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1980年的那个秋日午后,阳光透过派出所的百叶窗,在地上切出斑驳的光影。年轻的警员王建军看着眼前这个身穿昂贵连衣裙的女人,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的,王警官。”女人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一丝情绪,“箱子……找到了。是我家里的一场误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误会?”王建军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可是价值几十万的古董箱!您前天报案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为了这个案子,全所的人熬了两天两夜!”
女人没有看他,只是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份签好字的撤案申请,轻轻地放在桌上,如同放下了一片羽毛。
“事情就是这样,谢谢你们。”
01
1980年的滨城,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大多数人的生活还很朴素。但在城东的香樟路,有一栋三层的西式别墅,遗世而独立。别墅的主人,是当时滨城无人不知的女富豪,林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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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是百年的望族,靠着丝绸生意发家。传到林婉清这一代,虽然不复当年的辉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林婉清的父母早逝,留给她和体弱多病的弟弟一栋别墅和万贯家财。二十六岁的林婉清,成了这个家的主人。她长相秀美,气质出众,是当时无数滨城男人心中的“白月光”,但因为眼光太高,一直待字闺中。
这天清晨,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别墅的宁静。林家的保姆冲进林婉清的卧室,发现她昏倒在地,而卧室里那个用来存放贵重物品的、从清代传下来的花梨木古董箱,不翼而飞。
接到报案的,正是南城派出所的年轻警员王建军。
当王建军带着搭档老马第一次走进林家别墅时,着实被里面的奢华震惊了。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看不懂的西洋画,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钱的味道。
林婉清斜倚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她的弟弟林伟业,一个面色同样苍白的青年,正焦急地给她递水。
“林小姐,您能说说具体情况吗?”王建军拿出笔录本,感觉自己在这栋房子里,连坐姿都有些拘谨。
“昨晚……我睡得很沉。”林婉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早上醒来,就发现箱子不见了。那是我母亲的遗物,里面……里面有我们家所有的地契、金条,还有一些传家的首饰……价值……我无法估量。”
王建军和老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绝对是滨城解放以来,最大的一起盗窃案。
现场勘查的结果,和几个月前王建军办的另一起案子惊人地相似:门窗完好,没有任何暴力闯入的痕跡。窃贼对别墅的环境非常熟悉,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搬走了那个至少有上百斤重的古董箱。
“内贼?”王建军的脑子里立刻闪过这个念头。
“林小姐,”经验丰富的老马问道,“昨晚,除了你和你的弟弟、保姆,还有没有外人来过?”
林婉清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有……江哲……他昨晚在这里。”
02
江哲,这个名字一出来,案情的方向似乎就变得清晰了。
他是林婉清的男朋友,也是滨城文艺圈里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他长得英俊,才华横溢,但家境却很贫寒,住在城西的一个大杂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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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林婉清是在一次画展上认识他的,被他的才情和不羁所吸引,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要和他在一起。
这段“穷小子和富家女”的恋情,在当时的滨城,是街头巷尾热议的八卦。所有人都觉得,江哲是看上了林家的钱。
林婉清的弟弟林伟业,更是对江哲充满了敌意。
“警察同志,一定是他!”林伟业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外面,“那个姓江的就是个骗子!他花言巧语地骗我姐姐,眼睛里就只有我们家的钱!我早就说过,不能让他进我们家门!”
根据林婉清断断续续的描述,案发当晚,江哲确实和她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争吵。午夜时分,江哲负气离开。而第二天一早,箱子就不见了。
更可疑的是,当王建军派人去江哲家找他时,邻居们都说,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再也没回来过。
人,也失踪了。
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在和富豪女友吵架后,连同女友家的天价古董箱,一同人间蒸发。
这案情,简单得就像一本三流小说。
“肯定是这小子偷了东西,远走高飞了!”所里的同事们议论纷纷。
王建军也基本认同这个判断。他立刻向所长申请,对江哲展开全面的追查和布控。一张抓捕江哲的大网,迅速在全市范围内撒开。
火车站、汽车站、码头,都贴上了江哲的协查通报。
王建军带着人,第三次来到了林家别墅,希望能从林婉清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江哲的线索,比如他可能会去投靠的亲戚朋友。
但这一次,林婉清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显得很不耐烦,对于所有关于江哲的问题,都用“不知道”三个字来回答。
“林小姐,”王建军感到了不对劲,“江哲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找到他,才有可能追回您的财物。请您务必配合我们。”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林婉清站起身,背对着他,语气冰冷,“如果没什么事,请你们离开吧,我累了。”
王建军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惑。这个女人,前一秒还因为失去财物而痛不欲生,怎么一转眼,就对追查嫌犯的事,表现得如此抗拒?
她好像……根本不关心那个箱子能不能找回来。
03
矛盾,在警方的追查和林婉清的抗拒之间,悄然初起。
尽管林婉清不配合,但警方的调查,还是取得了进展。
通过对江哲社会关系的排查,王建军找到了江哲最好的一个朋友,同为画家的赵立新。
在赵立新那个堆满了画架和颜料的、乱糟糟的画室里,王建军听到了一个和外界传言完全不同的江哲。
“江哲会偷东西?警察同志,你别开玩笑了!”赵立新一听,气得把画笔都扔了,“他那个人,穷得叮当响,但傲气得很!我们一起去吃饭,他兜里就算只剩下五毛钱,也非要抢着买单。他会去偷自己心爱女人的东西?打死我都不信!”
“但他现在人不见了。”老马在一旁提醒道。
“那肯定不是他自己想走的!”赵立新非常肯定地说,“我了解他。他爱林婉清,爱到了骨子里。他说,婉清是他的缪斯,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他跟我说过,他正在画一幅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作品,准备在婉清生日那天送给她。画还没画完,他怎么可能走?”
“那你知道他可能会去哪儿吗?”
赵立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前两天,他确实跟我说过一件事。他说,林婉清的弟弟林伟业,找人警告过他,让他离林婉清远一点,否则,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线索,让王建军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开始觉得,这起案子,可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个看似孱弱的林伟业,在这起案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回到所里,立刻将这个情况,向所长作了汇报。但所长并不以为然。
“小王,你还是太年轻。”所长老烟枪了,“这种豪门恩-怨,水深得很。你别想太多,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江哲,找到那个箱子。其他的,不是我们该管的。”
王建-军心里不服,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只能服从命令。
追查江哲的行动,还在继续。但林婉清那边,却越来越不配合。她甚至直接拒绝接听派出所的电话,也不再见任何上门调查的警员。
她把自己和弟弟,锁在了那栋华丽的别墅里,隔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她的这种行为,让整个案子,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04
在案发后的第四天上午,警方终于获得了一条重大线索。一个在火车站附近巡逻的联防队员报告,说他昨天晚上,似乎见过一个很像江哲的人,上了一趟开往南方的绿皮火车。
王建军精神大振,立刻向所长申请,准备派人沿着铁路线追下去。
就在他们整装待发的时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出现在了派出所的门口。
是林婉清。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径直走进了所长办公室,王建-军也被叫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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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姐,您是来提供新线索的吗?”所长客气地问道。
“不。”林婉清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一丝情绪,“我是来撤案的。”
“撤案?”王建军和所长都愣住了。
“是的,王警官。”她转头看向王建军,“箱子……找到了。是我家里的一场误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误会?”王建军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可是价值几十万的古董箱!您前天报案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为了这个案子,全所的人熬了两天两夜!我们马上就要抓到人了!”
“我说过了,是误会。”林婉清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死水。她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份签好字的撤案申请,轻轻地放在桌上,如同放下了一片羽毛。
“江哲呢?他回来了吗?”王建军追问道。
“这是我的私事,与本案无关。”林婉清冷冷地回答。
“林小姐!”王建军再也忍不住了,“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建军!注意你的态度!”所长在一旁厉声喝止了他。
然后,所长换上了一副笑脸,对林婉清说:“林小姐,既然是误会,那说清楚了就好。您放心,我们这边会立刻结案,绝对不会给您造成任何困扰。”
林婉清点了点头,客气而疏离地说:“谢谢你们。”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建军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再看看桌上那份轻飘飘的申请书,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和巨大的困惑,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撑爆。
这绝对不是误会!
她的眼睛里,藏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她一定是被什么人威胁了!
他想冲出去拦住她,却被所长一把按住。
“小王!你给我冷静点!”所长的脸色很难看,“林家是什么背景,你不知道吗?上面已经打过招呼了,这个案子,到此为止。”
王建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份撤案申请,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起轰动全城的“天价古董箱失窃案”,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画上了一个句号。
05
时间来到2025年的秋天。
市郊的一片被当地人称为“野狼谷”的原始密林,因为新规划的旅游项目,迎来了四十五年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勘探。
这天下午,一支由无人机和测绘员组成的勘探队,正在对一片从未有人涉足过的沼泽地进行数据采集。
“陈队,你看这是什么?”无人机操作员小李,指着屏幕上一个刚刚传回的画面,喊了一声。
勘探队的负责人,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新任支队长,陈浩。他三十多岁,年富力强,是警队的后起之秀。
陈浩凑过去一看,只见在无人机的高清摄像头下,一处被藤蔓和淤泥半掩着的沼泽边缘,露出了一个深色的、带着金属包角的箱子一角。
“放大看看。”
画面放大,一个古朴典雅的花梨木箱子,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箱体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虽然饱经风霜,但主体结构看起来,竟然完好无损。
陈浩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立刻让队员们带着设备,向着那个目标前进。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艰难跋-涉,他们终于在沼泽地里,找到了那个箱子。箱子比想象的要大,也更沉。几个年轻力壮的队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淤泥里拖了出来。
箱子被抬回营地,用清水冲洗干净后,所有人都被它的精美所震撼。那是一种属于旧时光的、沉甸甸的精致。
箱子是锁着的,锁芯早已锈死。
陈浩看着这个箱子,立刻想起了几年前,他在局里的功勋墙上,看到过的一个老前辈的遗憾。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半小时后,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已经退休的王建军,在陈浩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
当他看到那个花梨木箱子的瞬间,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猛地爆发出了一阵精光。他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箱子上熟悉的云纹,那花纹,他在四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亲眼见过。
“老王叔,是它吗?”陈浩低声问道。
王建军重重地点了点头。
“开箱!”陈浩下令。
技术人员拿着专业的工具,小心翼翼地破坏了早已锈死的铜锁。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沉重的箱盖,被缓缓地打开了。
陈浩皱着眉头,打着手电筒往里照去。
只看了一眼,他这个见惯了各种血-腥场面的硬汉,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