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北“接盘”英伟达

“目前，我们已100%退出中国市场！”上周，英伟达CEO黄仁勋的这句话刷了屏。

他还补充，这是在美国不断加码的出口管制下，英伟达高端AI芯片在中国市场的份额，跌到了0%。

这条新闻，看得我心里冒出四个字：真不容易。

中国的AI产业，真不容易。

因为算力，是AI时代的水和电。再厉害的模型，如果没有顶级芯片提供的算力去训练和运行，就是无源之水。而英伟达的“断供”，无异于给中国AI产业拉闸断水。

所以，整件事的核心矛盾也被无限放大。一边是政策封锁造成的“零供应”，另一边是AI产业爆发的刚需。

面对这个难题，有很多中国企业选择自研芯片，比如寒武纪、华为海思、阿里旗下的T-Head等。但是，自研芯片这条路虽然是长期的解法，但是路很难走，很可能要等上好几年甚至十几年。放在眼下，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或者，选择合法渠道里的中低端芯片。但是，它们远远满足不了性能需求。

怎么办？这个市场会就这样消失吗？当然不会。

商业世界的底层逻辑之一，是需求不会消失，只会改变形态继续存在。当一条路被堵死，市场便在需求和政策的夹缝中，悄悄开辟出一条小路，它叫“AI芯片灰产”。

简单来说，AI芯片灰产就是，在英伟达高端芯片被美国禁售后，有人通过走私等灰色渠道把芯片运到中国市场。再由华强北提供维修支持，确保芯片持续为中国AI产业提供算力。

那么，这条灰产是如何运作的？“接盘”英伟达的为什么是华强北？它又凭什么能给中国AI“续命”呢？

想弄清楚这些问题，就要一点点拆解这个地下产业链的商业闭环。

01

供需错位，催生至少10亿美元的“走私”网络

首先，我们来看这个地下市场是怎么从无到有的。

3年前，这场技术封锁与反封锁的博弈，刚刚开始。

从最初的A100、H100，到“中国特供版”A800、H800，再到游戏显卡RTX4090，美国对出口到中国的高端芯片，进行一轮又一轮的限制。

而另一边，中国的AI产业，对算力的需求，正高速爆发。国产大模型、自动驾驶、生物计算……每一条赛道，都在燃烧大量的算力。

供给被限制，需求又在大爆发，一个巨大的供需真空就这样出现了。

众多国内企业，急需一种方法，将AI芯片带进中国。甚至是一些灰色方法。

可是，能怎么办？难道是像新闻里经常看到的那样，一个人身上用胶带裹满显卡，或是把成捆的光碟藏在包里？不，这是一种全新的方法。这个过程有点复杂，我尽量用简洁的语言说。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管芯片、不管机架”的法律漏洞，将很多芯片，组装成一台完整的服务器机架，带进中国。

当时美国的芯片禁令法律，限制的只是单颗的芯片。如果你把这些芯片组装成一台完整的服务器机架，那就不在法规的限制之内。于是，有人就想出了这样一套办法：它不交易零散的芯片，而是将8块顶级芯片预先装好，变成一个150公斤的“大号手提箱”，外面贴上硬件集成品牌的logo。用户拿到手，接入数据中心，通上电，直接就能用。理论上也可以再拆成一颗颗单独的芯片，分别使用。

视频截图，很不清楚，大概长这样，凑合看下

这种“打法律擦边球”的方法，利润超乎寻常的高。

英国《金融时报》7月份做了一份调查。它分析了几十份销售合同、公司文件，采访了多位了解内幕的人。发现，一个装了8块B200芯片的服务器机架，能卖到每架48.9万美元。对比美国的零售价，溢价大约50%。每成交一笔，就能赚超过10万美元。按照估计，有个名叫Gate of the Era的公司已经卖了几百台这样的机架，总销售额将近4亿美元。

那么，这种方法进入中国的芯片，市场有多大？可能超乎你想象：10亿美元。

还是那份报道，里面提到，自美国4月份发布禁令后。三个月内，就有至少价值10亿美元的英伟达芯片流入中国。

现在，你应该看明白了整个AI芯片灰产的形成逻辑：

法律上的漏洞，市场的刚性需求，芯片本身的稀缺性。三重因素，共同催生出这片地下市场。

不过，这还不是故事的全部。因为光有芯片还不够，还要解决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而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华强北。

02

为什么是华强北？

一块走私来的H100芯片，最大缺陷是什么？

没有保修，更没有官方技术支持。

一块顶级AI芯片，往往要24小时不间断地高强度工作。这意味着，它的故障率远超想象。

有过统计，国内在用的H100、A100芯片，就因为长期高负荷运转，故障率攀升，正常寿命只有2到5年。即便是官方，也有很高的硬件故障。比如Meta，它们关于H100集群的数据就显示，GPU和HBM3内存故障，是硬件中断的首要原因，几乎每三小时就会出现一次。

如果坏了，它就是一块几万美元的“砖头”。怎么办？总不能扔掉吧。

所以对买家来说，花高价买来的只是一次性的“高风险资产”。他的资产，跟芯片能用多久直接挂钩。

这就意味着，买家必须要给这个“高风险资产”上一个“资产保险”。找谁？

答案，几乎是唯一的，深圳。

更具体一点，是华强北。深圳的心脏，全球最大的电子市场。

为什么是华强北？

可能你也在网上看过这样的帖子。有个人说自己出国玩的时候，手机被偷了。找不到手机，但是能一直看到手机的定位在移动。过了一段时间，再看定位，发现那台丢了的手机到了华强北。我看到有人说，每台被偷走的手机，最终的命运，大概率是在华强北被拆。

你看，任何地方都可以走私，维修却离不开华强北。

假如你带着一块坏了的H100芯片来到华强北，交给一位维修师傅。维修师傅发现上面有一个非常小的电容烧毁了。放原来，你可能需要向原厂订购，至少等上三个月，而且，一次至少得买一大批。

但华强北的师傅会告诉你，下楼走两条街，右手边第三个柜台，就能买到想要的电容，论个卖。最快两周就能修好。

华强北自身的供应链就非常齐全。既节约时间成本，也降低维修成本。

那么，华强北的维修工艺真就比官方好吗？

不敢说最好，但可以确定，他们能在维修这件事上，把集体智慧做到极致。

拿着一块有问题的英伟达芯片，大家都没有官方图纸，也找不到官方顾问。怎么办？大家聚在一起琢磨。有人抛出一个H100的难题，可能几分钟内就有好几个不同店铺的师傅加入讨论。有人提供思路，有人分享自己的维修经验。这种自由分享、互相学习的风气，效率远超很多大公司的内部流程。

这样的华强北，很像古巴。

古巴的街头有个很有名的绰号：“老爷车的移动博物馆”。

怎么来的呢？长达几十年的美国封锁，让那些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汽车成为古巴人的唯一选择。这些老爷车之所以还能在街上跑，全靠古巴技工们的创造力。

他们没有图纸，也没有原厂零件，全靠东拼西凑和手工制作，硬是找到解决方案。让那些老古董，活到了今天。

这是一种资源受限下的生存智慧。今天华强北的技术人员，也是用同样的精神，解决着21世纪的难题。

没有新的芯片，那就为老芯片续命。没有官方支持，那就集思广益找出解决方案。这种精神，才让华强北成为维持很多AI企业运转的“心脏支架”。

它提供，不只是简单的维修服务，更是一个“资产对冲方案”。

03

维修，是商业闭环的核心

到这，我们可以清楚看到整个地下产业链的核心逻辑。

走私解决了“有没有”，这是一次性交易。维修解决的是“用多久”，这是长期服务。

正因为华强北的存在，买家才敢“买芯片”。因为他们知道，即使坏了，也有地方能修。而不用愁坏了就没得用。

维修的成本，很低。路透社就报道过两家华强北的维修店。一家店主修A100和H100，每个月大概会有500次GPU维修。他们按照复杂程度收费，一颗GPU在1400美元到2800美元之间。另一家店转做GPU租赁，每月大概会修200台设备，定价是官方零售价的10%。对比上万的成本价，这个维修价格很划算。

发现了吗？维修，把一次性、高风险的非法采购，转变为一套可持续、可长期维护的“循环系统”。

美国对芯片的出口管制，有个很重要的逻辑预设。他们认为这些尖端技术太复杂，离了官方支持，就无法维护。

但以华强北为代表的维修产业，用强大的民间力量，打破了这个预设。

这就像一场战争。前方在冲锋杀敌，后方失去了“正规补给”。但维修产业，成为了“战地医院”和“兵工厂”。不断让伤员重返前线，让损坏的武器重新服役。他们将一场芯片的“闪电战”，硬生生拖成了“持久战”。

维修，才是英伟达离开后，给中国AI“续命”的关键锚点。

现在，整个芯片灰产的商业闭环也清楚了。

“走私”让芯片进来，华强北的“维修”确保芯片一直运转，客户才敢继续掏钱。最终，整个生意才能循环下去。

最后的话

商业，是很复杂的。

在我们看到的那些光鲜亮丽、飞速增长的财报数据之下，往往还有许多由政策、供需、人性共同塑造的灰色地带。AI芯片地下产业链，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它或许不为人知，不合法，不完美，野蛮生长。但你不得不承认，它也是商业世界无法被忽视的版图之一。

它让我们看到，当一个巨大且真实的需求，被强行压制时，市场会以怎样的力量，去冲破堤坝。

它让我们看到，在不起眼的街角，在被我们忽视的维修店里，涌动着一股强大的民间力量，而他们可能默默维系着一个产业的生存。

中国的AI，真是太不容易了。

但也许，经历过这一切“不容易”，更能让它学会在夹缝中，依靠自己，长出一身坚实的肌肉。

这是商业有趣的地方。

光亮下面，都是阴影。又恰恰是这些阴影，共同构成它完整的样子。

参考资料：

1、Financial Times report suggests chip smugglers shifted an alleged $1 billion worth

of Nvidia's AI chips to China over the course of 3 months while stricter US export

controls were in effect | PC Gamer

2、$1b of Nvidia chips got into China, despite the ban

3、Nvidia (NVDA) Addresses Illegal AI Chip Smuggling to China - GuruFocus

4、United States New Export Controls on Advanced Computing and Semiconductors

to China

5、In China, repair demand for banned Nvidia Al chipsets booms

6、Underground China repair shops thrive servicing illicit Nvidia GPUs banned by export restrictions — companies resurrecting banned AI accelerators at a rate of up to '500 per month'

7、Chinese companies allegedly smuggled in $1bn worth of Nvidia AI chips in the last three months, despite increasing export controls — some companies are already flaunting future B300 availability

8、Nvidia Al chips worth $ibn smuggled to China after Trumpcxport controls

9、Nvidia AI chips: repair demand booms in China for banned products

观点/ 刘润主笔/ 海盐/ 歌平版面/ 黄静
这是刘润公众号第2758篇原创文章。未经授权，禁止任何机构或个人抓取本文内容，用于训练AI大模型等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