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他娘的给老子闭上你们的臭嘴!”
李河“哐当”一声,掀翻了面前的酒桌。
桌上的盘子、碗、酒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他指着那几个还在嚼舌根的村里混子,眼睛通红,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她,林岚,从今天起,就是我李河的媳妇!谁要是再敢说她一句坏话,别怪我手里的板凳不认人!”
屋里,那个穿着大红棉袄,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新婚妻子,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01.
李河,三十八岁,是山脚下平安村有名的大龄光棍。
他不是懒,也不是坏。
恰恰相反,他是村里公认的,最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可老实,在如今这个年代,有时候,跟“没用”是同义词。
家里穷,是李河娶不上媳妇的根源。
他爹死得早,他跟他娘,两个人,守着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和几亩靠天吃饭的薄田,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前两天,村里的王媒婆,又给他介绍了一个。
“河子啊,这次这个,姑娘长得不赖,就是在镇上鞋厂上班。人家说了,彩礼,不多要,就要个吉利数,十九万九。”
王媒婆嗑着瓜子,吐着皮,说得轻描淡写。
李河和他娘听完,心,都凉了半截。
十九万九。
把他和他娘,连着这三间土坯房,一起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
送走了王媒婆,李河他娘坐在小板凳上,就开始抹眼泪。
“儿啊,是娘没用,是娘拖累了你。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你娶媳妇了。”
李河看着娘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和满头的白发,心里像被石头堵住了一样难受。
他蹲在娘跟前,给自己卷了一根旱烟。
“娘,别哭了。娶不上就娶不上吧。一个人过,也挺好,自在。”
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比谁都苦。
哪个男人,不想有个热炕头,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有个能冲自己叫爹的娃呢?
他娘哭得更厉害了。
“那怎么行!咱老李家,不能在你这断了香火啊!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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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着哭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拉住李河的手,压低了声音,试探着说:
“河子,要不……隔壁清水村那个……那个林岚,你去见见?”
李河的身子,猛地一僵。
林岚。
这个名字,在附近几个村子,都很有名。
不是因为她长得有多漂亮,而是因为她“克夫”。
听说,林岚的第一任丈夫,是清水村的一个石匠,长得牛高马大,身体壮得能打死一头牛。
可就在跟林岚结婚后不到一年,一个大中午,在地里干活,还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送到医院,医生说是突发的心梗。
可村里人,谁信啊?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怎么会得老年人才得的病?
于是,闲言碎语,就传开了。
都说,是林岚的命太硬,八字太冲,把自己的丈夫给“克”死了。
从那以后,林岚就成了“克夫寡妇”的代名词,谁家都不敢让她进门,生怕沾了晦气。
她一个人,带着个三四岁的小闺女,日子过得,比李河家还难。
现在,他娘竟然让他去娶这么一个不祥的女人。
“娘!你疯了?”李河把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那可是克夫的!全村人都躲着她!你让你儿子去送死吗?”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他娘赶紧往地上啐了两口,“什么克夫不克夫的,那都是封建迷信!再说了,她也才三十六,就比你大两岁,还带着个闺女,正是好生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她家说了,不要彩礼!”
李河看着他娘那张充满了期盼和恳求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02.
李河没想过要娶妻。
更没想过,要娶一个被人当成“灾星”的寡妇。
他跟娘吵了一架,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没出门。
第三天,他娘,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
“河子,你出来。”娘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娘知道,这事委屈你了。可娘,也是没办法。娘这身子骨,不知道还能撑几年。娘就是死,也想闭上眼啊。”
“你要是实在不同意,娘不逼你。娘这就喝农药去了,也省得在这世上,拖累你。”
李河“哐”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他看着床上那个生他养他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床前。
“娘,你别这样。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我听你的。我去见。我去见还不行吗?”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想,这就是他的命。
他这辈子,就是个苦命。既然如此,娶个同样苦命的女人,两个人,凑合着,搭个伙,一起过完这下半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能了却他娘最大的一桩心愿。
也算,给自己这孤单的日子,找个伴儿。
王媒婆的办事效率,很高。
听说李河松了口,她当天就跑去了清水村。
没过两天,她就又扭着腰,满面春风地走进了李河家的院子。
“成了!成了!”她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林岚那头,同意了!她说,想先跟你见一面。要是觉得你人还老实,这事,就算定了!”
李河他娘激动得,抓着王媒婆的手,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
李河的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见面的日子,定在了下周一。
他没见过那个叫林岚的寡妇,也不想去打听她长什么样。
他觉得,都无所谓了。
反正,就是给自己,给娘,找个伴儿。长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03.
李河要去娶清水村“克夫寡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飞遍了整个李家村。
李河,再一次,成了村里人议论的焦点。
只是这一次,议论里,除了嘲笑,还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悯。
村口大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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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没?老李家那个河子,要去娶林岚那个扫把星了!”
“真的假的?他是不想活了吧?那女人,可是克夫的啊!”
“啧啧,真是可怜。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说上个媳妇,还是个克夫的。希望他命硬点吧。”
田埂上,跟他一起干活的几个光棍,也拿他开涮。
“河子,可以啊你!佩服!佩服!我们是娶不上,你是不敢娶啊!哈哈哈哈!”
李河对这些,都充耳不闻。
他只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把那些闲言碎语,都当成了耳边的风。
只有他娘,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她把家里那几只下蛋的老母鸡,都给杀了,给李河补身子。
她还把压箱底的、给自己做寿衣的新布料,都拿了出来,准备给未来的儿媳妇,做一身新衣裳。
“儿啊,你马上就要有媳妇了,娘这心里,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看着娘那张笑开了花的脸,李河觉得,自己受再多的嘲笑,也值了。
周一,相亲的日子到了。
地点,就在王媒婆家。
李河换上了他最好的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跟着他娘,走进了王媒婆的家。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堂屋里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上衣,头发在脑后,简单地挽了一个髻。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李河的心,莫名地,就漏跳了一拍。
那个女人,就是林岚。
她跟传闻中的“扫把星”形象,一点都不一样。
她很漂亮。
不是那种妖艳的美,而是一种很安静、很素雅的美。她的皮肤很白,五官很清秀,只是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在雨中,快要凋零的兰花。
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岚……岚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李河。”王媒婆热情地介绍,“河子,这是林岚,和你闺女,妞妞。”
李河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是“嗯嗯”地点着头。
林岚站起身,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你好。”
李河的心,又是一阵狂跳。
那天的相亲,很顺利。
林岚没有提任何要求,李河,更没有什么可挑的。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就在下个月中旬。
04.
因为时间紧,家里又穷,婚礼办得极其简单。
就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五张桌子,请了村里关系近的几户人家。
李河他娘,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置办了这桌酒席。
婚礼当天,李河穿着一身新衣服,胸口戴着一朵大红花,看着,总算有了点新郎官的样子。
林岚也穿着她娘家陪送过来的一身红棉袄,虽然样式老旧,但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的清丽。
她的女儿妞妞,也换上了新衣服,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林岚身后。
可来吃席的,真心祝福的没几个,大多是来看热闹的。
尤其是村里那几个有名的“刺头”,以村长儿子王二愣子为首,更是把这场婚礼,当成了一个可以肆意取笑的场合。
酒过三巡,王二愣子就喝得满脸通红,说话也开始不干不净。
“我说……我说河子啊!”他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到李河这一桌,“你小子,可以啊!不声不响,就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寡妇!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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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边的几个混混,也跟着哄笑起来。
“是啊!河子这哪是娶媳妇,这简直是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啊!”
“清水村一枝花,就这么被你给摘了!你小子,晚上可得加把劲啊!别……别也被‘克’死在床上了!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同桌的几个长辈,都皱起了眉头。
李河他娘,气得脸都白了。
李河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捏得发白。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林岚。
林岚低着头,脸色苍白,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快要出血了。她的小手,紧紧地抱着女儿妞妞。
李河心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可以忍受别人嘲笑他穷,嘲笑他没用。
但他不能忍受,别人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女人。
虽然,他对林岚,还没有多深的感情。
可从今天起,她就是他李河的媳-妇,是他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人!
他“哐当”一声,掀翻了面前的酒桌。
就有了引言里的那一幕。
他指着王二愣子,红着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上你们的臭嘴!她,林岚,从今天起,就是我李河的媳妇!谁要是再敢说她一句坏话,别怪我手里的板凳不认人!”
王二愣子被他这副不要命的架势,也给镇住了。
可他仗着自己是村长的儿子,又有几个狐朋狗友在身边,酒壮怂人胆,也来了脾气。
“嘿!你个穷光棍,娶个克夫的扫把星,还当成宝了?老子今天就说了,怎么着吧?她就是个……”
他那个“骚货”的“货”字,还没说出口。
李河已经抄起一条长板凳,怒吼着,朝他砸了过去!
婚宴,瞬间,变成了一场混战。
05.
那场架,最后,在村里几个长辈的拉扯下,才算停了下来。
王二愣子几个人,挨了李河好几下,自知理亏,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河的脸上,也挂了彩,嘴角青了一块。
一场好好的婚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晚上,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河他娘,看着满院子的狼藉,一边收拾,一边抹眼泪。
婚房里,林岚帮女儿妞妞洗漱完,哄她睡下。
她走到堂屋,看到正在用井水冲洗伤口的李河,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
“今天……谢谢你。其实,你没必要那样的。那些话,我听得多了,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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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麻木。
李河用毛巾擦了擦脸,转过身,看着她。
“以前是以前。”他的声音,很闷,却很坚定,“从今天起,你是我媳-妇。就没人,能再那么说你。”
林岚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异样的光。
她愣住了。
夜,深了。
家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李河他娘住,一间是婚房。
李河没说什么,很自觉地,从里屋抱出一床旧被子,在堂屋的地上,打了个地铺。
林岚和女儿妞妞,睡在了那张崭新的婚床上。
那一夜,李河几乎没怎么睡。
他听着里屋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心里,乱糟糟的。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冲动,是对是错。
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这个陌生的女人,还有她那个怯生生的女儿,未来,会走向何方。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河就起了床。
他像往常一样,扛起锄头,准备去地里,给那几亩快要干死的玉米,浇浇水。
他刚干到一半,村里一个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半大小子,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河……河子哥!不好了!你……你快回家看看吧!”
李河的心,咯噔一下。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林岚母女俩,又被村里人欺负了!肯定是王二愣子那帮人,贼心不死,上门报复去了!
一股怒火,瞬间就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扔下锄头,抄起地边上用来防身的铁锹,就发疯似的,往家里跑。
他一边跑,一边想,今天,无论是谁,他都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他气喘吁吁地,冲到了自家的院门口。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他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前,停着一辆他从未见过的、黑得发亮的轿车。
他不认识那是什么牌子,但他知道,这车,肯定很贵很贵。比村长家的那辆桑塔纳,要气派一百倍。
院子里,好像还有说话的声音。
李河心里犯着嘀咕,他握紧了手里的铁锹,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院子。
然后,他就彻底愣在了原地,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李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