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那只乌木盒子里的羊脂玉药瓶,碎了。
清脆的响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戳破了屋子里死一样的安静。
温实初整个人都怔住了。
空气里,一股浓烈又古怪的药香,野蛮地、不讲道理地钻进他的鼻子里。
这气味,他熟悉得像是刻在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他颤抖着,一点一点地蹲下身子。
地上的黏腻的墨绿色药膏,像一滩化不开的浓痰。
他拨开了它们。
一块残存的瓶底,就静静地躺在那儿。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那点昏黄烛火,他看清了。
那是一个用极细的刻刀雕琢过的印记。
一个几乎快要被岁月磨平的印记。
一个小小的“婉”字。
他的血,好像一下子就凉透了。
脑子里像炸开一个响雷,嗡嗡地,什么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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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新帝登基,已经是第二十个年头了。
紫禁城还是那座紫禁城,红墙黄瓦,在太阳底下看着,金灿灿的。
可里头的人,早就换了一茬又一茬。
当年的那些惊心动魄,那些你死我活,如今都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闲磕牙。
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地讲着,听的人也就跟着唏嘘几声,没谁真往心里去。
日子嘛,总得往前过。
秋天的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完。
细细的,密密的,像扯不完的线。
空气都是湿的,墙角都长出了绿毛。
人的骨头缝里,也跟着钻进一股子阴冷的潮气。
温实初就坐在他那间老药堂的太师椅上。
手里捻着一根已经干透了的药草,人却走了神。
他听着外头屋檐滴下来的雨声,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
他老了。
这话他自个儿心里最清楚。
还差几年就六十了,头发胡子,花白一片,像撒了层秋霜。
脸上的褶子,一道叠着一道,是岁月拿刀子刻出来的,深得很。
他还是太医院的院判。
宫里头,从太后到皇帝,再到哪个宫的娘娘小主,有了个头疼脑热,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温太医。
太后信他,皇帝敬他。
可他自个儿觉着,自个儿就是一个空壳子。
一具还没倒下,还能走路说话的空壳子。
里头的心,早就空了。
二十年前,温家满门的血,流得满地都是。
那血,也把他的心给彻底浇死了。
从那天起,他活着,就不再是为自己活着。
是为了一份职责,一份承诺。
守着太后,守着太后生的儿子,如今的皇帝。
就像一头上了年纪的老牛,低着头,拉着那架沉重的车,走到哪天算哪天。
什么时候拉不动了,倒在路边,也就算了。
这天下午,雨好像小了点,变成了牛毛一样的细丝。
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小太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来。
他跑得太急,浑身都湿透了,话都说不囫囵。
“温……温大人……”
他喘着粗气,手撑着膝盖。
“苏公公家里……派人来请您……说槿汐姑姑……旧伤犯了……”
温实初一听,那双总是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动了一下。
他二话没说,从椅子上站起来。
提起墙角挂着的那个旧药箱,就跟着小太监往外走。
苏培盛和槿汐。
这两个名字,对如今的宫里人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
可对温实初来说,不一样。
他们是从那艘风雨飘摇的旧船上,一起熬过来的人。
是太后心里还念着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他们出宫好些年了。
在京城西边,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置办了一处清净的小宅院。
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几乎不跟外人来往。
温实初奉太后的意,去看过他们几回。
每一次去,都看见苏培盛在院子里侍弄他那些花花草草。
当年那个在先帝爷跟前八面玲珑、说一不二的大总管,如今背驼了,话也少了。
一双手,不再是捧着圣旨和赏赐,而是拿着剪子和水瓢。
槿汐也变了。
不再是当年那个心思缜密、为熹贵妃出谋划策的掌事姑姑。
她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苏培盛身边。
给他煮茶,给他缝补衣裳,眼神里是一种洗尽了铅华的安稳。
两个人,守着一个小院子,守着彼此,就这么过着。
温实初的轿子,在苏宅门口停下。
苏培盛已经等在雨地里了。
他撑着一把旧得发黄的油纸伞,身上的衣裳,肩头那一块,被雨丝打湿了一大片。
看见温实初从轿子里下来,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焦急的神色才稍微松了那么一丝丝。
“温大人,这么大的雨,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苏培盛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苏公公太客气了,咱们是什么交情。”
温实初点点头,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跟着苏培盛,走进院子。
院子里铺着青石板,因为下雨,上面长了些滑溜溜的青苔。
空气里有股泥土和花草的腥气。
槿汐就躺在里屋的床上。
一张不大的木床,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的脸色很白,像一张浸了水的纸。
额头上,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看见温实初进来,挣扎着,想撑着身子坐起来。
“别动,就这么躺着。”
温实初快步走过去,把沉重的药箱“咚”的一声放在地上。
他在床边的一条小板凳上坐下。
“我看看伤在哪儿。”
槿汐的左腿,搁在一个塞满了棉花的软枕上。
裤腿已经卷到了膝盖以上。
膝盖那块地方,又红又肿,高高地鼓起来,像一个刚出笼的发面馒头。
温实初一看就知道,这是旧伤。
是当年她在慎刑司挨板子,伤了筋骨,落下的病根。
这种伤,最怕阴雨天。
一到这种天气,就疼得像有虫子在骨头里钻。
这次更糟。
是在院子里走路,脚下一滑,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假山石上。
旧伤添了新伤。
苏培盛就站在一旁,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看着槿汐的腿,满脸都是自责。
“都怪我,都怪我。我早该把那石头旁边的青苔给清了的。”
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温实初没理他。
他伸出手指,那是一双常年跟药材打交道的手,干燥,有力。
他轻轻地,在槿汐红肿的膝盖周围,按了按。
槿汐的身体猛地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她死死咬着嘴唇,硬是没让一点声音从嘴里漏出来。
温实初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从宫里出来的人,都一样,最会忍。
“是有些发炎了,里头的筋也伤得不轻。”
温实初收回手,沉吟了片刻。
“这样,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一副内服,一副外敷。先把这肿给消下去再说。”
“好好好。”
苏培盛一听,赶紧手忙脚乱地搬来一张小桌子。
又铺开了纸,研好了墨。
02
他看着温实初低头写方子,那支狼毫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转身进了里间,不大一会儿,又出来了。
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的乌木盒子。
那盒子黑得发亮,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好东西。
“温大人,劳您给瞧瞧这个。”
苏培盛把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
盒子里铺着一层黄色的绸布。
绸布上,躺着一只小巧的羊脂玉药瓶。
那玉瓶通体洁白,温润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这是我托人,从关外的一个老友那里弄来的奇药。”
苏培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
“说是专治这种跌打旧伤,灵验得很。槿汐这回疼得厉害,我就想着,要不给她用上。”
温实初放下笔,接过了那只药瓶。
瓶子入手,一片温润。
他拔开瓶口的木塞。
一股奇特又浓烈的药香,就从瓶口里飘了出來。
温实初把瓶子凑到鼻尖,闭上眼睛,仔细闻了闻。
他又用尾指那长长的指甲盖,从瓶口里挑出那么一丁点墨绿色的药膏。
放在食指的指肚上,用拇指轻轻捻开。
药膏细腻油润,一捻就化开了。
气味很霸道,里头有几味活血化瘀的猛药,像是三七,还有红花。
但配伍的方式,却很精妙,是他从没见过的。
“这药……倒确实是不错。”
温实初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不知是哪位高人配制的?这手法,倒是不常见。”
苏培盛的眼神,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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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不太自然。
“就是……就是一个喜欢云游四方的老朋友送的,很多年了,我也记不清了。”
他的话说得很含糊。
温实初是个聪明人。
他听得出来,苏培盛不想多说。
医者各有各家的传承,有些秘方,确实是不方便对外人讲的。
他便没再追问。
他把药瓶还给苏培盛。
“这药药性太猛,现在用,恐怕会冲撞了伤处。”
他叮嘱道:“还是先用我开的方子,温和一些。等红肿都消了,再用这个来活血通络,倒是正好。”
“哎,哎,都听温大人的。”
苏培盛听了,如释重负一般,连连点头。
他赶紧把那只羊脂玉药瓶,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乌木盒里,盖上了盖子。
温实初又亲自给槿汐施了针。
几根银针下去,槿汐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一些。
他又让苏培盛家的下人,拿着方子去药铺抓了药。
亲自守在院子里的小炉子旁,看着那药汁一点点地熬浓。
等药煎好了,他又看着槿汐皱着眉头喝下去。
这一通忙碌下来,外头的天色,已经擦黑了。
雨还在下。
槿汐的脸色,比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她靠在床头的软枕上,跟温实初说着话。
“这些年,真是多亏了温大人您时时照应着。”
槿汐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
温实初摆了摆手。
“说这些做什么。咱们这几个人,都是从一条船上熬过来的,不必分彼此。”
苏培盛端来一碗刚沏好的热茶,恭恭敬敬地递到温实初手里。
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很复杂。
“是啊,一晃,都二十年了。当年要不是您,太医院那边……”
苏培盛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可温实初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一些他平时不太愿意去想的,零零碎碎的往事。
那是新帝登基的第五年。
宫里的药材供应,忽然变得非常紧张。
据说是南边遭了灾,好几味珍稀的药材,都断了进贡。
国库里也寻不到。
偏偏就在那个节骨眼上,还年幼的小皇子,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温实初开的方子里,急需一味名叫“雪胆”的药草做药引。
没有这味药,方子的效力就要大打折扣。
他急得满嘴都起了燎泡。
带着太医院所有的徒弟,把药库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星半点。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内务府的小太监,捧着一个木盒子来了。
那小太监说是,苏总管听说了这事。
连夜托了宫外的旧人,在一个走方郎中的手里,“偶然”寻得了这味雪胆。
温实初当时只顾着救人,拿了药就去煎了。
事后想起来,才觉得这“偶然”两个字,未免也太巧了些。
京城这么大,怎么就那么巧,让苏培盛的人给寻着了?
还有一回。
朝中有个新封的贵人,是个武将,靠着军功起家,气焰很是嚣张。
他的老娘得了一点小毛病,不过是些气血不顺的症候。
却非要温实初这个院判,随叫随到,跟个下人一样伺候着。
温实初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
他顶了那新贵几句。
那新贵当场就变了脸,撂下狠话,说要上奏摺参他一本,告他一个“藐视朝臣”的罪名。
温实初压根没当回事。
他想,我一个医者,只管治病救人,凭本事吃饭,还怕你这个。
谁知道,当天晚上,槿汐就托人给他递了个话。
那话说得很委婉,是让他第二天,主动去给那位新贵的老娘赔个不是,说几句软话,把这事给揭过去。
温实初心里虽然老大不情愿,但他知道,槿汐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
他第二天,还是捏着鼻子去了。
后来他才从旁人嘴里听说。
那个新贵,本来真的打算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好好整治一下他这个“前朝余孽”。
不知怎么的,却被皇上身边的一个近侍,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
那近侍,正是苏培盛。
这样的事情,在这二十年里,零零总总,还有好几件。
每一次,都是在他遇到难处,或者快要踩进坑里的时候。
苏培盛就那么不着痕迹地,看似无意地,伸手拉他一把。
温实初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后。
03
苏培盛是感念太后当年的恩情,所以对自己这个从潜邸就跟着太后的旧人,也爱屋及乌,多加照拂。
他心里是感激的。
可他也从来没把这份感激说出口。
都是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人,有些情分,不必挂在嘴上。
记在心里,也就是了。
可今天,看着眼前这对安静度日的老夫老妻。
听着苏培盛那欲言又止的话。
温实初忽然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只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苏培盛看他的眼神,很复杂。
除了对旧人的那份熟稔,还藏着些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混杂着同情、怜悯,甚至……还有一丝愧疚的情绪。
最让温实初不解的,是那眼神最深处,还藏着一种沉甸甸的,像是背负了很久的……责任感。
他想不明白。
温家蒙冤,满门抄斩。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件事,是先帝爷下的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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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培盛当时虽然是御前第一人,可也扭转不了天意。
他没能救下自己的家人,这份愧疚,或许有。
可那份沉重如山的责任感,又是从何而来?
他苏培盛,对他温实初,有什么责任?
雨声,又渐渐大了起来。
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
屋子里燃着的檀香,散发出让人安宁的气味。
槿汐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像是已经睡着了。
温实初站起身,准备告辞。
苏培盛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
临走前,苏培盛又把那个装着羊脂玉药瓶的乌木盒子,塞到了温实初的手里。
“温大人,这个,您还是拿着吧。”
苏培盛的态度很坚决,不容他推辞。
“您是医术通神的人,兴许能从这里头,看出些什么门道来。这药,放在我这儿,也是糟践了。”
温实初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他坐在回城的轿子里,轿子摇摇晃晃。
他手里,就摩挲着那只温润细腻的羊脂玉药瓶。
心里的疑云,像天上的乌云一样,越积越厚。
回到家,温实初把自己关进了药房。
他点上灯。
把那瓶墨绿色的药膏,全部倒在一个干净的白瓷盘里。
他凑近了,仔细地分辨。
他用一根银针,挑起一点,放在舌尖上,轻轻地尝。
那味道,苦涩,辛辣,还带着一股奇特的甘甜。
他一味药,一味药地闻。
一味药,一味药地尝。
越是分辨,他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这药膏里头,除了那些常见的活血圣药,比如三七、红花、血竭之外。
还有一味最主要,也是最独特的药。
它的气味,霸道,蛮横,一旦闻过,就再也忘不掉。
是“龙涎草”。
温实初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龙涎草”!
这味药,极其罕见。
只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的阴湿之处。
采摘极难,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更重要的是,它是他温家祖传秘方——“续骨生肌散”里,最核心,最不可替代的一味药引。
这个方子,从不外传。
是温家的立身之本。
只有温家的嫡系子孙,才有资格知道。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他父亲白发苍苍,手把手地教他配制此药时,曾反复叮嘱过他。
“实初,你记住,这龙涎草的气味,天下独一无二。只要你闻过一次,哪怕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也绝不会忘记。”
自从温家出事,父亲,兄长,族人……尽数被斩。
这“续骨生肌散”的方子,连同温家的一切,都该早就埋进了尘土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才对。
温实初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苏培盛,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瓶药?
一个云游四方的老友?
这世上,除了他温实初自己,还有谁,能配得出这“续骨生肌散”?
难道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个呼之欲出的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那一夜,他没有睡。
天亮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必须再去一趟苏宅。
他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这件事,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不拔出来,他寝食难安。
这一次,他没有坐轿,也没让下人去通报。
他自己一个人,走到了苏宅的后门。
后门虚掩着。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看。
他看见,苏培盛正在院子里的小厨房里。
他高大的身躯,佝偻着,正笨手笨脚地,守着一个小小的药炉。
炉子里,熬着给槿汐喝的粥。
灶膛里的火光,一跳一跳的。
映在他那张苍老的侧脸上。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小心翼翼。
仿佛那炉子上熬的,不是一锅普通的白粥,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温实初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的话,就那么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在害怕。
他害怕问出一個答案。
一个他根本无法承受的答案。
他就那么悄悄地,又把后门给关上了,转身离开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槿汐的伤,在温实初的精心调理下,渐渐地好了起来。
温实初隔三差五,就过去看一看。
他不再提那瓶药的事,苏培盛也绝口不提。
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那瓶“续骨生肌散”,温实初一直带在身上。
用一个锦囊装着,贴身放着。
那只小小的羊脂玉瓶,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地,烫着他的心。
这天,温实初又去给槿汐复诊。
天气难得的晴朗。
槿汐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走起路来,左腿还有点跛。
她的气色很好,脸上有了红晕,屋子里也多了些久违的笑声。
温实初给她仔细检查完伤口,点了点头。
“恢复得不错,骨头都长好了。”
他说道:“只是这旧伤的根,怕是去不掉了。以后阴雨天,还是得多加小心。”
槿汐笑着点头。
“这回真是多亏了您。要不是您,我这条腿,怕是真的要废了。”
苏培盛站在一旁,也跟着附和。
“是啊,温大人的这份恩情,我们两口子,这辈子都记在心里了。”
04
温实初听着这话,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他一抬眼,看见了桌角。
苏培盛又把那个乌木盒子拿了出來。
盒子是打开的。
那只羊脂玉药瓶,就静静地躺在黄色的绸布上。
显然,他们还是不死心,想让槿汐用上这药。
“这药……”
温实初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还是再看看吧。”
他想,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也许,真的只是有另外一种药草,气味与龙涎草极其相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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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最后再确认一次。
也算是给自己心里那点疯狂的念头,一个了断。
苏培盛一听,赶紧把药瓶捧了过来,递给他。
温实初接在手里。
他觉得今天的阳光不错,想走到光线更亮一些的窗边,看得更仔细些。
这屋子里的陈设,有些拥挤。
桌椅板凳,都挨得很近。
他一转身,那宽大的,洗得发白的医生袍袖,就不小心扫到了桌角上的一只茶杯。
茶杯晃了一下。
正好撞在了他手里拿着的那只药瓶上。
温实初只觉得手上一滑。
“啪!”
一声无比清脆的碎裂声,像一道惊雷,在安静的屋子里炸响。
它打破了满室的温馨和宁静。
那只温润的,精巧的羊脂玉药瓶,就那么直直地,从他手里脱出。
掉在了地上那坚硬的青石砖上。
摔了个粉身碎骨。
青石砖上,墨绿色的药膏,溅得到处都是。
星星点点,狼藉一片。
一股比上一次在瓶口闻到的,要浓烈十倍、百倍的,独特而霸道的药香,瞬间就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股气味,温实初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它根本不是什么气味相似的另一种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