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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妻俩在上海别墅照顾一位老人,月薪12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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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生走后的第三天,他儿子顾建伟把一个信封推到我们面前,里面是两万四千块钱,不多不少,正好两个月的工资。

“陈阿姨,李叔,这些年辛苦你们了。”他的语气客气,但疏离,像是在处理一项漫长而终于结束的公务。

我和丈夫李卫国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茫然。八年的时光,两千九百多个日夜,我们像一对不知疲倦的陀螺,在这栋空旷的别墅里,围绕着顾先生一个人旋转。从他还能拄着乌木拐杖在院子里看香樟树的落叶,到最后只能躺在床上,眼神追着窗外流动的光影,我们以为,自己早已是这个家的准亲人。

原来,到头来,我们只是时薪二十块的护工。这栋我们擦拭过每一寸地板、打理过每一片花草的房子,终究不是我们的家。

记忆的阀门,一下子被拧回了八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我们第一次踏进这栋法式洋房的时候。

第一章 初来乍到

那年,我和卫国都刚过四十。我们来自苏北的一个小县城,唯一的儿子考上了大学,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像一座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经老乡介绍,我们拿到了这份在上海做住家保姆的工作,照顾一位独居老人,夫妻俩打包月薪一万二。

来之前,我们想象过无数次上海有钱人的家是什么样子。可真站在这栋位于西郊、被高大梧桐树掩映的别墅前时,还是被那份沉甸甸的气派镇住了。铁艺大门上爬满了常春藤,推开门,是一个精致的小花园,空气里飘着栀子花的甜香。

开门的是顾先生的儿子,顾建伟。他四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熨帖的白衬衫,戴一副金丝眼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成功人士的干练和……忙碌。

“你们就是陈兰和李卫国吧?我是顾建伟。”他跟我们握了手,力道很轻,一触即分,“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我父亲,顾宝生,今年七十八,腿脚不太方便,有点高血压、心脏病。他脾气不太好,你们多担待。”

他领着我们穿过客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电影里才有的场景:挑高的屋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深色的实木家具,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油画。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旧书和尘埃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顾先生就坐在二楼阳台的藤椅上,盖着一条薄毯,手里捏着两个盘得油亮的核桃,正眯着眼看楼下的花园。他比照片上显得更清瘦,头发全白了,梳得一丝不苟,一身中式的对襟褂子,让他看起来像个从旧时代里走出来的人物。

“爸,人我给您带来了。”顾建伟的声音放得很轻。

顾先生闻声,缓缓转过头,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打量了很久,像是在评估两件待售的商品。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回头去,继续盘他的核桃。

顾建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把我们拉到一旁,压低声音交代工作:“陈阿姨,你负责老爷子的饮食起居、打扫卫生。李叔,你负责院子里的花草,水电维修,还有开车送老爷子去医院。你们的房间在一楼,有独立卫生间。没什么大事别上二楼,尤其老爷子的书房,没有允许,绝对不能进。”

他交代得很细,像在部署一项工程,唯独缺少了人情味。最后,他看了一眼手表,“我还有个会,就先走了。钱会按时打到你们卡上,有解决不了的事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留下我和卫国,还有那个沉默的老人,以及一整栋空旷得让人心慌的房子。

最初的日子很难熬。顾先生是个极度规律,也极度挑剔的人。早上六点必须喝到一杯温开水,水温要用手背试过,不烫不凉。早餐必须是泡饭配六样小菜,每样一小碟,不能多也不能少。他吃饭很慢,一粒米一粒米地嚼,期间我们必须安静地待在一旁,不能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他几乎不跟我们说话。需要什么,就用拐杖敲敲地板,或者用眼神示意。我和卫国像是两个透明人,每天按照既定的程序运转。卫国还好,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侍弄那些花草,跟植物打交道总比跟人简单。而我,却要整日面对着顾先生的沉默。

那种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压得我透不过气。我做的饭菜,他从不说好不好吃,只是默默地吃完。我打扫的房间,他从不评价干不干净,只是偶尔会用手指在某个角落划一下。

有一次,我给院子里的那棵巨大的香樟树浇水,他正好在阳台上看着。我抬头冲他笑了笑,他却立刻把头转开了,好像我的笑容是什么冒犯。

晚上,我和卫国躺在小小的房间里,常常失眠。卫国叹气:“兰子,这钱不好挣啊。这老先生,跟个活菩D萨似的供着,连个笑脸都没有。”

我心里也委屈,但还是劝他:“再忍忍吧,为了强强(我们的儿子)。咱们就是来打工的,人家给钱,咱们出力,别想太多。”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人跟人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即便我们是雇员,他是有钱的雇主,但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该有点人情味吧?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天。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上海像是要被泡在水里。顾先生的慢性支气管炎犯了,咳得特别厉害,整张脸都憋得通红。我给他倒了热水,拍着他的背,他却烦躁地一把推开我。

顾建伟的电话永远是忙音。我急得团团转,卫国当机立断:“不能等了,送医院!”

我们俩一个背,一个扶,把顾先生弄上了那辆很久没开过的别克车。去医院的路上,顾先生一直在咳嗽,我坐在后座,把他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一下下地顺着他的气。他的身体很轻,骨头硌得我生疼。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先生了,只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可怜的老人。

在医院折腾了一晚上,挂了水,顾先生的咳嗽总算平复下来。凌晨,我们把他接回家,安顿他睡下。我累得筋疲力尽,正准备回房,却听见顾先生在身后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我愣住了,回头看他,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那是我来顾家一个月,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两个字,却像一把钥匙,轻轻地,打开了他那扇紧闭的心门。

第二章 一碗红烧肉

从医院回来后,顾先生对我们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他不再用拐杖敲地板,而是会含糊地叫一声“小陈”或者“小李”。虽然依旧话少,但眼神里少了些审视,多了些默许。

我开始尝试着跟他多说几句话。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扶他到院子里坐坐,一边给他捶背,一边絮絮叨叨地讲我们老家的事,讲我儿子强强小时候有多调皮。他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我知道,他心里是孤独的。顾建伟一个星期最多来一次,每次都像一阵风,坐不到半小时就走。父子俩的对话,也总是围绕着“身体怎么样”“药按时吃了没”这些公式化的问候,很少有真正的交流。

我看得出来,顾先生是想儿子的。每次顾建伟要来之前,他都会让我把他那件深蓝色的真丝褂子熨得平平整整,早早地就坐在客厅里等。可顾建伟一走,他又会恢复成那个沉默的老人,一个人在阳台上坐很久。

我开始琢磨着怎么能让他高兴一点。我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我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从精致的上海本帮菜,到我们老家的土菜,可他吃得虽然不少,却从未有过特别的表示。

有一次,我跟卫国去菜场,看到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特别漂亮。我忽然想起我妈做的拿手菜,红烧肉。我们老家的做法,不放酱油,全靠糖色,烧出来的肉红亮诱人,肥而不腻。

我凭着记忆,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精心炖了一锅红烧肉。肉香飘满了整栋别墅,连在院子里修剪枝叶的卫国都忍不住探头进来看。

晚饭时,我把那碗红烧肉端到顾先生面前。他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不太感兴趣。我心里有点失落,但还是给他夹了一块。

他迟疑地把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是哪里做得不对。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光亮。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

“这个味道……”他喃喃自语,声音很轻,“是……无锡那边的做法?”

我赶紧点头:“是啊,顾先生,我妈是无锡人,这是她教我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又夹了一块肉,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珍贵的记忆。那天晚上,一碗红烧肉,他一个人吃了大半。

从那以后,红烧肉成了顾家餐桌上的常客。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给他做一次。每次吃这道菜,他的话就会比平时多一些。

通过这些零零碎碎的交谈,我慢慢拼凑出了顾先生的过往。他祖上是无锡的大户人家,年轻时来到上海做生意,后来就扎了根。他的妻子,也就是顾建伟的母亲,也是无锡人,在他中年时就因病去世了。他再也没有续弦,一个人把顾建伟拉扯大。

“她做的红烧肉,就是这个味道。”有一次,吃完饭,他看着空碗,轻声说了一句。

我的心猛地一酸。原来,他吃的不是肉,是思念。

从那一天起,我才真正觉得自己开始走进了这位老人的内心世界。我不再仅仅把他当成一个雇主,一个需要伺候的对象。我开始关心他的喜怒哀乐,试着去理解他那份深藏在威严和沉默之下的孤独。

卫国也一样。他把院子里的花园打理得像个公园,知道顾先生喜欢桂花,特地移栽了两棵金桂。秋天一到,满院飘香,顾先生坐在阳台上,能坐一整个下午。他还自己动手,在花园的一角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青菜、番茄。顾先生有时会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地边,看那些绿油油的蔬菜,脸上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我们和顾先生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我们不再是单纯的雇主和雇员,更像是一种……相依为命的家人。

顾建伟来看他,惊讶于他的变化:“爸,您最近气色好多了,话也多了。”

顾先生只是淡淡地说:“家里有人气,就不一样了。”

顾建伟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但很快又被忙碌所掩盖。他临走时,特意把我俩叫到一边,涨了工资,从一万二涨到了一万五。

“我爸这里,就拜托你们了。”他说。

我和卫国拿着这笔意料之外的钱,心里却五味杂陈。我们想要的,其实并不是这多出来的三千块钱。我们更希望的,是顾建伟能多花点时间,陪陪他这个孤独的父亲。

第三章 那句承诺

日子就像别墅院墙上的常春藤,悄无声息地蔓延,一转眼,五年就过去了。

这五年里,强强大学毕业,在南京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还谈了个女朋友。我们肩上的担子轻了,但回老家的念头却越来越淡。我们习惯了上海的节奏,更习惯了照顾顾先生的生活。

顾先生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他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从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步,到后来只能扶着轮椅的扶手站一会儿。他的记忆力也开始衰退,有时候会把我的名字叫成他妻子的名字,有时候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但他对我和卫国的依赖,却越来越深。他像个孩子,看不见我就会不安,听不到卫国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的声音就会烦躁。每天晚上,我都要给他掖好被角,在他床头放一杯温水,他才能安心睡去。

这栋房子,也因为我们的存在,渐渐有了烟火气。我把那些厚重的窗帘换成了明亮的颜色,在客厅的角落里养了几盆绿萝。卫国在菜地里种的蔬菜,不仅够我们吃,我还学着做了酱菜,装在玻璃瓶里,摆在厨房的架子上,看起来特别有生活气息。

我们就像一对沉默的工匠,用时间和心血,一点点地打磨着这栋冰冷的房子,让它慢慢有了“家”的温度。

儿子强强放假来看我们,看到我们和顾先生相处的模式,都觉得不可思议。

“妈,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像保姆,倒像是顾爷爷的儿子儿媳妇。”强强一边帮卫国给菜地浇水,一边说。

我笑了笑,没说话。是啊,连我们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那年冬天,上海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院子里的香樟树挂满了雪,像童话里的场景。顾先生精神特别好,非要到院子里去看看。

我给他穿上最厚的棉袄,戴上帽子围巾,和卫国一起,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院子里的长椅上坐下。雪花轻轻地落在他的白发上,他伸出干枯的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真好看啊。”他轻声感叹。

我们陪着他坐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晚上,我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温了一小壶黄酒。他喝了一点,脸颊泛起了红晕,话也多了起来。

他跟我们讲他年轻时在上海滩打拼的故事,讲他和他妻子的相识相爱,讲顾建伟小时候的趣事。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仿佛那些逝去的岁月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说到最后,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又看了看旁边的卫国,眼神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

“小陈,小李,”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建伟忙,我知道。要不是有你们,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今天。”

我的眼眶一热,赶紧说:“顾先生,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清明。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缓缓开口:

“你们俩,也别总想着回老家了。就在这儿,安心住下。”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脚下的地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以后这房子……我跟建伟说过,就算我走了,也让你们在这里住,住到你们不想住为止。这算是我这个老头子,给你们的一点心意。”

我和卫国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国是个老实人,连连摆手:“顾先生,这可使不得,这房子这么值钱,我们怎么能……”

顾先生却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你们把我当家人,我也把你们当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说完,他像是了却了一桩心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我扶他回房睡下,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雪夜,顾先生的承诺,像一颗温暖的种子,落在了我的心底。我从未奢望过这栋房子,但我珍视这份承诺背后所代表的认可和情义。

它让我觉得,我们这五年的付出,所有的辛劳和委屈,都是值得的。我们不仅仅是拿工资的保姆,我们是被这个家的主人,真正接纳和需要的“家人”。

从那天起,我心里那点作为“外人”的惶惑和不安,彻底消失了。我开始理所当然地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规划着我和卫国的未来。等我们老了,干不动了,就在这里养老,守着这个院子,守着这些回忆。

我天真地以为,顾先生的承诺,就是一张永久的船票,可以载着我们安稳地度过余生。我却忘了,这艘船的船长,终究不是他。

第四章 风雨欲来

顾先生许下承诺后的第三年,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他非要自己去书房找一本旧相册,结果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虽然楼梯不高,铺着厚厚的地毯,但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这一跤,几乎摔散了他最后的一点元气。

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股骨颈骨折。这个年纪的老人,最怕的就是这个。手术风险太大,只能保守治疗,也就是卧床静养。

从那天起,顾先生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躺在床上,生命像一盏油灯,风中的火苗越来越小。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他会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念叨:“小陈,别走,别离开这个家。”糊涂的时候,他会把我错认成他的妻子,对着我笑,或者对着我哭。

照顾一个卧床不起的老人,工作量和辛苦程度是之前的数倍。喂饭、擦身、接大小便、每隔两个小时翻一次身防止褥疮……我和卫国两个人连轴转,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卫国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学着给我打下手,给老人擦洗身体,没有半句怨言。

顾建伟来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但依旧是来去匆匆。他会带一些昂贵的营养品,站在床边看一会儿,跟医生交代几句,然后就以公司有事为由离开。

我能感觉到,他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以前是纯粹的雇主看雇员,现在,多了一丝审视和……戒备。

有一次,他正好撞见我把顾先生吃剩的饭菜倒掉。他皱着眉头问:“陈阿姨,我爸今天又没怎么吃?”

我叹了口气:“是啊,没什么胃口,就喝了半碗汤。”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陈阿姨,我爸现在这个情况,你们两个人照顾,是不是太辛苦了?要不,我再请一个专业的护工来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对我们的能力不放心,或者说,是不信任。

我强笑着说:“顾先生,不用了。我们照顾老爷子这么多年,他的习惯我们都清楚。外人来了,他反而不适应。”

顾建伟没再坚持,但从那天起,他开始频繁地和一些中介打电话。他以为自己声音很小,躲在阳台上,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词:“……对,西郊的独栋……市场价大概……尽快出手……”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卫国看我脸色不好,劝我:“别瞎想了。老爷子还病着呢,他当儿子的,总不能现在就想着卖房子吧?再说了,老爷子不是答应过我们吗?”

是啊,顾先生答应过我们。我只能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超出我的预料。

有一天,顾建伟带来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他介绍说是自己的朋友,过来看看顾先生。但那个男人一进门,眼睛就不住地打量房子的结构、采光,那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是房产中介的眼神。

他们以为我没看见,在客厅里低声交谈。

“……地段是没得说,就是装修老了点,不过主体结构很好……”

“……主要是院子大,现在这种带大院子的洋房,稀缺……”

我的手脚一阵冰凉。我端着水杯,假装从他们身边走过,心却像被针扎一样疼。

顾先生还躺在楼上,生死未卜。他的儿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处理掉他最后的栖身之所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对卫国发了火。

“你还说我瞎想?人家中介都领进门了!顾建伟他心里根本就没把他爸的承诺当回事!”我压抑着声音,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卫国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憋了半天,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他才是主家,咱们……能说什么?”

是啊,我们能说什么呢?我们只是保姆,是拿工资的。那句雪夜里的承诺,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它只是一个老人临终前的美好愿望,脆弱得不堪一击。

从那天起,我和顾建伟之间,隔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膜。我见到他,不再主动说话,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他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对我们更加客气,也更加疏远。

这栋房子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压抑。我和卫国,就像是守着一艘即将沉没的船,明知结局,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地被冰冷的海水吞噬。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尽心地照顾顾先生,让他在这最后的时光里,能走得安详一些。这既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对那份情义,最后的回报。

第五章 最后的香樟树

秋天的时候,顾先生走了。

他走得很安详,是在一个午睡中。我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温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树,叶子黄了一半,风一吹,簌簌地往下落,铺了一地金黄。

顾建伟接到电话,很快就赶了回来。他看着床上安详的父亲,没有哭,只是沉默地站了很久,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人来人往,都是来吊唁的。我和卫国成了最忙碌的人,忙着迎来送往,忙着准备茶水饭菜。我们穿着黑色的衣服,默默地做着一切,像两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很多亲戚看到我们,都会客气地对顾建伟说:“建伟啊,你真是请了两个好帮手,把你父亲照顾得这么好。”

顾建伟只是点点头,说:“是啊,他们很尽责。”

“尽责”,他用了这个词。一个冰冷、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

葬礼办得很体面,但也很冷清。来的人大多是生意上的伙伴,真心为顾先生悲伤的,没有几个。

我看着顾建生的背影,他穿着笔挺的黑西装,站在墓碑前,像一尊雕塑。我忽然觉得,他也很可怜。他拥有了很多人羡慕的事业和财富,却失去了最珍贵的亲情。他或许到最后,都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的父亲相处。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或者说,是死寂。

顾建伟把我们叫到客厅,就是开头的那一幕。他把那个装着两万四千块钱的信封推到我们面前。

“陈阿姨,李叔,这些年辛苦你们了。这是两个月的工资,算是给你们的补偿。你们的东西,可以慢慢收拾,不着急。如果找房子有困难,我也可以帮忙。”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甚至还带着一点“人情味”。

卫国的手在膝盖上搓着,他想说什么,但看了我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争取什么。

我看着桌上的信封,觉得无比刺眼。八年的青春,八年的心血,最后就变成了这两万四千块钱。

我没有去碰那个信封。我抬起头,看着顾建伟,声音很平静:“顾先生,我们不是图钱。”

顾建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继续说:“我们只是想,好好地跟顾老先生告个别,把这个我们住了八年的地方,当成家一样,再收拾一次。等我们把这里都打扫干净了,我们自己会走。”

我的语气很轻,但很坚定。我争的不是钱,也不是房子,我争的,是这八年来,我们付出的那份真心的尊严。

顾建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或许是愧疚。他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收回了那个信封。

“好,那……就辛苦你们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卫国开始着手收拾这栋房子。我们把顾先生所有的衣物都清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樟木箱子里。我们把每一本书都擦去灰尘,按照原来的位置摆好。我们把每一寸地板都擦得锃亮,把每一扇窗户都擦得一尘不染。

卫国把院子里的花草最后修剪了一遍,给菜地浇了最后一次水。那些蔬菜长得很好,绿油油的,充满了生命力。

我们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这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仪式。我们在告别顾先生,告别这栋房子,也在告别我们在这里度过的八年岁月。

顾建伟这两天没有再提让我们走的事,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忙碌。他有时候会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我们整理那些旧物,眼神很复杂。

收拾顾先生的床头柜时,我发现了一个被他盘得光滑的红木小盒子。我打开它,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很温婉的年轻女子,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女人笑得很甜,眉眼间,和顾先生有几分相似。那个男孩,虎头虎脑的,就是小时候的顾建伟。

在照片的背面,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娟秀小字:宝生,盼归。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把盒子和照片递给顾建伟。他接过去,看着照片,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手微微颤抖,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是……我母亲……”他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悔恨:“陈阿姨,对不起。我……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份工作。我不知道……我爸他……”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都懂了。

他一直以为,我们对顾先生的好,只是为了那份工资。他用商人的思维,去衡量和计算着一切,却忽略了,人与人之间,还有一种东西,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那就是,人心。

第六章 最后的告别

那天晚上,顾建伟第一次留下来吃了晚饭。

饭桌上没有别人,就我们三个人。我做了四菜一汤,其中有一道,是红烧肉。

我把那碗红烧肉推到他面前,说:“尝尝吧,这是你父亲生前最爱吃的菜。他说,有你母亲的味道。”

顾建伟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碗里。一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中年男人,在那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我和卫国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劝慰。有些悲伤,只能自己消化。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久,也很安静。

吃完饭,顾建伟主动提出要跟我们谈谈。他给我们重新泡了茶,态度和几天前判若两人。

“陈阿姨,李叔,”他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爸的遗嘱里,没有提到房子的事。但是,他确实不止一次跟我提过,说你们对他恩重如山,让我一定要好好安顿你们。”

他看着我们,眼神很诚恳:“之前是我混蛋,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栋房子,我确实有出售的打算,公司资金链出了点问题,需要周转。但是,我爸的心愿,我不能不顾。”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们面前。

“这张卡里有三十万。这不算补偿,也不是施舍。这是我,也是我爸,对你们这些年付出的感谢。密码是……”

卫国连忙摆手:“顾先生,这太多了,我们不能要。”

我却按住了卫国的手。我看着顾建伟,平静地说:“钱,我们收下。这八年,我们尽心尽力,对得起这份报酬。但是,我们有个请求。”

“您说。”

“我们想在这栋房子里,再住一个月。等我们找到合适的去处,安顿好了,我们自己会搬走。”我顿了顿,补充道,“房租,我们会照付。”

顾建伟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们提出的,会是这样一个要求。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惊讶,有感动,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陈阿姨,您这是在打我的脸啊。”他苦笑着说,“别说一个月,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还谈什么房租,以后这里,就是你们在上海的娘家。随时都可以回来看看。”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顾建伟第一次跟我们说起他的压力,他的无奈。他说他不是不爱自己的父亲,只是他被事业和生活推着走,身不由己。他以为给父亲最好的物质条件,请最好的保姆,就是尽孝了。直到父亲走了,他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

人心中的那堵墙,一旦被推倒,沟通就变得顺畅起来。

一个月后,我和卫国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两居室。用顾建伟给的钱,加上我们这些年的积蓄,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房子。虽然不大,但阳光很好。

搬家的那天,顾建伟亲自开车来送我们。他帮着我们把不多的行李搬上车,忙前忙后。

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栋我们住了八年的别墅。院子里的香樟树,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干伸向天空,有一种萧瑟的美。

卫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

我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车子开动,别墅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我知道,我生命中一段重要的旅程,结束了。

我没有回头。

第七章 新的生活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周末,儿子强强和他的女朋友一起来看我们。

房子虽然不大,但被我收拾得窗明几净。阳台上摆满了卫国从顾家那边的院子里移栽过来的花花草草,长势正好。厨房里,炖着一锅莲藕排骨汤,香气四溢。

强强看着眼前的一切,感慨地说:“妈,爸,真好。你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是啊,自己的家。一个不需要看人脸色,不需要小心翼翼,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的地方。

吃饭的时候,强强问起了顾家的事。我把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听完,强强沉默了很久,然后给我和卫国一人倒了一杯酒。

“爸,妈,我敬你们。”他说,“以前我总觉得,你们做保姆,有点……丢人。现在我明白了,你们做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你们用善良和真心,赢得了一个人的尊重,也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体面。”

我听着儿子的话,眼眶又湿了。这些年的委屈和辛劳,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欣慰。

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卫国在他一个远房亲戚开的物业公司找了份工作,负责小区绿化,工作不累,离家也近。我则在家附近找了个家政的钟点工,时间自由,也能贴补家用。

我们的生活,不再有每月一万多的高薪,不再住着宽敞的别墅,但我们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偶尔,顾建伟会打电话过来,问我们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帮忙。逢年过节,还会寄来一些礼物。我们和他之间,保持着一种淡淡的、却很温暖的联系。

听说,那栋别墅最终还是卖掉了。我心里没有失落,只有一点淡淡的怅然。那栋房子,承载了我八年的记忆,但它终究不属于我。它就像我们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我们曾在那里停靠、休憩,然后又要背起行囊,继续前行。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卫国去逛公园。看到草地上有一家人在野餐,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在给蹒跚学步的孩子喂东西吃,旁边的爸爸,则满眼宠溺地看着他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画面温暖而美好。

我忽然想起顾先生。想起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夕阳的孤独背影;想起他吃到那碗红烧肉时,眼中闪动的泪光;想起他在那个下雪的冬夜,许下的那个温暖的承诺。

我明白了,他想要的,其实不是一个保姆,而是一个家,一份陪伴。而我们,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里,恰好扮演了那个角色。

我们用八年的时间,温暖了一个孤独的灵魂。而他,也用他的方式,为我们的后半生,提供了一份意想不到的保障。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因果和情义。

我转头看向卫国,他正专注地看着不远处下棋的老人,嘴角带着微笑。阳光照在他略显沧桑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岁月的痕迹。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粗糙的大手。

他回过头,看着我,有些诧异。

“怎么了?”

我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气真好。”

是的,天气真好。

我们失去了上海的一栋别墅,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家。我们失去了一份高薪的工作,却赢得了内心的平静和尊严。得与失之间,孰重孰轻,或许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人生这趟列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重要的是,在同行的那段路程里,我们是否曾以真心,换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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