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那只鸡了没有。”
女人抬起眼皮,那双眼睛里像蒙着一层潮湿的雾气,声音也是飘忽的,“什么鸡。”
“我昨天傍晚买回来的烤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划破这沉闷空气的质感,“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放在那个印着红花的盘子里。”
厨房里,老旧的水龙头没拧紧,一滴水,又一滴水,砸在不锈钢水槽里,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律固定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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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嫁给李明,住进这个被无数老旧居民楼包裹的房子里,林薇感觉自己像一株被移植到室内花盆里的植物。
这盆土,是婆婆赵兰。
盆沿太高,阳光太少,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种混合了油烟和旧木头发霉的气味。
赵兰的到来,像一场无声无息的占领。
她是在他们婚后第三个月搬来的,理由是“方便照顾”,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恩赐感。
她带来了两个巨大的、用红蓝白三色塑料布包裹的行李,像两座移动的小山,把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挤得只剩下一线逼仄的过道。
林薇记得那天,阳光被挡在窗外,屋子里有一种陈旧的阴影,赵兰站在那两座山旁边,拍了拍手上的灰,环视一圈,目光像精密的探照灯,扫过墙上的婚纱照,扫过林薇新买的沙发罩,最后落在林薇身上。
“以后,我来了,你们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像个样子了。”她说,语气平淡,却像是在宣布一道圣旨。
李明在一旁搓着手,脸上挂着那种林薇已经非常熟悉的,混合了讨好和为难的笑容。
他像一块夹心饼干里的奶油,被母亲和妻子双向挤压,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形状。
真正的风暴,是在一周后的晚餐桌上掀起的。
那天的晚餐,出奇的丰盛,赵兰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下午,油烟机的轰鸣声像一场持久的战争。
桌子中央摆着一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肥肉部分在灯光下颤巍巍地抖动,像一块块琥珀色的果冻。
旁边是清蒸鲈鱼,翠绿的葱丝慵懒地趴在白嫩的鱼肉上。
还有一盘醋溜白菜和一锅菌菇汤。
“吃饭吧。”赵兰解下她那块总也洗不干净的碎花围裙,在主位上坐下,神情庄重得像要召开一场重要的会议。
李明和小叔子李杰立刻响应,抄起筷子。
只有林薇,她闻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就像暴雨来临前,空气中那种潮湿而压抑的宁静。
“等一下。”赵兰果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李明和李杰伸出去的筷子都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最后精准地停留在林薇的脸上。
“从今天起,我们家要立个新规矩。”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的宣言敲打节奏,“我和你爸把李明养这么大,给他买了房,娶了媳妇,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她顿了顿,似乎很满意自己这番充满牺牲感的开场白。
“但是呢,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样子,要独立,不能总想着啃老。”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大概猜到婆婆想说什么了。
“所以,我跟李明商量了一下。”赵兰瞥了一眼身边的大儿子,李明立刻像个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腰杆挺直了一点,但眼神飘忽,不敢看林薇,“以后,这个家的生活开销,你们两个,AA制。”
AA制。
这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钉子,砸进了林薇的耳朵里。
她看着赵兰,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因为精于算计而过早出现的法令纹,此刻显得格外深刻。
“妈,你看这……”李明终于鼓起勇气,试图打个圆场。
“你闭嘴。”赵兰一口打断他,威严不减,“这是为了你们好。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你们是夫妻,账算清楚了,才不会为钱的事情吵架,伤感情。”
她从身后摸出一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笔,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那声音像法官的惊堂木。
“我已经准备好了。从明天开始,买菜、水电、燃气,包括物业费,每一笔我都会记下来,月底我们一合计,你们两个,一人一半。怎么样,林薇,妈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公平?”
她直视着林薇,嘴角挂着一丝胜利者般的微笑,仿佛她提出的不是一个荒唐的要求,而是一个闪耀着智慧光芒的真理。
林薇感觉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她看向李明,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然而李明只是低着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把白米饭戳出一个个小小的坑。
他的沉默,就是默许。
就是背叛。
“好啊。”林薇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声音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妈说得对,是很公平。”
她不想在饭桌上引爆一场战争,那太难看了。
在这个家里,任何形式的反抗,都会被定义为“不懂事”和“不孝顺”
赵兰显然对林薇的“识大体”非常满意,她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皱纹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这就对了嘛,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红烧肉,稳稳地放进了小儿子李杰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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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快吃,你最近找工作累,要多补补身体。”她慈爱地看着李杰,那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李杰,这个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两年,却以“思考人生方向”为由一直待业在家,心安理得地啃老啃哥的男人,此刻正埋头苦吃,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应着:“嗯,妈,你也吃。”
他又夹了一块排骨,很自然地放进了赵兰碗里。
这一幕母慈子孝的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精美的油画。
而林薇和李明,则像是画框外的两个局外人。
林薇看着自己碗里那几根清汤寡水的白菜,再看看李杰碗里堆成小山的红烧肉,突然觉得嘴里的米饭像沙子一样难以下咽。
原来,所谓的“公平”,是有特定适用范围的。
这个家的AA制,唯独把小叔子李杰,这个家里最没有资格享受免费午餐的人,给完美地排除在外了。
他不仅白吃白住,还能享受到最优质的资源倾斜。
一根尖锐的刺,就这么猝不及 phẳng地扎进了林薇的心里,不深,但疼得异常清晰。
她默默地吃着饭,听着赵兰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未来AA制下的生活细节,听着李杰咂嘴的声音和李明尴尬的咳嗽声。
她知道,这场名为“家庭”的戏剧,她已经被分配到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丑角。
02
赵兰是一个行动力极强的女人,尤其是在执行她自认为无比正确的决策时。
那个红皮账本,成了这个家的第五位家庭成员,而且是地位最高的那一位。
它被供奉在客厅的电视柜上,像一本神圣的法典。
每天晚上,赵兰都会戴上她的老花镜,在灯下举行一场庄严的记账仪式。
她的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她计算的不是几块几毛的菜钱,而是在演算关乎宇宙命运的公式。
计算器按键发出的“哒哒”声,像密集的鼓点,敲在林薇的神经上。
“今天,小葱一块五,豆腐三块,五花肉买了十二块八毛,总共是十七块三。”赵兰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权威,“你们两个一人是八块六毛五。”
她用笔,一笔一划地,将这个数字工整地写进账本里,仿佛在雕刻一座丰碑。
林薇感觉自己每天下班回到的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财务结算中心。
她和李明不再是夫妻,而是合租的室友,账目分明,人情淡薄。
而赵兰,就是那个苛刻又偏心的房东。
这种精算,渗透到了生活的每一个毛孔里。
厨房里新买的一卷卫生纸,赵兰会说:“这个是公用的,我记账了啊,月底我们三个活人摊。”她刻意强调了“三个活人”,仿佛在施舍一样将李杰算了进去,却在算钱的时候把他自动忽略。
客厅里换了一个新的节能灯泡,她会举着包装盒给林薇看:“你看,十五瓦的,这个省电,十三块钱一个,你和李明一人六块五。”
林薇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荒诞的错觉,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呼吸的每一口空气,可能都会在月底生成一张账单。
最让林薇无法忍受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双重标准。
一个周末,林薇发了季度奖金,心情不错,特意去熟食店买了一整只烤鸡,想给家里改善一下伙食。
烤鸡被片好,装在透明的餐盒里,皮色金黄,油光发亮,隔着盖子都能闻到那股诱人的香气。
回到家,她把烤鸡放在餐桌上,对正在客厅看电视的赵兰和李杰说:“妈,小杰,我买了烤鸡,晚上大家一起吃。”
赵兰的眼皮抬了一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李杰的眼睛倒是亮了,像狼看见了肉。
等到晚饭的时候,林薇从厨房把菜端出来,却发现餐桌上那盒烤鸡,只剩下孤零零的半只。
另一半,连同一些骨头,被随意地扔在桌角的垃圾袋里。
“妈,这鸡……”林薇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赵兰正慢悠悠地盛着汤,头也不抬地说:“哦,下午小杰饿了,看电视嘴巴寂寞,就让他先垫了垫肚子。”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小事。
李杰在一旁剔着牙,毫无愧色。
林薇看着那残缺不全的半只鸡,一股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还没等她开口,赵兰又悠悠地补了一句,那句话像一盆冷水,把她的火气浇得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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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林薇,这只鸡是你自己花钱买的,我就不算进我们家的公共账本里了啊。你和小明自己吃吧。”
林薇愣住了。
她看着赵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突然明白了。
在这个女人的逻辑里,她林薇的东西,她儿子可以随便吃,吃了也是白吃,因为那是“你”的东西,与“我们家”无关。
而一旦涉及到花钱,那就要分“你”和“我”,算得一清二楚。
她低头看了看那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那剩下的一半推到了桌子中央。
那顿饭,她一口鸡肉也没吃。
水电费的疑云,则将这场荒诞的戏剧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第一个月的月底,赵兰拿着一张电费单和一张水费单,找到了林薇和李明。
“这个月,电费三百二十六,水费一百零八,加起来是四百三十四块。”赵兰用指甲掐着单子上的数字,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你们两个,一人二百一十七块。”
林薇接过单子,看到那个数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多?”她感到不可思议,“我们俩白天都要上班,早出晚归,晚上也就开个灯看会儿电视,怎么可能用这么多电?”
赵兰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像一块被揉皱的抹布。
“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乱写的吗?单子在这里,白纸黑字,你自己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妈。”林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我只是觉得奇怪。”
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小叔子李杰的模样。
他整天待在自己那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门窗紧闭。
里面,电脑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屏幕的光芒照亮他无所事事的脸。
夏天最热的时候,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把他的T恤吹得鼓起来,而客厅里的他们,连风扇都舍不得开到最大档。
他打游戏,一打就是一天,电脑主机的嗡鸣声,空调外机的滴水声,构成了这个家白天的主要噪音。
凭什么,要让她为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的奢侈享受买单?。
这不公平。
晚上,林薇把自己的委屈和愤怒一股脑地倒给了李明。
“李明,你觉得这合理吗?李杰整天在家打游戏吹空调,产生的电费,要我们两个上班族来平摊?你妈的AA制,到底是怎么算的?”
李明坐在床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显得无比烦躁。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那是我妈啊,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去跟她说,可以去讲道理!”林薇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
“讲道理?”李明苦笑了一下,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疲惫和无奈,“你跟妈讲道理?她会说,小杰在家,那是‘我们李家的人’,你们住在这个房子里,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她有一万个理由等着你。”
他顿了顿,伸手拉住林薇的手,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老婆,我知道你委屈了。但是,你就当……就当是为了我,行吗?别为这点小钱,跟妈把关系闹僵了,伤了和气,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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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句话。
别为这点小钱伤了和气。
在李明这里,所有的不公,所有的原则问题,最后都可以被归结为“这点小钱”
他的和稀泥,他的退让和懦弱,比婆婆的刻薄和双标更让林薇感到寒心。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彻骨的失望。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变得无比陌生。
她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
窗外的月光,冷冰冰地照进来,把房间分割成明暗两半。
林薇躺在阴影里,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她知道,指望李明,是没用的。
在这个家里,她是一座孤岛。
要想不被这令人窒息的海水淹没,她只能靠自己,建造一艘船,渡自己上岸。
03
林薇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个屋檐下,试图去讲道理,去辩论,去争取所谓的“公平”,是最愚蠢的做法。
那就像对着一堵墙呐喊,最后声嘶力竭的只有自己,墙,纹丝不动。
任何争吵,最终的结局都只会是她被扣上一顶“斤斤计较”、“不尊重长辈”、“不孝顺”的大帽子。
而李明,那个永远在和稀泥的裁判,总会在最后时刻拉偏架,让她独自承受所有的指责。
她辛苦工作一天,在办公室里和客户斗智斗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一个冰冷的账本,一桌寡淡的饭菜,和一张写满算计的脸。
她图什么呢?。
转机发生在一个加班后的雨夜。
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像天被捅了个窟窿,雨水疯狂地往下倾倒。
林薇没有带伞,从公司门口到地铁站那短短的一段路,她就被淋得半湿。
晚高峰的地铁里,人挤着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令人不悦的气味。
她的胃,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
她几乎能想象出家里的那张餐桌上,会摆着什么样的晚饭。
大概率是白粥,配上一碟颜色发黑的咸菜,最多再加一盘水煮青菜,上面可能还飘着几滴珍贵的香油。
因为赵兰说过,晚上吃得清淡,对身体好,而且,省钱。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林薇的胃就抽搐得更厉害了。
从地铁站出来,雨小了一些,变成了缠绵的细丝。
街边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一股浓郁的,混合了麻、辣、香的味道,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她的嗅觉。
那是一家新开的麻辣烫店,店面不大,但灯光明亮,玻璃窗上氤氲着温暖的水汽。
鬼使神差地,林薇推开了那扇门。
店里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瞬间包裹了她。
她站在巨大的保鲜柜前,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红色的午餐肉,绿色的油麦菜,白色的鱼豆腐,黄色的金针菇……每一样都那么新鲜,那么富有生命力。
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委屈。
她努力工作,挣着不菲的薪水,却要回家去看婆婆的脸色,吃那些被“精算”过的,毫无生气的食物。
她拿起一个大碗,一个夹子,开始疯狂地往碗里夹东西。
她夹了最贵的毛肚,最占重量的肥牛卷,她平时舍不得多吃的芝士丸。
她要了一份最辣的汤底,红油滚滚,上面撒满了白芝麻和香菜。
当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被端到她面前时,林薇的眼睛有点湿润。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浸满汤汁的肥牛,吹了吹,放进嘴里。
辛辣和滚烫瞬间在她的口腔里爆炸开来,那股强烈的刺激,让她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汗水,从她的额头渗出,混着之前淋到的雨水。
她吃得酣畅淋漓,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随着这碗麻辣烫,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吃完最后一根青菜,喝完最后一口汤,林薇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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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都暖洋洋的,那种从内到外的满足感,是家里的那张餐桌无论如何也给不了她的。
她擦了擦嘴,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四十五块钱。
这个数字跳出来的时候,林薇笑了。
这笔钱,如果在家,按照赵兰的算法,够她吃三天的晚饭了。
但那三天,她能得到什么呢?寡淡的食物,和一肚子憋屈。
而现在,她只用了四十五块钱,就买到了一个晚上的快乐和满足。
太值了。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破土而出,并且迅速地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既然我付的钱,在那个家里只能换来不公和冷遇,为什么,我不能用这些钱,来取悦我自己呢?。
既然那本账本上横竖都写着“公平”,那我就给你最彻底的公平。
一个大胆的,“外卖自救”计划,就此形成。
从那天起,林薇的下班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她不再急着回家,而是像一个城市里的美食探险家,开始发掘公司和家附近各种各样的美食。
周一,心情有点down,她会去吃一顿热辣的重庆火锅,看着翻滚的红油,涮着爽脆的毛肚,所有的烦恼都随着汗水蒸发了。
周二,项目进展顺利,她会去公司附近那家精致的日料店,点一份最新鲜的刺身拼盘,配上一小壶温热的清酒,奖励自己的努力。
周三,和同事有了点小摩擦,她就去路边的烧烤摊,点上二十串滋滋冒油的羊肉串,配上一瓶冰镇的啤酒,把不爽快的情绪都嚼碎了咽下去。
周四,她会约上还单身的朋友,去吃一顿浪漫的法式大餐。
周五,她会买上一大桶炸鸡和可乐,找个安静的电影院,看一场期待已久的电影。
她吃得心满意足,吃得红光满面,然后才慢悠悠地,像一个酒足饭饱的看客,晃回那个所谓的“家”
家里的场景,每天都像一出重复上演的默剧。
她推开门,赵兰和李杰总是已经坐在饭桌边了。
桌上的饭菜,正如她所预料的,在赵兰“省钱”的宗旨下,一天比一天寡淡。
从最初的一荤一素一汤,慢慢演变成了两个素菜,最后,甚至只剩下了一大盆粥,和一碟咸菜。
“林薇,回来了,快来吃饭。”李明总会第一个站起来,试图营造一种家庭和睦的假象。
“不饿,你们吃吧。”林薇总是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包,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在公司吃过了。”或者,“今晚跟同事聚餐了。”
她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无懈可击。
她能看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婆婆赵兰的脸色,会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一块被冻硬的猪肝。
她甚至能听到赵兰在心里用算盘飞快计算的声音——又少了一个人摊伙食费,成本又增加了。
而小叔子李杰,则会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搞什么啊,天天在外面吃,家里的饭都不吃了?”他会一边抱怨,一边用筷子在盘子里使劲地翻搅,试图从一盘炒青菜里找出几片肉末,那声音刺耳又粗鲁。
林薇只是笑笑,不解释,不争辩。
她换下高跟鞋,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外面所有的不悦都隔绝开来。
她知道,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经打响了。
她不再是被动防守的那一方。
她拿起了武器,这武器就是婆婆亲手递给她的——那个名叫“AA制”的规则。
她要用这个规则,为自己构建一座坚固的堡垒。
04
时间,像一条不动声色的河流,悄无声息地流淌了一个月。
这个家里,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像一锅即将沸腾,却被强行压住盖子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充满了即将喷发的能量。
赵兰的那个红皮账本,被翻开的次数越来越少。
账本上,林薇的名字后面,那一栏代表“伙食费”的条目,已经连续三十天,记录为零。
那个巨大的零,像一个黑洞,又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每天都在吞噬着赵兰的耐心和得意。
为了逼迫林薇“就范”,让她重新回到饭桌上,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下,赵兰的策略也在不断升级。
她做的饭菜,从寡淡,走向了简陋,甚至可以说是凄惨。
有时候,晚上真的就只有一锅白得晃眼的粥,配上一碟咸得发苦的萝卜干。
她以为,这样的“苦肉计”,总能让那个在外面“吃野食”的儿媳妇感到羞愧,感到对家庭的亏欠。
然而,她失败了。
林薇每天依旧准时回家,但总是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
她身上的香水味,也从过去单一的淡雅花香,变成了丰富多彩的复合香型——时而是辛辣的火锅味,时而是浓郁的烤肉味,时而是甜腻的奶油味。
这些食物的香气,像一面面挑衅的旗帜,插满了这个清汤寡水的家。
更让赵兰气愤的是,林薇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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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颊变得红润,眼神也比以前亮了,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被什么东西滋养着。
这种状态,和饭桌上愁眉苦脸,抱怨伙食太差的小儿子李杰,以及夹在中间,一脸菜色的丈夫李明,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
家里的经济压力,像一个看不见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全部转移到了赵兰和李明身上。
李杰这尊大神是必须要供着的,他的营养不能缺。
于是赵兰只能偷偷给他加餐,今天炖个鸡蛋,明天买个鸡腿,这些开销,自然不能记在那个“公平”的账本上,只能她自己从微薄的退休金里掏。
而李明,作为承担一半家庭开销的责任人,发现自己付出的钱并没有减少,但生活质量却直线下降。
他偶尔也会对林薇旁敲侧击:“老婆,总在外面吃,不卫生,也花钱,还是家里的饭好。”
林薇只是微笑着回答:“挺好的,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开心。”
终于,引爆这一切的导火索,在那个月末的晚上,被点燃了。
高潮的触发点,是一沓薄薄的,却重如千斤的账单。
信用卡账单、水电燃气缴费单、物业费通知单……像雪片一样,堆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赵兰坐在沙发上,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她的脸色,随着每一张单据的翻阅,就变得更难看一分。
她发现,这个月的总开销,并没有因为林薇的“零贡献”而减少多少。
水电费依旧高昂,因为李杰的空调和电脑从未停歇。
燃气费也不低,因为她要给李杰单独开小灶。
伙食费的大头,都花在了她那个宝贝小儿子的口腹之欲上。
她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克扣自己,克扣大儿子,就是为了养着这个小的。
而最终的财务报表却显示,她不仅要自己承担李杰的全部开销,还要倒贴一部分钱进去。
她引以为傲的,用来拿捏儿媳、占尽便宜的“AA制”,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回旋镖,呼啸着飞了回来,狠狠地砸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她非但没有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财务和精神的双重窘境。
“砰!”
一声巨响,赵兰将那沓账单狠狠地拍在玻璃茶几上,玻璃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个风箱在呼哧呼哧地抽动。
恰在此时,门开了,林薇哼着小曲,拎着一个新买的包,走了进来。
“林薇!”赵兰的声音,像一声压抑已久的嘶吼,尖锐而刺耳,“你给我过来!”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李明和李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满脸铁青的赵兰。
林薇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她换了鞋,平静地走到客厅。
“妈,怎么了?”
“怎么了?”赵兰猛地站起来,指着桌上的账单,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自己看!这个月,你一分钱的伙食费都没交!你是不是想饿死我们?你住在这个家里,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用我们的,现在连饭钱都不出了,你安的什么心!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狠啊!”
她的控诉,像连珠炮一样,充满了道德的谴责和受害者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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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妈,妈,你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李杰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啊,嫂子,你也太过分了,我们天天在家喝粥,你倒好,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
面对这家人联合起来的指责,林薇却异常的冷静。
她没有慌乱,没有愤怒,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她只是静静地走到茶几前,将自己的包放在沙发上,然后,从那个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
下一刻,赵兰捂着胸口,瘫坐在沙发上,崩溃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