我。

她希望我飞得更高,更远。

她也在努力地,追赶着自己的梦想。

我们,是在一起成长的。

“我接。”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声地回答。

我接。

无论多久,无论多难。

我都会去找你。

那年九月,我收到了中央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我成了我们那个小城里,第一个考上中央美院的学生。

走的那天,我爸妈和很多亲戚朋友都来送我。

王胖子也来了。

他提着两瓶酒,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陈阳,对不起啊,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都过去了。”

“你小子,真行。”他捶了我一拳,“以后混好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哥们。”

“忘不了。”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站台,看着那些熟悉又将要远离的面孔。

我的心里,没有伤感,只有憧憬。

我知道,我的未来,在北京。

更远的未来,在杭州。

大学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充实,也最自由的时光。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和艺术的养分。

我拜了最好的老师,交了最有才华的朋友。

我的画,开始在各种展览上获奖。

我开始给杂志画插画,赚取稿费。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家里接济的穷学生,我有了自己的积蓄。

但我没有谈恋爱。

很多女孩子对我表示过好感,我都委婉地拒绝了。

因为我的心里,早就住下了一个人。

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和苏婉,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

我们聊学习,聊生活,聊艺术,聊理想。

我们像最亲密的笔友,最默契的知己。

但我们,绝口不提感情。

那份沉甸甸的约定,像一坛陈年的酒,在我们心中,慢慢发酵。

她真的考上了浙大的研究生,攻读现当代文学。

她在信里给我描述西湖的四季,描述龙井的茶香,描述杭州的小桥流水。

她说,她在等我。

1995年夏天,我大学毕业了。

我拒绝了学校的保研名额,也拒绝了几家北京的大设计公司。

我买了一张去杭州的火车票。

我没有告诉她。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火车到杭州的时候,是一个黄昏。

夕阳把整个城市都染成了金色。

我按照她信里给我的地址,找到了浙江大学。

我打听到她住在校内的研究生宿舍。

我站在她宿舍楼下,就像很多年前,我站在她职专的宿舍楼下一样。

心情,却截然不同。

那时候,我是仰望。

现在,我们是平视。

我让楼下的阿姨帮我叫她。

没过多久,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头发长长地披在肩上。

比四年前,更成熟,更知性,也更美了。

她看到我,愣在了原地。

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是欣喜,最后,是氤氲的水汽。

我朝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走到她面前。

“苏婉。”我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颤抖。

“我毕业了。”

她看着我,不说话,只是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擦掉眼泪。

“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我说。

她看着我,忽然问:“还记得很多年前,在办公室里,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点了点头。

“记得。”

“我问你,如果考上了大学,要问我什么问题?”

“记得。”

“那你现在,可以问了。”她看着我,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埋藏了五年的问题。

“苏婉老师,现在,我不再是你的学生了。我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那么,我可不可以……追你?”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脸上。

她伸出手,轻轻地捶了一下我的胸口。

那动作,带着一丝久违的娇嗔。

“傻瓜。”

她踮起脚尖,在我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你早就追到了。”

1995年的杭州,晚风温柔。

西湖的荷花,开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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