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把一把冰冷的钥匙拍在桌上,对我说:“妈,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房子你到底留给谁,今天就说清楚!”
那一刻,我看着儿子王伟涨红的脸,看着他身边那个叫小莉的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忽然觉得这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好像都被这把铜钥匙给压断了。
自从老王走了十年,我的人生就像一口枯井,每天围着儿子打转,给他做饭,给他洗衣,给他攒钱。我以为我这辈子就是“王伟的妈”,这个身份会一直带进棺材里。直到我遇到了老周,周建国。他像一阵迟来的春风,吹皱了我这潭死水。我以为我只是想在人生的下半场找个能说说话、搭伴散步的人,却没想到,这阵风在家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从最初的欣喜,到小心翼翼的试探,再到如今的对峙,才终于看明白。儿子关心的,从来不是我会不会被骗,也不是我晚年是否幸福。他只是怕,怕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老头子”,会动了他早已视为囊中之物的那块蛋糕——这套我跟老王奋斗了一辈子才换来的房子。
这一切的暴风骤雨,其实都源于三个月前,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在公园里认识了老周。
第1章 迟来的“第二春”
四十九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个有点尴尬的年纪。说老不老,但身体最先发出了警告。绝经快一年了,潮热和失眠像是两个不请自来的恶客,轮番折磨着我。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皱纹深了,头发里藏着的银丝也越来越多。我叫林秀梅,一个在超市做了二十年收银员的普通女人,丈夫王强十年前因为肝癌走了,留下我和当时还在上大学的儿子王伟。
这些年,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两点一线:超市和家。白天,我在“滴滴”的扫码声中迎来送往,看着别人购物车里的柴米油盐,计算着他们的生活开销。晚上,我就守着那一百平米的老房子,等着儿子回家。
王伟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设计,工作忙,加班是常态。我每天最大的盼头,就是他回来能吃上一口热饭。可大多数时候,我精心准备的四菜一汤,等到最后都凉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扒拉两口饭,就钻进自己房间,不是打游戏就是跟女朋友小莉视频聊天。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单调的声音和我。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像是南方的梅雨天,湿冷,黏腻,怎么也甩不脱。
我开始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医生说多走动对身体好。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周建国。
那天下午,我正坐在长椅上发呆,看着一群鸽子在地上啄食,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大姐,你这鞋带散了,当心绊着。”
我低头一看,果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弯腰去系。他没走,就站在一旁,手里拎着个装着二胡的布袋子。他大概看出了我的局促,主动开口:“我也是天天来这儿转转,拉拉二胡,活动活动筋骨。”
他就是老周,周建国。比我大五岁,五十四,退休前是厂里的电工。老伴儿前几年也没了,女儿嫁到了外地,一年也回不来一次。他跟我一样,也是个“空巢老人”。
我们俩就像找到了组织,很有共同语言。从儿女的工作,到 आजकल的物价,再到彼此身上的老毛病,什么都能聊。老周性格开朗,会说笑话,还会拉二胡。他拉的《二泉映月》虽然比不上专业的,但那苍凉的调子,总能拉到我心坎里去。
渐渐地,去公园散步成了我一天中最期待的事。我开始注意自己的穿着,会把压箱底的丝巾翻出来戴上。甚至有一次,我还鬼使神差地去理发店,让师傅把我的白头发染黑了。走出理发店,看着镜子里年轻了好几岁的自己,我心里有一种久违的、小女孩似的雀跃。
我和老周越走越近。有时候他会提着刚买的菜,陪我走回家,在楼下站着聊半天。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逛早市,他帮我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这种感觉,自从老王走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儿子王伟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起初他只是开玩笑:“妈,你最近气色不错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我含糊地应着:“哪有,就是多锻炼了。”
直到有一次,老周送我到楼下,正好被提前下班的王伟撞见。王伟站在单元门口,看着我们俩有说有笑的样子,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老周有些尴尬,跟我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一进门,王伟就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质问我:“妈,那人谁啊?”
我一边换鞋,一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点:“一个朋友,在公园认识的,姓周。”
“朋友?”王伟的声调拔高了,“我看没那么简单吧?天天往咱家楼下跑,安的什么心?”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儿子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小伟,你怎么说话呢?周师傅人挺好的,我们就是聊得来。”
“聊得来?”王伟冷笑一声,“妈,你都快五十的人了,别那么天真好不好?现在外面骗子多的是,专门骗你们这种单身的老太太。他图你什么?不就图咱家这套房子吗?”
“房子,房子,你就知道房子!”我压抑了许久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在你眼里,就只剩下这套房子值钱了吗?我就不配有个人说说话,关心一下吗?”
这是我第一次对儿子发这么大的火。王伟也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反应会这么激烈。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他一口没动。我也没什么胃口,听着他房间里传出的键盘敲击声,心里五味杂陈。
我以为这只是个开始,没想到,这仅仅是拉开了战争的序幕。而我,从那一刻起,就不再仅仅是“王伟的妈”,我成了一个必须为自己的人生幸福去战斗的,林秀梅。
第2章 一份“为你好”的协议
和王伟的第一次争吵,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们俩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合租的陌生人,除了必要的“饭好了”、“我走了”,再没有多余的交流。
我心里难受,但更多的是一种委屈。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供他读完大学,现在他工作了,谈恋爱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这个当妈的,想为自己活一次,怎么就成了“天真”,成了“不知羞耻”?
老周看出了我的不开心。我们在公园见面时,他小心翼翼地问我:“秀梅,是不是……你儿子不高兴了?”
我叹了口气,把那天晚上的事跟他说了。老周听完,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秀梅,这事怪我,是我考虑不周。小伟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他不了解我。要不……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吧,别让你为难。”
看着他满是歉意的脸,我心里一阵发酸。这么多年,都是我为别人着想,为儿子,为这个家。好不容易有个人能为我着想,我却要因为儿子的不理解而推开他吗?
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老周。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俩堂堂正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儿子那边,我会跟他好好谈的。”
说归说,但我知道,跟王伟“好好谈”有多难。他从小就犟,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小莉。
小莉是王伟的大学同学,一个长相清秀,但心思很活络的女孩。她跟王伟谈了两年恋爱,我见过几次。每次来家里,嘴上“阿姨”叫得比谁都甜,可那双眼睛,总是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家里的每一件摆设。我知道,她和王伟计划着结婚,也知道,他们俩都把这套房子当成了未来的婚房。
果然,没过几天,王伟主动找我谈话了。那天他难得没有加班,还从外面带了我爱吃的烤鸭。小莉也在,乖巧地帮我把烤鸭装盘,又给我盛了一碗汤。
“妈,尝尝,这家烤鸭味道可正宗了。”王伟夹了一块鸭肉放到我碗里。
我心里清楚,这顿饭是“鸿门宴”。
果不其然,饭过三巡,王伟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说:“妈,前几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就是……就是担心你。”
小莉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阿姨,王伟就是嘴笨,其实他可孝顺了。我们都是怕您一个人太单纯,被外人骗了。现在社会多复杂啊。”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
王伟见我不吭声,从包里拿出几张打印好的A4纸,推到我面前。
“妈,你看看这个。”
我低头一看,最上面一行黑体字赫然写着:婚前财产协议。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核心思想就是,我名下的这套房子,以及我所有的银行存款,都属于我的个人婚前财产。如果我未来再婚,这些财产都与我的再婚对象无关,并且在我百年之后,将全部由我的儿子王伟继承。
我捏着那几张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纸张很轻,但我觉得它重若千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妈,你别误会。”王伟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我跟小莉商量过了,我们不是反对你找个伴儿。你一个人确实孤单,找个人陪着说说话也好。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那个姓周的,我们又不了解他。你把这份协议签了,我们就放心了。这也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我们这个家。”
保护我?保护这个家?
我抬头看着他,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儿子。他的脸庞还带着一丝稚气,但眼神里却满是算计和精明。我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签了这份协议,你就不反对我跟老周来往了?”我问。
王伟立刻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当然!妈,我们只希望你幸福,但前提是,咱们家的财产得有保障。这份协议,就是个保障。你签了,就等于向我们证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有这个家的。那个周师傅要是真心对你好,他也不会在乎这个的,对不对?”
小莉也赶紧附和:“对啊阿姨,真心相爱的人,是不会计较这些物质的东西的。您签了这个,也能考验一下他的人品呢!”
他们俩一左一右,话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在中间。每一句话都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每一个字眼都在逼我用物质来衡量情感,用一纸协议来换取儿子的“安心”。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老王还在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刚买了这套房子,背着沉重的房贷。王伟还小,有一天晚上他发高烧,我跟老王抱着他,深更半夜跑了好几家医院。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心里想的只有彼此的健康和平安。什么时候,这个家开始变得这么冰冷,连亲情都需要用一纸协议来“保障”了?
我看着桌上的协议,又看看儿子期待的眼神,心里一片悲凉。
我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我只是疲惫地说:“我累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我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门外,王伟和小莉的交谈声隐约传来,但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了。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在床头,也照亮了我心里那份越来越清晰的失望。
第3章 一场“鸿门宴”
自从王伟拿出那份所谓的“财产协议”后,我跟他就陷入了冷战。我没有签,他也没有再逼我,但家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诡异。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和不满,好像我成了一个即将背叛家庭的罪人。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堵得难受。我跟老周见面的次数也少了,不是不想见,而是觉得没脸见。我怎么跟他开口?说我儿子怕你图我的房子,让我签个协议来防着你?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老周是个细心的人,他看出了我的魂不守舍。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他约我到公园的湖边喝茶。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给我续上茶水,轻声问:“秀梅,还在为儿子的事烦心?”
我点了点头,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我把协议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以为他会生气,会觉得受了侮辱。毕竟,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没想到,老周听完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和理解。
“秀梅,别难过。我理解小伟的想法。”他说,“他从小就没了父亲,你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不容易,他心里肯定觉得你和这个家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突然冒出我这么个外人,他有戒心,是正常的。换做是我女儿,可能反应比他还大。”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至于那份协议,我觉得没什么。你要是觉得签了能让你儿子安心,你就签。我周建国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业,但做人坦坦荡荡。我跟你在一起,图的是你这个人,图的是下半辈子能有个人说说话,一起看看夕阳。身外之物,我不在乎。”
听着老周这番话,我心里的石头仿佛一下子落了地,但更多的,是对王伟的失望。一个外人,尚且能如此体谅我的处境,而我的亲生儿子,却用最伤人的方式来揣测我,防备我。
“老周,谢谢你。”我由衷地说,“但这协议,我不能签。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能让我儿子觉得,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绑架我。”
老周握了握我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好,都听你的。别想那么多了,开心点。”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老周的开解像一剂良药,让我郁结的心情舒缓了不少。回家路上,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觉得,误会的根源在于不了解。如果王伟能多接触接触老周,或许就能改变对他的偏见。
于是,我鼓起勇气,给王伟发了条信息,说想请老周来家里吃顿便饭,让他和小莉也一起,大家正式认识一下。
王伟很快回了信息,只有一个字:“好。”
我以为这是个积极的信号,立刻开始着手准备。我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还特意去买了新的桌布和碗筷。周六那天,我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鱼和虾,还有王伟最爱吃的排骨。我想做一桌最丰盛的菜,让气氛融洽起来。
老周也很有心,他知道第一次正式上门,不能空手。他提着一篮水果,还有两瓶不错的白酒,早早地就到了,还主动要到厨房帮我。
“你快出去坐着,看电视去。”我把他往外推,“厨房里油烟大,我一个人就行。”
“那哪行,今天我是客人,也是半个主人,得让你儿子看看我的诚意。”老周笑着,系上了我递给他的围裙,像模像样地开始洗菜。
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我心里暖暖的。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晚年生活吧,有个人在身边,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简简单单,却很温馨。
傍晚六点,王伟和小莉准时到了。
一进门,王伟看到穿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的老周,眼神立刻就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审视、敌意和一丝轻蔑的复杂眼神。
“周叔叔好。”他僵硬地打了个招呼,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热情。
小莉则表现得圆滑得多,她笑着说:“周叔叔好,早就听阿姨提起您了,今天可算见着了。您还亲自下厨啊?真是太客气了。”
老周连忙擦了擦手,热情地招呼他们:“快坐,快坐。小伟,小莉,你们好。第一次来,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秀梅就多做了几个菜。”
饭菜很快就上桌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停地招呼他们吃菜。
“小伟,尝尝这个红烧排骨,你最爱吃的。”我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
王伟“嗯”了一声,夹起来咬了一口,却没什么表情。
老周为了缓和气氛,主动举起酒杯:“小伟,我听说,你在做设计,年轻人有前途啊。来,周叔叔敬你一杯。”
王伟端起酒杯,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然后不咸不淡地说:“周叔叔,我爸以前也爱喝酒,不过他酒品很好,从来不在外面乱喝。”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心里一沉,知道他是故意的。他这是在提醒老周,也在提醒我,这个家里,曾经有过另一个男主人。
老周的脸色也有些尴尬,但他还是笑了笑,说:“是,是,喝酒要适量。”
我赶紧打圆场:“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
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不管老周说什么,王伟都用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顶回去。小莉则在一旁看似无意地问东问西。
“周叔叔,您女儿是在外地工作吗?那您一个人住,挺孤单的吧?”
“是啊,一个人是冷清点。”老周答道。
“那您退休金一个月有多少啊?现在物价这么贵,一个人生活压力也挺大的吧?”
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冒犯了。我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老周却坦然地回答:“不多,也就三千多块,省着点花够用了。”
小莉听完,和王伟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我看得明明白白:一个退休金只有三千多的老头,果然是图我们家的房子。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没礼貌了,这是赤裸裸的盘问和羞辱。
这顿我精心准备的“鸿门宴”,最终在一种极度压抑和尴尬的氛围中不欢而散。老周走后,我没等王伟开口,就先爆发了。
“王伟,你今晚是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王伟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也提高了声音:“妈!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你找的都是什么人?一个退休工人,一个月三千多块钱,他凭什么?他要不是图咱家这房子,他会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献殷勤?”
“住口!”我气得浑身发抖,“在你眼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只能用钱和房子来衡量吗?老周他人好,对我好,这就够了!跟你爸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关系?你爸都走了十年了!”
“十年怎么了?十年你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妈,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我就不同意!我绝对不会让一个外人,住进我爸的房子里!”
说完,他拉着小莉,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狼藉的餐桌前,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本想用一顿饭来化解矛盾,结果却点燃了更大的战火。我这才意识到,我和儿子之间的鸿沟,已经深到无法轻易跨越了。
第4章 “妈妈”还是“房主”?
“鸿门宴”事件后,我和王伟的关系彻底破裂。他不再是冷战,而是开始了公开的对抗。他和小莉几乎不再回家吃饭,就算回来,也把我当成空气。家里那一百平米的空间,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我和他在各自的世界里,互不打扰,也互不关心。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不仅仅是和儿子吵架的疲惫,更是一种价值观被彻底颠覆的无力感。我一直教育他要正直、善良,要看重情义而非物质。可到头来,他却用最物质、最功利的方式来对待我的人生。
老周那边,我没敢说实话,只说王伟工作忙,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需要时间适应。老周很体贴,没有多问,只是每天依旧会给我发信息,问我吃了没,睡得好不好,提醒我天气变化要添衣服。这些简单的问候,成了我那段灰暗日子里唯一的光。
矛盾的再次激化,是因为小莉怀孕了。
那天晚上,王伟和小莉异常严肃地坐在客厅等我下班。我一进门,王伟就站了起来,递给我一张B超单。
“妈,小莉怀孕了。我们商量好了,准备结婚。”
这个消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按理说,我应该高兴,要做奶奶了。可看着王伟那张毫无喜悦、只有严肃的脸,我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果然,他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我的预感。
“我们打算,先把这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做婚房。小莉怀孕了,需要一个更舒适的环境。还有,孩子出生后,也需要一个婴儿房。”
我愣住了:“装修?这房子不是挺好的吗?”
小莉抚摸着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柔声说:“阿姨,这房子是老格局了,我们想把客厅和阳台打通,显得敞亮一点。还有您那间卧室,采光最好,我们想……想把它改成主卧,以后我和王伟住。您的东西,可以先搬到小书房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不仅要装修我的房子,还要把我从住了大半辈子的主卧里赶出去?
“那……那我住哪儿?”我下意识地问。
“小书房啊。”王伟理所当然地说,“那间房虽然小点,但您一个人住也够了。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您还可以帮忙带带,住得近也方便。”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天经地义,仿佛我这个房子的主人,就应该为他们未来的生活让路,退居到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心寒彻骨。在他未来的规划里,我不是他的母亲,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而是一个可以随意安置的、附带保姆功能的“房主”。我的感受,我的尊严,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王伟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为什么不行?小莉都怀孕了,我们结婚是大事!”
“结婚是大事,但这是我的房子。”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要结婚,要装修,可以。自己出去买房子。这套房子,是我和你爸辛辛苦苦一辈子换来的,我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你的房子?”王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妈,你别忘了,你的一切以后还不都是我的?我只是想提前用一下而已!你至于这么小气吗?说到底,你还是为了那个外人!你是不是想着,以后要把他接进来住,所以才不让我们动这房子?”
他又把话题扯到了老周身上。在他看来,我所有的反抗,都是因为老周。
“这跟老周没关系!”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是原则问题。王伟,我是,不是你的房产中介。你想住我的房子,可以,但你必须尊重我。你不能像规划一件家具一样来规划我的生活!”
“尊重?”小莉在一旁凉凉地开口了,“阿姨,我们怎么不尊重您了?我们让您跟我们住在一起,以后还给您养老送终,这还不够尊重吗?您要是非要跟那个周叔叔在一起,他能给您什么?他一个月的退休金,够他自己花吗?以后您生病了,还不是要王伟来照顾?”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都扎在我最痛的地方。她把亲情、养老、金钱搅合在一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老了,不中用了,你的价值,就在于这套房子和你能为我们提供的免费劳动力。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对他们说:“你们走!都给我走!”
“走就走!”王伟也火了,他拉起小莉,“妈,你今天说的话,你别后悔!你为了一个外人,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要了!”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看着这个熟悉的客厅,墙上还挂着我和老王年轻时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我们用爱和汗水筑起的家,会因为亲情和利益的纠缠,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我到底是谁?是含辛茹苦的“妈妈”,还是只拥有产权的“房主”?这个问题,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我卷了进去,让我找不到答案。
第5章 最后的摊牌
那次争吵后,王伟真的搬了出去。他和小莉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没有再跟我联系。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妥协。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空荡荡的。起初,我非常不适应。每天做饭,都会下意识地多做一些,做好后才想起,那个吃饭的人已经走了。晚上,再也没有人会嫌我把电视声音开得太大。那种极致的安静,让我感到窒息。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的精神也越来越差。老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再只是约我出去散步,而是开始更多地介入我的生活。他会买好菜,到我家来,陪我一起做饭,一起吃饭。吃完饭,他会陪我看电视,跟我聊天,直到我有了困意,他才离开。
有他在,那个冰冷的家,似乎又有了一点温度。
有一次,我发烧了,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我下意识地想给王伟打电话,可号码拨到一半,我又挂断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用生病来博取同情。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老周竟然在床边守着我。他见我醒了,连忙递过来一杯温水,又摸了摸我的额头。
“烧退了点。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你家备用钥匙不是放在门口地垫下面吗?我就自己开门进来了。”他解释道,“我熬了点粥,你喝一点吧。”
他扶我起来,一勺一勺地喂我喝粥。那碗白粥,没什么味道,但我喝下去,却觉得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我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和关切,那不是装出来的。这么多年,除了我妈和我过世的丈夫,再也没有人这样照顾过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秀梅,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老周慌了,连忙放下碗。
我摇摇头,哽咽着说:“老周,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拍了拍我的背,像在安慰一个孩子。“傻瓜,我们俩还说这个?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照顾你,还是能做到的。”
那一刻,我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的人生,不能被儿子的要挟所绑架。我应该为自己争取一次。
病好后,我主动给王伟打了电话,约他和小莉出来谈谈。我们约在了一家茶馆,我特意选了一个安静的包间。
王伟和小莉来了,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胜利者般的倨傲。他们大概以为,我终于撑不住,要投降了。
“妈,想通了?”王伟一坐下就开门见山。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从包里拿出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桌上。
一样,是房产证。
另一样,是一张银行卡。
王伟和小莉的眼睛,立刻被那本红色的房产证吸引了。
“这套房子,是我和你爸的名字。你爸走了,按理说,他那一半,有你的一份,也有我的一份。”我平静地说,“这些年,你住在这里,我没收过你一分钱房租,水电煤气,都是我交。你工作后的工资,也都是你自己存着,我没让你上交过一分钱。”
我顿了顿,把那张银行卡推向他们。
“这张卡里,有二十万。这是我这些年所有的积蓄,我本来是打算给你结婚用的。现在,我把它给你。你可以用这笔钱,付个首付,买一套属于你们自己的小房子。”
王伟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小莉的眼睛里,则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喜,也有算计。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伟问。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钱,我可以给你。这是我作为母亲,对你最后的扶持。但是,这套房子,你们不能再惦记了。这是我的家,是我养老的地方。以后,我会和老周一起住在这里。你们有自己的家,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们分开过,互不干涉。”
我的话音刚落,王伟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他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愤怒。
“二十万?二十万现在能买什么房子?连个厕所都买不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妈,你打发要饭的呢?这套房子现在值多少钱?至少三百万!你给我二十万,就把我打发了?你就是想把这房子留给那个外人!”
小莉也在一旁煽风点火:“阿姨,您这也太偏心了吧?王伟可是您亲儿子啊!您宁愿把几百万的房子给一个外人,也不给自己儿子结婚用?您就不怕街坊邻居戳您的脊梁骨吗?”
我看着他们俩激动的样子,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这个母亲的价值,早就被换算成了这套房子的市场价。他们要的不是二十万,他们要的是三百万。
我冷笑了一声:“我偏心?我把他养这么大,给他吃,给他穿,供他上大学,现在还要把唯一的住处都给他,才算不偏心吗?王伟,我问你,你作为一个儿子,你为我做过什么?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孤单的时候,你在哪里?你除了管我要房,要钱,你还关心过我什么?”
我的质问,让王伟哑口无言。他的脸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就是我家的钥匙。
他把那把冰冷的钥匙拍在桌上,发出了清脆而刺耳的响声。
“妈,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房子你到底留给谁,今天就说清楚!”
他对我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看着桌上的钥匙,又看了看他决绝的脸。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犹豫、挣扎、痛苦,都消失了。我忽然觉得很轻松。
我伸出手,慢慢地,把那把钥匙收了回来,紧紧地握在手心。
然后,我抬起头,迎着他不敢置信的目光,清晰地告诉他:“这房子,留给我自己。钥匙,我收回了。路,你自己选。”
第6章 空荡的房间,丰盈的心
王伟和小莉走了,走得义无反顾。他们大概以为,我最后的强硬不过是虚张声势,只要他们真的走了,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不出三天就会哭着求他们回来。
他们错了。
他们走后的第一个星期,我确实很难熬。家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常常会在沙发上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我会想起王伟小时候的样子,胖乎乎的,跟在我身后“妈妈、妈妈”地叫。也会想起他第一次拿奖状回家时,我抱着他亲了又亲的场景。
心会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我会忍不住自问:林秀梅,你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每到这个时候,老周就会出现。他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总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我打来电话,或者直接提着菜出现在我家门口。
他从不多问我跟王伟的事,也从不劝我“母子没有隔夜仇”之类的话。他只是默默地陪着我。他会拉着我看搞笑的电视剧,给我讲厂里以前的趣闻,或者把他的二胡拿来,给我拉上一段欢快的《喜洋洋》。
在他的陪伴下,我心里的那块冰,一点点地融化了。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生活。我发现,自从王伟搬出去后,我每个月的开销少了一大半。我不再需要每天挖空心思去想他爱吃什么,也不再需要为他准备夜宵,等他到半夜。我的时间,一下子多出了很多。
我用那笔原本准备给王伟的二十万,给自己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还报了一个早就想学的烘焙班。
在书法班里,我认识了很多同龄的朋友。我们一起练字,一起讨论碑帖,有时候还会相约去逛博物馆。我发现,原来我的生活,除了柴米油盐,还可以有笔墨纸砚的清香。
烘焙班则让我找到了新的乐趣。看着一堆平平无奇的面粉、鸡蛋和黄油,在我的手里变成香喷喷的蛋糕和面包,那种成就感,是以前做再多大鱼大肉也体会不到的。
我把做好的点心带给老周,带给书法班的同学,看着他们吃得开心的样子,我心里也甜滋滋的。
老周成了我家的常客。我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他会修家里坏掉的水龙头,会换掉接触不良的灯泡。那些以前我觉得无比麻烦的琐事,有了他,都变得轻松起来。
我们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温暖。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有时候,我们俩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人一杯茶,看着窗外的夕阳,可以一句话都不说,但心里却觉得无比安宁和丰盈。
我开始收拾王伟的房间。那个曾经被我视为“禁地”的房间,堆满了他的杂物:旧课本、游戏机、穿不下的球鞋……我把它们一件件整理好,打包,收进储藏室。当我把最后一箱东西放进去,关上储藏室的门时,我感觉自己也关上了一段沉重的过去。
那个空出来的房间,我把它改造成了我的书房。我买了一个大大的书桌,靠窗放着。阳光可以透过玻璃,洒在宣纸上。我还在房间里放了一个小小的烤箱,专门用来研究我的烘焙。
看着这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房子,真真正正地成了“我的家”,而不仅仅是“王伟和他妈妈的家”。
我不再失眠了,气色也越来越好。超市的同事都说我像是变了个人,整天乐呵呵的,比以前年轻了好几岁。
我知道,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只为儿子而活的母亲林秀梅,我活成了我自己,一个懂得爱自己、享受生活的林秀梅。
偶尔,我也会想起王伟。我会想,他和小莉现在过得怎么样?租的房子住得习惯吗?孩子快要出生了吧?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没有再主动联系他。我知道,有些结,需要时间来解。有些成长,必须由他自己来完成。我能给他的,都已经给了。剩下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去碰壁,去领悟。
第7章 迟来的电话
秋去冬来,转眼间,半年过去了。
我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规律。每天上班,下班后和老周一起准备晚餐,晚上要么去上课,要么就在家练字、看书。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逛公园,或者坐公交车到城市的另一头,找一家没吃过的小馆子,尝尝鲜。
我的手机里,存的照片越来越多。有我写的歪歪扭扭的书法,有我烤得焦黄的面包,有公园里盛开的菊花,更多的是我和老周的合影。照片里的我,笑得发自内心。那种舒展的、松弛的笑容,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
关于王伟,我偶尔会从亲戚那里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听说小莉生了个儿子,他们租的房子太小,孩子一哭,一家人都不得安宁。听说王伟工作上也不太顺心,因为要照顾孩子,经常请假,被领导批评了。听说小莉当了妈妈后,脾气变得很暴躁,两个人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每次听到这些,我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但我也明白,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他们必须经历的生活。
那天,我正在家里和老周一起包饺子。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迟疑的、沙哑的声音。是王伟。
我的心猛地一颤,拿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半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有事吗?”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妈,我想你了……我想回家。”
他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慢慢地割。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那一刻瞬间崩塌。我的眼泪也涌了上来。
老周看我样子不对,连忙走过来,无声地拍着我的背。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出什么事了?”
王伟断断续续地,把这半年的经历都告诉了我。原来,现实生活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残酷。租来的房子条件差,隔音不好,邻里关系紧张。孩子的出生,更是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奶粉、尿布、生病看医生,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开销。小莉产后情绪不稳,两个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昨天,我们又吵架了。她怪我没本事,不能给她和孩子一个好的生活。她说,如果当初你要是把房子给了我们,我们就不用受这份罪了……”王伟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悔恨,“妈,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那时候,就是被钱和房子蒙了心。”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妈,你……你和那个……周叔叔,还在一起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我说,“我生病了,他会照顾我。我心情不好,他会陪着我。家里灯泡坏了,他会修。我……过得挺开心的。”
我说的是实话。这半年来,老周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踏实。
王伟在那头,似乎又哭了。“那就好……那就好……妈,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我等了太久。可当它真的传来时,我心里却异常平静。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彻底的原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小宝……我的孙子,他还好吗?”我换了个话题。
“挺好的,就是有点闹腾。”提到儿子,王伟的声音里总算有了一丝生气。
“周末,带他回来看看吧。”我说,“家里……我还留着你的房间。”
我说的是实话,那间被我改成书房的房间,我依然习惯叫它“王伟的房间”。
电话那头,王伟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的吗?妈!你……你原谅我了?”
“我不是原谅你。”我轻轻地说,“我只是想我的孙子了。而且,王伟,我是,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但你要记住,是家,不是旅馆,更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想回来,我欢迎。但你必须学会尊重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也包括老周。”
“我懂,妈,我懂了!我真的懂了!”
挂了电话,我靠在老周的肩膀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周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我一张纸巾,然后继续默默地擀着饺子皮。
我知道,我和王伟之间的那道坎,还没有完全过去。但那个迟来的电话,就像是在冰封的河面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阳光,终于可以照进去了。
第8章 门槛上的新脚印
那个周六,王伟真的带着孩子回来了。
他没有提前告诉我具体时间,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和老周在厨房里研究新买的空气炸锅。我通过猫眼一看,是王伟,他一个人抱着一个襁褓,局促地站在门口。小莉没有来。
我打开门,王伟的黑眼圈很重,人也憔悴了不少,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多了几分怯生生的讨好。
“妈。”他叫了一声,声音很低。
我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孩子身上。小家伙睡得很熟,小脸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只看了一眼,我的心就软成了一片。
“快进来吧,外面冷。”我侧身让他进来。
老周也从厨房里出来了,他身上还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看到王伟,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小伟回来了,快,把孩子放下,累了吧。”
王伟看到老周,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周叔叔。”
这一声“周叔叔”,比上一次在饭桌上,要真诚了许多。
我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小家伙软软的一团,身上带着奶香味。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沙发上,给他盖好小被子。
王伟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客厅里多了很多绿植,阳台上摆着藤椅和茶几,他以前的房间,现在变成了书房,里面有书桌和画架……这个家,变得温馨、明亮,却也处处都透着陌生的气息。这气息告诉他,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妈妈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停滞,反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妈,家里……变化挺大的。”他干巴巴地说。
“是啊,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我淡淡地回应。
午饭是老周主厨,我打下手。我们做了四菜一汤,都是很家常的菜。吃饭的时候,孩子醒了,哭了起来。王伟立刻放下碗筷,笨手笨脚地去冲奶粉。试了好几次水温,都觉得不合适。
我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奶瓶,熟练地兑好水,试了试温度,递给他:“行了。”
王伟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他大概是想起了,他小时候,我也是这样无数次地为他冲奶粉,试温度。
吃完饭,老周主动去洗碗。王伟坐在沙发上,逗着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
“妈,小莉她……她就是脾气急,没什么坏心眼。她今天本来也想来的,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我点点头:“我理解。等她想通了,随时可以来。”
我们聊了聊他的工作,聊了聊孩子的日常。气氛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但还是有些微妙的尴尬。
下午,王伟要走了。我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大包递给他。里面有我给孩子织的毛衣,买的玩具,还有一些我做的、适合产妇吃的点心。
“这些……带回去给小莉吧。”
王伟接过去,眼圈红了。“妈,谢谢你。”
他抱着孩子,走到门口,换好鞋,却迟迟没有开门。他回过头,看着正在客厅里擦桌子的老周,又看了看我。
“妈,”他鼓足了勇气,说,“以前……是我不对。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我从来没想过,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有多孤单。周叔叔……他人挺好的,你们……你们好好过。”
说完,他像是怕我会反悔一样,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百感交集。
老周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孩子长大了。”
我“嗯”了一声,靠在他身上,眼泪无声地滑落。这眼泪,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喜悦,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我知道,我和儿子之间的那堵墙,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它已经开始松动了。他迈出了第一步,我也给了他一个台阶。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但我们都在努力,学着以一种新的、更成熟的方式来相处。
我不再仅仅是他的母亲,他也不再仅仅是我的儿子。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悲欢,但我们之间,永远有一条斩不断的血脉联系。
那天晚上,我和老周坐在阳台上喝茶。晚风习习,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
“秀梅,”老周忽然开口,“等过段时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去领个证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清晰地知道,我的人生,从四十九岁这一年,才真正开始。前半生,我为别人而活。后半生,我要为自己,活得热气腾腾。门槛上那些旧的脚印,终将被新的、并肩而行的脚印所覆盖,通向一个温暖而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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