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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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三课》
巷口的梧桐老了。春末的风经过时，总会卷起一层绒絮，像时光褪下的皮屑。我常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阳光透过新叶，在地上洒下细碎的金币。就是在这棵树下，我学会了关于相处的，最重要的三堂课。
第一课是关于沉默。刚搬来的那个夏天，我像只骄傲的公鸡，总爱在老人棋局间发表高论。直到某个闷热的黄昏，观棋的王爷爷按住我的手腕，食指竖在唇前。蝉声骤歇的刹那，我听见风穿过叶隙的声响，像远山的呼吸。“观棋不语真君子。”他往我的搪瓷杯里续上茶，茶水撞击杯壁的声音格外清亮。从那以后，我学会了用耳朵代替嘴巴。三个月后，王爷爷把拆迁办主任带到我面前时说：“这孩子，心里能撑船。”
第二课关乎时间。菜市场的陈阿姨守着她的蔬菜摊二十年，青椒永远摆成螺旋塔，番茄红得像少女的唇。起初我以为只是洁癖，直到发现她总给楼上的孤寡老人留最嫩的豆苗，替晚归的上班族把菜分装成小份。那些受她照拂的人，渐渐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有人帮她儿子补习，有人在她丈夫住院时轮流看摊。时间像涓涓细流，把石子磨成鹅卵石，把陌生人磨成亲人。
第三课关于倾听。那是某个加班的深夜，出租车载着疲惫的我穿过霓虹流淌的街道。电台里放着老歌，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见我红肿的眼睛。在漫长的红灯前，他轻声说：“我女儿也是设计师，去年走了。你看这个路口，每盏车灯都是等着回家的人。”我望向窗外，满城灯火流动如银河。那一刻，所有委屈突然变得很轻。原来真正的倾听，是能听见对方沉默的呐喊。
如今梧桐又绿了。树下的棋局依旧，买菜的人们依旧，夜归的出租车依旧。只是我不再急于表达，不再计算得失，不再害怕安静。有时深夜归来，我会在树下站一会儿，听风穿过叶子的声音。那声音在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有的裂痕都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梧桐叶又飘下一片，打着旋落在我的肩头。这棵活了三辈子的老树，还在继续教它的第四课、第五课……而我知道，关于相处的学问，要用一生来修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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