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清晨,家住上虞的连光荣刚端起茶杯,电话铃突兀响起。那头的声音郑重而低沉:“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您的祖父身份已经核实完毕。”茶水晃出杯口,他愣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一句话——“我们终于找到他了”。
这通电话把人们拉回到79年前的上海。1931年4月的一天傍晚,正在梳头的陈三发听见院门关合,丈夫连德生抬手示意:“今晚加班,别等我。”她以为又是普通的一天,谁知这一去,成了人海蒸发。等到夜色尽黑,屋外凉风刮动门闩,丈夫仍未回家。陈三发守着煤油灯,从焦急挨到天明。
几周后,丈夫仍无音讯。她冒雨赶到英商电车公司,对方只给出一句“早已辞职”。那一刻,陈三发第一次体会到“失踪”二字的重量。半年后,一封来自香港的薄纸飘来:“家中可好?切勿挂念。”简单十几个字,像把人吊在半空。她等了一年又一年,信再没来。
与此同时,上海另一条暗流正在加速。1928年春,周恩来在秘密据点挑选红队骨干,刚从莫斯科东方大学学成归来的连德生榜上有名。组织给他的任务只有一句:“隐入人群,刺向黑暗。”从那天起,他的名字与家人公开的生活彻底分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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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工生涯刀尖起舞。最紧张的一次行动发生在1929年底,叛徒白鑫躲在法租界公馆,数十名便衣把守。周恩来拍板制裁,连德生主动领命。他没得到“亲自动手”的准许,却调来一把柯尔特手枪,最终成为击毙白鑫的凶器。行走在死亡边缘,他必须像幽灵一样不留痕迹,因此连给家里寄信都要先辗转香港。
1931年春,顾顺章叛变。中央特科全线告急,连德生得到密码电:“立刻撤离,身份不能暴露。”他背起随身小包,深夜穿过虹口的弄堂口,连道别都不敢多说。几天后,他抵香港,随即被派赴江西中央苏区。那里枪火更密,物资更缺,可信息线一断就会有整支部队陷入黑暗,他咬着牙撑起交通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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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10月,中央红军主力开始战略转移。留下的留守干部明知可能有去无回,却仍需顶住。连德生带伤坚持在无线电房,靠半截手臂维系联络。第五次“围剿”失败后,敌人收紧包围圈。1935年3月初,他在大余金莲山被俘。
讯问持续三昼夜,烙铁、竹签、鞭打轮番上阵。负责审讯的特务恼羞成怒:“说出暗号,我们保你全家!”他抬头冷冷一句:“痴心妄想。”3月21日拂晓,刑场枪声划破山谷,他留下最后一呼:“共产党万岁!”年仅4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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牺牲的消息被严密封存。档案写的是“连得胜”,连德生的家属根本无从比对。此后几十年,家中三代人踏上寻亲路。1969年,病榻上的陈三发把孙子拉到床边:“你爷爷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一定有苦衷。”那时的信息壁垒厚得像城墙,连名字都查不到,更别提细节。
连信保成年后投身部队,做过陈毅的司机,却从未向首长提问过父亲。现实残酷且讽刺:父亲曾与陈毅并肩作战,而儿子每天就在陈毅车前车后,却被时间隔断。抗美援朝爆发,他主动报名奔赴前线,再次错失翻卷尘封档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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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初,互联网悄然改变查证模式。2008年退休的连光荣偶然在一部网络小说里瞄到“连德生”三字,故事里那位特科队副的经历,和年少时听来的家族碎片惊人吻合。他开始在论坛、数据库里大海捞针,凡有蛛丝马迹便截图、打印、存档。有人质疑:网络多是虚构。他一句回答:“哪怕一成真,也比过去没路强。”
第二年,他在江西赣州烈士英名录发现“连得胜”。生平、牺牲地点与家族记忆再度重叠,他直奔当地党史办,翻出一份1935年的《绥靖公报》。公报记载:刘伯坚、连得胜等人于金莲山下被处决。至此,连家后人掌握了最关键的人证、物证,所有材料装满两只文件袋,被递交到国家安全部。
甄别过程历时数月。档案、人证、口述、枪决地点乃至骨骼DNA一一核对,最终结论:连得胜即连德生,中央特科行劫队副,牺牲时身份为中央政府办事处交通科长。2010年2月电话里那句“已经核实”背后,是四代人散布在近八十年的苦苦追索,也是国家隐蔽战线对无名烈士的郑重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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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清明,上虞烈士陵园新立一座墓碑。碑文写到:“连德生,1903—1935,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英勇就义。”祭奠的人群里,连光荣点燃香烛,轻声说:“爷爷,回家了。”枪声早已停歇,但冰冷石碑下埋着的是一条用生命守护信仰的脊梁。对于后辈而言,答案虽迟,却终究到来;对于历史而言,一枚缺失的拼图,被妥帖放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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