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建国,今年三十二岁。如果人生是一本书,我这本书的前三十年,平淡得像一本流水账,记录着读书、工作、恋爱、结婚,每一步都踩在世俗的节点上,不好不坏。直到两年前,一场连环车祸,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我的人生撕得粉碎。那场事故,带走了我的岳父,也带走了我的妻子,林晓。
那段日子,天是灰色的,饭是没味的,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个空壳,每天机械地处理后事,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岳母王秀梅一夜白头,原本丰腴的她迅速消瘦下去,像一片被秋风抽干了水分的叶子。小姨子林晚,刚大学毕业,哭得几乎晕厥过去,眼睛肿得像核桃。
一个破碎的家,剩下我们三个残缺的人。
葬礼结束后,亲戚们都劝岳母和小姨子搬回老家,或者去其他亲戚家暂住。但岳母摇了摇头,她看着我和晓晓的婚房,这个她女儿曾经最爱的地方,声音沙哑地说:“建国,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冷清。我和小晚,也没个去处。要不……我们就先住这儿,相互有个照应?”
我能说什么?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小姨子苍白无助的脸,点了点头。我无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这个家,是晓晓的心血,如今,它成了我们三个人唯一的避难所。
就这样,一段在外人看来无比尴尬和怪异的生活开始了。一个女婿,一个岳母,一个小姨子,三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人,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最初的日子,家里静得可怕,静得能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触及伤心事的话题。餐桌上,岳母会默默地给我夹菜,做的全是我和晓晓爱吃的。她总是说:“多吃点,建国,你都瘦脱相了。”可她自己,却总是扒拉两口就放下碗筷,躲进房间里,抱着晓晓的照片无声地流泪。
小姨子林晚,曾经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如今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偶尔路过她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她找工作的事情也因此耽搁了。
这个家,被一层厚重的悲伤笼罩着,我们每个人都困在里面,挣扎,却找不到出口。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一件小事打破了这潭死水。
那天我下班回家,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我心里一惊,冲进厨房,看到小姨子林晚正手忙脚乱地对着一个黑乎乎的平底锅发呆,锅里是一坨看不出原样的东西,旁边还打翻了一瓶酱油,弄得灶台上一片狼藉。她脸上又是烟灰又是泪痕,看起来狼狈极了。
“怎么了这是?”我赶紧关了火,打开抽油烟机。
她看到我,像是找到了救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姐夫,我想给我妈做顿饭,我姐以前最会做可乐鸡翅了,我……我怎么都学不会,还把锅烧了……”
看着她哭得抽搐的肩膀,我心里一阵刺痛。我知道,她不是在为烧糊的鸡翅哭,她是在想念她姐姐。那种无助和思念,瞬间击中了我。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些干涩:“没事,别哭了,我来吧。锅烧了可以再买,人饿着了可不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三菜一汤。岳母看着一桌子菜,眼圈又红了。吃饭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建ou,你和小晚,都别憋着了。想哭就哭,想说就说。晓晓和她爸走了,我们活着的人,得好好活下去。他们要是在天上看着我们这个样子,该多不放心啊。”
岳母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各自心里的锁。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坐在一起,聊起了晓晓,聊起了岳父。我们从哭着说到笑着说,回忆着那些温暖的过往。原来,压抑并不能减轻痛苦,只有正视它,分享它,才能让伤口慢慢愈合。
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渐渐有了些生气。岳母开始打理阳台上的花草,那是晓晓以前最喜欢的。小姨子也重新开始投简历,面试。我呢,则包揽了家里的晚餐。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分担着家务,也分担着彼此的情绪。
生活从不缺少波折。我们这种奇特的家庭组合,终究还是引来了风言风语。我们住的是老式小区,邻里之间都熟悉。很快,“女婿和丈母娘、小姨子同住”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起初是一些窃窃私语,后来就变成了当面的指指点点。我去楼下倒垃圾,总能碰到几个大妈聚在一起,看到我,就立刻停止交谈,用一种探究又带着点鄙夷的眼神打量我。有一次,一个平时还算熟络的邻居张婶,拉住我“好心”地劝道:“建国啊,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跟丈母娘和小姨子住一起,像什么话?这瓜田李下的,传出去不好听啊。”
我当时气得脸都涨红了,攥紧了拳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说我们清清白白?说我们只是相依为命?在他们那些龌龊的思想里,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这些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刀子,割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岳母出门买菜的时间越来越早,就是为了避开人多的时候。小姨子面试了几家公司,都因为家庭住址和同住人信息而变得奇怪。有一次,一个面试官甚至半开玩笑地问她:“你和你姐夫住一起,你男朋友不介意吗?”
林晚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
那天晚上,我看着岳母憔悴的脸和小姨子红肿的眼睛,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为了所谓的“相互照应”,却让她们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和委屈。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妈,小晚,”我看着她们,“要不……我搬出去吧。我在公司附近租个房子,这样你们住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了。”
话一出口,客厅里瞬间陷入了死寂。
岳母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震惊和受伤:“建国,你这是什么话?你也嫌弃我们了?这个家是晓晓的,也是你的,你要去哪?”
小姨子也急了,站起来说:“姐夫,你不能走!那些人胡说八道,我们为什么要因为他们改变自己的生活?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你要是走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看着她们激动的样子,我的眼眶一热。原来,在我考虑如何保护她们的时候,她们想的却是如何留住这个家。我们三个人,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拧成了一股绳。
我摇了摇头,声音坚定地说:“不,我不是嫌弃你们。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受委屈。”
“我们不怕!”岳母斩钉截铁地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建国,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没什么好怕的。你要是走了,才是遂了那些人的愿,让他们觉得我们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岳母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是啊,我为什么要退缩?我们只是在灾难过后,努力地活着而已,我们有什么错?
从那天起,我不再躲避邻居的目光。我照常上下班,碰到他们,还会主动点头打招呼。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我的坦然,反而让他们渐渐觉得无趣。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小姨子终于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助理。岳母也找了点事做,在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教人跳广场舞,精气神好了很多。家里又有了笑声。
我以为,最大的坎已经过去了。但命运的考验,却以另一种更尖锐的方式,再次降临。
导火索是我妈。我妈从老家过来看我,本来是件高兴的事。但她一进门,看到岳母和小姨子都在,脸色就变了。吃饭的时候,她全程没给岳母和小姨子好脸色,话里话外都在敲打我。
“建国啊,你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一个人。我托人给你物色了几个好姑娘,改天见见?”
“一个屋檐下,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要注意点影响。”
岳-母和小姨子尴尬地低头吃饭,一言不发。我几次想开口解释,都被我妈用眼神瞪了回去。
送走我妈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岳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我敲了敲门,她在里面应了一声:“妈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我知道,她不是累了,是伤心了。我妈的话,比邻居的流言蜚语更伤人。那是来自亲人的不理解和不信任。
深夜,我睡不着,起来喝水,看到小姨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膝盖,借着窗外的月光发呆。
“怎么还没睡?”我走过去,轻声问。
她回过头,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姐夫,”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是不是……不该住在这里?”
我心里一沉:“怎么这么说?”
“我今天听到你妈妈打电话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她说……她说我一个年轻姑娘家,赖在你这里,就是想图你点什么。她说我……不要脸。”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我没想到我妈会这么过分。我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晚,别听她的。你住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你的家。有你姐姐,有你爸爸妈妈的地方,就是你的家。谁也不能赶你走。”
她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可是姐夫,我妈今天也哭了。她说她对不起你,拖累了你。她说,也许我们真的该搬走了,不能再耽误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我冲到岳母的房门口,用力敲了敲门。“妈,你开门,我们谈谈!”
门开了,岳母站在门口,眼睛通红。
我看着她,也看着身后站着的小姨子,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话:“妈,小晚,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们受了很多委“屈。外面的人不理解,现在连我妈也……我想告诉你们,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你们借住的地方。它是我们三个人的。晓晓和爸走了,但他们留下了我们。我们不是什么奇怪的组合,我们就是一家人。我陈建国这辈子,就认你们这两个亲人。谁要是想把我们这个家拆散,除非我死。”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岳母愣住了,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小姨子也捂着嘴,泣不成声。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我们没有再提那些伤心事,只是聊着未来的打算。我说我想换个大点的房子,带个小院子,这样岳母就可以种花了。小姨子说她要努力工作,以后给我和岳母买最好的东西。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了起来。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客厅时,我看到岳母和小姨子的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但眼睛里,却有了光。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再也打不散了。
日子还在继续,流言蜚语也并未完全消失。但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每天下班,最期待的就是回家。打开门,岳母会笑着说“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小姨子会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跟我分享她工作中的趣事。厨房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
这就是我的家。一个没有血缘维系的家,一个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家。但在这里,有我最珍视的亲情,有我们三个人共同守护的温暖。
晓晓,我知道你在天上看着。你放心,你的妈妈,你的妹妹,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家,我也会守护好。因为,爱从来不只一种形式,家也从来不只一个定义。只要我们彼此扶持,彼此温暖,我们就是最完整的一家人。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