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的潮水天天拍着六和寺的石阶,声响跟发脾气似的。
傍晚残阳斜照时,总有个独臂老和尚在扫地,右边僧袖空荡荡的,风一吹就猎猎晃。
别瞧他普通,这人正是当年景阳冈打虎、快活林揍蒋门神的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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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他扫地的姿势都带着以前打拳的架子,手里扫帚恍惚像戒刀,可每次拢落叶都轻轻的,半点当年血溅鸳鸯楼的狠劲都没了。
征方腊那回,包道乙的毒剑直接砍断了他的右臂。
我总觉得,那一刀不光断了胳膊,还把他跟江湖的牵连砍得七零八落。
当时血雨里,他想起武大炊饼笼上的白汽,想起潘金莲端药碗时的蔻丹,原来半辈子的血债和那点柔情,最后得用一条胳膊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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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朝廷要赏他官,宋江也劝他回东京,他只在病床上合十说“小弟已成废人,愿寄残生于空门”。
老实讲,宋江那声叹气里,我瞅着有点松快的意思,梁山多个“废人”,就少一个可能不服管的,这点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藏着武松没说出口的江湖
武松成了六和寺的“行者”后,日子过得特简单。
晨钟敲了就起来,用左手劈柴、左手写字,连捻佛珠都得练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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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禅房里啥都没有,就枕头边横着柄锈戒刀,刀鞘裂痕里还嵌着干血印,后来小沙弥说,他半夜常醒,醒了就用左手攥着刀柄,偷偷练“玉环步、鸳鸯脚”,那血印就是攥得太用力磨出来的。
搞不清的是,都出家了为啥还留着刀?我琢磨着,不是还想打架,是那刀装着他半辈子的活法。
以前靠这刀扬名,靠这刀报仇,现在刀锈了,可扔了刀,就跟扔了以前的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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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回香客认出他,喊“打虎英雄”,他就合十笑,眼角皱纹里藏着冰霜。
世人都爱听英雄的热闹故事,没人愿意看一个会咳嗽、走路带跛的老和尚。
如此看来,“英雄”这俩字,从来只给风光的人,不给落魄的。
慢慢的,没人再提他是谁,连小沙弥都忘了,这扫地僧曾是梁山的天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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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旧部的消息,都是小沙弥偶尔听来传给他的。
卢俊义赴任时被灌了毒酒,宋江李逵喝了御赐的鸩酒,花荣吴用在蓼儿洼自缢,活下来的人,还忙着把“梁山”改成“忠烈”。
武松每次都低眉念经,像听别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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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觉得,他不是麻木,是看透了,以前喊着“替天行道”的兄弟,最后要么死在朝廷手里,要么死在自己人的算计里,这江湖本就没那么多真情义。
有年深秋,寺门口来了叶孤舟,船上人穿青衫戴素冠,鬓角都白了,手里提着杭菊和两坛绍兴酒。
不用想,这是柴进。
以前柴进是梁山的贵胄,最讲究衣冠,武松初到柴家庄时满身土,被他嫌“粗鄙”;后来招安宴上,武松还摔了杯子骂他“卖兄弟换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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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人能再见面,我还挺意外的,毕竟当年的仇怨,看着就解不开。
一场迟到半生的和解
柴进见到武松,直接长揖到地,声音哑着喊“武二兄”。
武松左手握着扫帚,只微微点头,让他进禅堂。
俩人坐在蒲团上,炭火慢悠悠烧着,黄酒在粗瓷碗里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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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进先开口,说自己在沧州任上时,天天梦到梁山的血,后来干脆辞了官,路过钱塘听渔父说“六和寺有个独臂僧”,就忍不住泊了船。
他说得慢,字里行间都是愧悔。
武松没插话,只在柴进卡壳时,用左手给他斟酒。
那手稳得很,酒线细得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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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就想,这几年的修行没白费,以前暴烈的武松,现在连劝酒都透着平静。
后来柴进从怀里掏出半截焦黑的令箭,上面“替天行道”四个字都卷了边,说“梁山烧的时候,我冒险抢出来的,现在物归原主”。
武松摸了摸令箭,指腹蹭过炭痕,突然就把令箭扔进火盆。
火苗“轰”地窜起来,把那四个字舔成了灰。
柴进浑身一颤,眼泪砸进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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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才说“你欠我的,不止这截木头,但你今日肯来,就两清了”。
这话听着淡,可我觉得,不是不恨了,是算了。
半辈子都过了,再揪着以前的事不放,累的还是自己。
柴进醉了,问他“可曾恨我”,武松说“恨是红尘里的事,我已出家”;又问“可曾念旧”,武松望着窗外的江月,半天说“贫僧断臂,犹存左手,能拂尘敲钟扫叶,却握不住‘兄弟’二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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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轻得像叹气,却让柴进俯着身哭了好久。
第二天天没亮,柴进就悄没声走了,酒没动,菊花留在禅房。
武松让小沙弥把酒埋在塔林,菊花供在佛前,自己还是拿着扫帚扫阶,落叶把昨夜的脚印盖得严严实实。
很显然,他不是不在乎这场重逢,只是不想把情绪挂在脸上,出家人的平静,有时候就是把心事藏在扫不尽的落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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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武松在六和寺活到八十岁,无疾而终。
寺志里就记了几句话:“行者武松,独臂,善扫塔林,每夜闻刀声,旦视之,唯落叶纷纷。”
千百年来,钱塘潮还在拍台阶,游客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人说见过他夜里舞刀,有人感慨梁山情义薄
可没人知道,那年霜降的清晨,曾有叶孤舟泊岸,送来两坛酒、一篮菊,还有一场迟到半生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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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总觉得英雄就得死在沙场,得轰轰烈烈。
看了武松才明白,能放下江湖的仇怨,能接受自己的残缺,在青灯古佛下过好小日子,才是真的厉害。
他把断臂留在了方腊的剑下,把完整的自己留在了柴进的那一拜里。
从此江潮有声,兄弟无言,孤影禅心,两两相忘,却又在那坛没开封的酒、那瓣供佛的菊里,悄悄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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