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味，吹在李浩的脸上，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得他有些发麻。他站在码头的边缘，望着远处无垠的深蓝色大海，心里却是一片翻涌的灰色。
三个月前，他和几个大学时代最好的兄弟——王磊、赵鹏，还有陈冬——共同创立的那个承载了他们所有梦想的科技公司，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资本寒冬中，轰然倒塌。梦想碎了一地，捡不起来，只剩下银行催款单上那一个个冰冷的、带着利息的数字。
总共二百三十万的债务，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他们试过去找工作，但招聘市场上投出的简历如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回复，开出的薪水也只是杯水车薪。按照那种速度，别说偿还本金，光是利息就能把他们拖垮。
绝望的情绪，像码头上空盘旋的海鸥，时不时就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难道就这么认了吗？一辈子给银行打工？” 在一间烟雾缭绕的出租屋里，王磊狠狠地将烟头摁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声音沙哑地问道。
赵鹏垂着头，摆弄着一个已经无法开机的手机模型，那是他们公司研发的第一款产品，也是唯一一款。“不然还能怎么办？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我们还有手有脚！” 李浩猛地站了起来，双眼熬得通红，却透着一股不甘的狠劲。他指着窗外码头的方向，“我这几天一直在码头转悠，你们知道现在海鲜价格有多疯吗？一条大黄鱼，品相好的，能卖到上万！要是能捞到什么稀罕货，几十上百万都有可能！”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王磊和赵鹏都愣住了。他们是搞代码、画图纸的，对于出海打鱼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疯了吧你，浩子，” 王磊皱着眉，“我们连渔船都没有，更别说捕鱼技术了，出海？送死还差不多。”
“船可以租，技术可以学！” 李浩的声音越发激动，“关键是，我们有别人没有的优势！” 他的目光转向了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陈冬。
陈冬是他们四个人里最稳重的一个。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生活磨砺得有些沧桑的脸。与他们三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不同，陈冬的老家就在海边，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靠海吃海的渔民。他虽然上了大学，走出了渔村，但骨子里那份对海洋的熟悉感，是与生俱来的。
“阿冬，你跟我们说实话，” 李浩盯着他的眼睛，“凭你的经验，我们出海，有没有机会？”
陈冬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他想起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出海的情景，想起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有力的手，想起大海的慷慨，也想起它的无情。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有机会。但很苦，也很险。你们……怕吗？”
李浩看着王磊和赵鹏，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怕？” 李浩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壮，“我们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死了。反正烂命一条，不如跟老天爷赌一把！”
这场赌博，赌注是他们仅存的一切和未来。目标，是那片既能孕育希望，也能吞噬一切的，蔚蓝深海。
02
决定一下，四个年轻人就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他们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处理了，凑了十几万块钱。这笔钱，是他们最后的赌本。
陈冬成了理所当然的总指挥。他带着大家在码头的船务市场里转了整整三天，最终租下了一艘不算太大但足够结实的二手渔船。船身有些斑驳的锈迹，但发动机的声音沉稳有力。李浩给它取名为“海丰号”，寓意着“出海丰收”。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们几乎是连轴转。在陈冬的指导下，采购了全新的渔网、足够往返数次的柴油、各种尺寸的冷藏箱，以及能维持半个多月的食物和淡水。王磊和赵鹏这两个昔日的“键盘侠”，硬是咬着牙学会了打各种复杂的绳结，熟悉船上每一台仪器的操作。李浩则负责统筹和办理各种出海手续，跑得嘴皮都快磨破了。
准备工作繁琐而辛苦，但没有一个人喊累。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他们翻身的唯一机会。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码头上已经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渔船的引擎声、工人的吆喝声、海浪拍打岸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海丰号”静静地停泊在泊位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李浩站在船头，望着岸上送行的人们——其实并没有人来送他们，他们的家人都还不知道他们这个疯狂的计划。
“都准备好了吗？” 李浩回头问。
王磊和赵鹏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脸上带着紧张和兴奋。陈冬则在仔细检查着最后的缆绳，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对大海的敬畏。
“阿冬，这次就全靠你了。” 李浩拍了拍陈冬的肩膀。
陈冬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沉声说了一句：“起航吧。记住，到了海上，一切都得听我的。”
“明白！” 三人齐声应道。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海丰号”缓缓驶离了码头。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海风吹拂着四个年轻人的脸庞，吹起了他们的衣角，也吹起了他们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关于未来的希望。
大海，他们来了。要么满载而归，要么，葬身鱼腹。
03
现实远比想象的要残酷。
出海后的第一个星期，对李浩他们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按照陈冬的计划，他们先是在近海区域活动，这里风浪小，相对安全，适合他们这些新手磨合。
然而，一连七天，他们每天除了收上一些不值钱的小鱼小虾，就是空网而归。巨大的渔网从海里拖上来，里面只有几条孤零零的小鱼在挣扎，那场景足以让任何人心里发凉。
船舱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王磊和赵鹏从最初的兴奋变成了沉默，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长，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让他们几乎虚脱。李浩心急如焚，每天看着燃料表和食物储备在减少，而收入却遥遥无期，那种感觉比公司破产时还要煎熬。
“阿冬，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第七天晚上，李浩终于忍不住找到了正在看海图的陈冬，“近海根本没货，我们得往深处走！”
陈冬抬起头，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深海区风浪大，而且有很多暗流，对我们这艘船来说，太危险了。”
“危险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赵鹏也凑了过来，情绪激动地喊道，“再捞不到像样的东西，我们连租船的钱都付不起了！”
面对伙伴们的焦虑，陈冬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知道他们说得有道理，但他也知道大海的脾气。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教给他的那些关于洋流、鱼群迁移的知识。
许久，他睁开眼，指着海图上一个不起眼的点，说道：“明天，我们去这里。这是我父亲以前去过的一个渔场，离这里大概有八个小时的航程。那里情况复杂，但如果运气好，会有大收获。”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但也是唯一的选择。
第二天，天还没亮，“海丰号”就调转船头，向着那片未知的海域全速前进。八个小时的航行漫长而颠簸，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
可当第一网撒下去，仅仅过了两个小时，绞盘上传来的沉重拉力就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有东西！大家快来帮忙！” 陈冬大喊道。
四个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沉甸甸的渔网拖上甲板。当网口打开，金黄色的、银白色的大鱼倾泻而出，在甲板上活蹦乱跳，那壮观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大黄鱼！是野生大黄鱼！” 陈冬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李浩、王磊和赵鹏激动地冲了过去，抱着那些活蹦乱跳的大鱼，又笑又叫。这些天来的所有委屈、疲惫和绝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狂喜的泪水。
转运了！他们真的转运了！
从那天起，“海丰号”仿佛受到了海神的眷顾。他们每一网下去，都是盆满钵满。石斑鱼、金枪鱼、带鱼……各种高价值的海产堆满了船上的冷藏仓。四个年轻人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工作，虽然身体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看着冷藏仓里的渔获一天天增多，他们知道，那二百多万的债务，正在一点点被还清。
04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出海的第15天。
船上的冷藏仓已经装了八成满，按照市场价估算，这趟回去，不仅能还清所有债务，甚至还能有不少盈余。王磊和赵鹏已经在讨论回去之后要先去哪家馆子好好搓一顿。
然而，李浩却不满足。他被这几天的巨大成功冲昏了头脑，心里总想着再干一票大的，来一个完美的收官。他催促着陈冬，继续向更深、更远的海域探索。
陈冬起初并不同意，他觉得见好就收才是最稳妥的，大海的慷慨是有限度的。但在李浩的再三坚持和另外两人的附和下，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海丰号”又向着深海航行了半天，进入了一片他们从未到过的海域。
诡异的是，当他们一进入这片区域，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之前一直追逐着渔船的海鸟不见了踪影，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没有一丝波澜。更奇怪的是，船上的声呐鱼探仪上，原本密密麻麻的光点，此刻竟然变得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这里的鱼呢？” 王磊看着屏幕，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地方……有点不对劲。” 陈冬皱起了眉头，一种来自渔民世家的直觉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这里的海水颜色太深了，而且……太安静了，连小鱼都没有，这不正常。”
“我们还是回去吧，浩子，” 赵鹏也有些发怵，“这里感觉怪怪的。”
李浩也感觉到了这片海域的诡异，但他心中那股“来都来了”的赌徒心态占了上风。“别急，说不定大鱼都沉在海底呢。我们来都来了，怎么也得下一网试试。就最后一网，不管有没有，我们都返航！”
陈冬还想再劝，但看到李浩那坚决的眼神，只能叹了口气，指挥着大家开始下网。
巨大的渔网沉入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海水中，仿佛被一只巨兽吞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绞盘没有任何动静，鱼探仪上也依然是一片死寂。
就在大家已经不抱希望，准备收网的时候，绞盘猛地一沉，随即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整艘船都跟着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挂底了？” 王磊下意识地喊道。
“不！” 陈冬死死地盯着绞盘，脸色大变，“不是挂底！是活的！有大家伙上钩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海底传来，钢缆被绷得笔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绞盘的马达发出了痛苦的嘶吼，转速变得异常缓慢，甚至好几次差点停转。
“快！加大马力！别让它跑了！” 李浩兴奋地大吼，双眼放光。
这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那个水下的庞然大物力大无穷，几次都差点把渔网扯破，甚至将“海丰号”拖着在海面上移动。四个年轻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与这个未知的巨物搏斗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感觉到底下的力量开始减弱。
“快上来了！我看到影子了！” 赵鹏趴在船边，激动地大喊。
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阴影从深水中缓缓浮现。当它最终被拖出水面，暴露在阳光下时，甲板上的四个人都彻底惊呆了，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是一条蛇！
一条他们毕生都无法想象的巨蛇！
它的身体比水桶还要粗，身上覆盖着灰黑相间的菱形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它被渔网死死地缠住，大半个身子已经拖上了甲板，而还有一小半身体仍在水中。仅仅是目测，它的长度就至少有10米！
短暂的死寂之后，甲板上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
“天哪！是海蛇！这么大的海蛇！”
“我们发了！这下真的发了！这玩意儿绝对是天价！”
李浩、王磊和赵鹏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语无伦次。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中了史上最大的彩票。这一趟，别说还债，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然而，只有陈冬没有动。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条巨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心中的那种不安感，此刻变得无比强烈。
“阿冬，你怎么了？快来看啊！海龙王都被我们抓上来了！” 李浩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
“不对劲……” 陈冬喃喃自语，“这东西……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不就是一条特别大的海蛇吗？” 王磊不以为意。
“我不知道，” 陈冬摇了摇头，目光在那巨蛇光滑的皮肤、奇特的头部形状上扫过，“我总觉得……它不像是我知道的任何一种海洋生物。感觉……太奇怪了。”
但是，他的疑虑很快就被伙伴们巨大的喜悦所淹没。在他们看来，陈冬只是太谨慎了。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就是他们翻身的保证，是能让他们从地狱回到天堂的“神迹”。他们小心翼翼地处理好这条“巨型海蛇”，用船上所有的冰块将它覆盖，然后调转船头，向着来时的港口，全速返航。
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却没有人注意到，当“海丰号”离开那片寂静海域后，平静的海面下，似乎有几个微小的、红色的光点，闪烁了一下，便又消失在深海的黑暗之中。
05
“海丰号”捕获“10米巨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他们还在返航的途中，就已经通过船上的短波电台传回了岸上。
当渔船缓缓靠岸时，整个码头已经沸腾了。成百上千的人将码头围得水泄不通，长枪短炮的记者、举着手机直播的网红、闻讯而来的海产商人，以及无数看热闹的市民，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传说中的“海龙王”的真面目。
李浩他们四人，享受着英雄般的待遇。在众人的簇拥和惊叹声中，他们用起重机，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庞然大物吊上了码头。
当巨蛇完全展现在人们面前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那巨大的体型，奇特的花纹，在无数闪光灯的照耀下，显得既神秘又震撼。
“我的天，这得值多少钱啊！”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蛇！”
李浩和王磊、赵鹏三人被这热烈的气氛冲昏了头脑，他们站在“巨蛇”旁边，意气风发地接受着记者的采访。当被问及这条蛇的售价时，李浩大手一挥，伸出了一个手指，然后又伸出了一个巴掌。
“150万！少一分都不卖！”
这个数字一出口，人群再次炸开了锅。150万的天价，让这条巨蛇更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已经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有钱老板的人开始上前和李浩他们攀谈，询问交易的细节。
李浩他们感觉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巅峰。所有的债务、屈辱和不甘，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和狂热之中，五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地挤开了人群，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察，国字脸，眼神锐利如鹰。他扫了一眼那条巨大的“海蛇”，又看了看李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是这艘船的负责人？”
“是……是的，警察同志，有什么事吗？” 李浩看到警察，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又镇定下来，他们是合法捕鱼，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需要知道，你们这条海蛇，是在哪个海域捕捞到的？请提供准确的经纬度。” 中年警察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浩和王磊、赵鹏对视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赵鹏抢先一步，陪着笑脸说道：“警察同志，您看，这……这算是我们的商业机密。我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这要是说出去了，以后那片海域就全都是船了，我们也就没活路了，您多担待。”
几个警察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为首的中年警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李浩他们，缓缓地说道：“你们捞到的这个东西，不是海蛇。”
说完，他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文件，递到了李浩面前。
李浩疑惑地接了过来。那是一份带着红色抬头的内部文件，上面印着几张高清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东西，和他眼前这条所谓的“巨蛇”一模一样。
李浩的目光从那些文字上扫过，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转为震惊、迷惑，最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