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们村的路,蜿蜒着穿过田野和屋舍,为家家户户带来了平坦和便利。
可这条路,在抵达我家门口时,却像是活了过来,生硬地拐了个弯,留下了一块刺眼的黄泥地,将我家,彻底孤立。
村长李大头背着手,吐了口唾沫,当着全村人的面说:“有些人不识好歹,这路啊,也就不配从他家门前过。”
我没吵没闹,只是默默地买来了水泥和沙子,在我家门口,砌上了一道半米高的水泥地坎。
儿子急得直跺脚,我却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那道突兀的“墙”,笑着说:“别急,他们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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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王实,一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
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认死理,觉得不对的事儿,就非得说道说道。也就因为这臭脾气,我得罪了我们村的村长,李大头。
事情得从一年前说起。
那年,上面拨下来一笔扶贫款,专门用来给村里几户最困难的人家修缮房屋、置办农具。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钱到了村里,味道就变了。
李大头召开村民大会,公布分配方案的时候,我坐在下面,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名单上的七户人家,有五户,都姓李,是他李大头的叔伯兄弟和远房侄子。
真正困难的,像村东头的张寡妇家,屋顶漏雨跟水帘洞似的,反倒一分钱没捞着。
我当时就没憋住火。
等他说完,我站了起来,当着全村人的面,大声问他:“村长,我就想问问,这张寡妇家算不算贫困户?她家的名字,怎么没在名单上?还有,你三侄子家,去年刚盖了二层小楼,怎么也成了扶贫对象了?”
这话一出口,全场鸦雀无声。
李大头的脸,一下子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我敢当众给他难堪。
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恶狠狠地丢下一句:“王实,你给我等着!”
从那天起,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今年开春,村里又来了件大喜事。
上面搞“村村通”工程,要给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修一条贯穿全村的水泥路。
这可是祖祖辈辈都盼着的事儿啊!消息一传开,全村人都乐坏了。
县里的工程队派人来勘测,拉着皮尺,打着标杆,很快就规划出了一条路线。
最省钱、最合理的方案,就是沿着村里原先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基走,这样不用占用额外的耕地。而我家,正好就在这条老路基的边上。
可就在施工队进场的前几天,村委会门口贴出的最终规划图,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图纸上,那条原本笔直的路,在离我家还有五十米的地方,突然像见了鬼一样,硬生生地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绕过一个大圈,占了邻居家半片菜地,然后才歪歪扭扭地重新接回主路。而我家门口那一段,被孤零零地甩在了外面,成了一个被新路包围的“孤岛”。
这个“Ω”形的大弯,画得是那么的拙劣和刻意,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符号,印在了图纸上。
我拿着图纸,气冲冲地跑去村委会找李大头理论。
当时,他正跟几个村干部在院子里抽烟聊天,看到我来,他一点也不意外,反而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
“哟,这不是王实吗?怎么,对修路有意见啊?”
我强压着怒火,指着图纸问:“村长,我想问问,这路为什么要这么修?原来的路基走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拐这么大一个弯?这不是浪费国家的钱,还占乡亲们的地吗?”
李大头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当着所有人的面,阴阳怪气地说道:“王实啊,你不是能耐吗?不是爱较真吗?这路怎么修,是我们村委会开会,集体决定的,少数服从多数嘛。”
他顿了顿,故意提高了嗓门,好让院子外看热闹的人都听见:“再说了,有老人讲究,你家那个位置,风水太硬,这新路啊,是个宝物,怕压不住你家的风水,冲了喜气。所以啊,就得绕着走!”
“哈哈哈哈……”他身边的几个村干部,立刻配合着发出了一阵哄笑。
院子外,围观的村民们也跟着交头接耳,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看着李大头那副丑恶的嘴脸,看着周围那些或麻木或嘲笑的眼神,心里那股火,反而熄灭了。
跟这帮人,没什么道理可讲。
我把图纸团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手心,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02
施工队很快就进驻了村子。
我们这个沉寂了几十年的小山村,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推土机“轰隆隆”地开过来,把老旧的土路基推平拓宽;压路机跟在后面,一遍一遍地来回碾压,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全村上下,都像是过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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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户户都搬着小板凳,坐在路边,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
男人们递着烟,讨论着以后拖拉机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了;女人们则笑着说,以后下雨天出门,再也不用踩一脚泥了。
这所有的热闹,都与我家无关。
机器的轰鸣声,传到我的耳朵里,不再是喜悦的交响乐,而是刺耳的噪音。
推土机在我家门口五十米处,毫不犹豫地拐了个弯,沿着那条歪曲的红线,开辟出一条新的路基。
他们垫土,把新路的路基,一点一点地垫高。
而我家门前那块被遗弃的泥地,就成了一个越来越深的坑。
每次出门,都得先下坡,再爬坡,像生活在一个盆地的底部。
我家,成了一座格格不入的孤岛。
村里人,开始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对我进行欺凌。
他们从我家门口经过时,总会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朝我家院子里,投来意味深长的、带着讥笑的目光。
然后转过头,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不大不小的嗤笑。
有些跟李大头走得近的,更是做得过分。
他们会故意把车停在那个拐角处,对着我家门口那片泥地指指点点,说些风凉话。
“哎呀,这王实家,以后可怎么出门哟?”“活该!谁让他得罪村长呢?这就是下场!”
小孩子们,有样学样。
他们被大人教唆着,觉得往王实家扔泥巴,是一件好玩又“正确”的事情。
有时候,我正在院子里干活,冷不丁地就会有一个泥团,从墙外飞进来,“啪”的一声,砸在我的脚边。
我老婆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她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偷偷地抹眼泪。
有好几次,她劝我:“当家的,要不……要不咱去给李大头服个软,认个错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儿子王虎,今年二十岁,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他看着母亲流泪,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好几次都抄起院子里的铁锹,想冲出去跟人拼命。
“爸!他们欺人太甚了!我去找他们算账!”
每次,都是我死死地把他按住。“别去!去了就中了他的计了!他巴不得我们家闹起来,正好抓个把柄!”
我心里也憋着火,那火,烧得我的五脏六腑都疼。
可我知道,现在不能乱。
李大头就是在逼我,逼我低头,或者逼我犯错。
我两样,都不能选。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和煎熬中,一天天地过去。
终于,水泥罐车,像一头头灰色的巨兽,缓缓地开进了村子。
村民们更加兴奋了,他们围在施工队旁边,看着那灰色的、黏稠的水泥浆,从罐车的长臂里流淌出来,铺满了早已平整好的路面。
工人们拿着工具,迅速地将水泥抹平。
一条平坦、光滑、崭新的水泥路,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前延伸。
其实,我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我想着,或许,施工队的工头,会觉得那个弯拐得太难看,太不合理。
或许,他们会“良心发现”,在铺到我家门口的时候,顺手把剩下的那点水泥,把我家门口这点地方,也给铺上。
毕竟,那只是举手之劳。
可现实,再一次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水泥路,严格地、精准地,按照那条歪曲的红线,铺设着。
在离我家地界还有一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工人们收起了工具,仿佛我家门口那片泥地,是什么瘟疫之地,多看一眼都会染上病。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03
路修好的那天,李大头特地在村委会门口,放了两挂一万响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遍了整个村子,也像一把把锥子,扎进我们一家三口的心里。
儿子王虎再也忍不住了。
他看着门外那条崭新的、平坦的水泥路,再看看自家门前那个泥泞的、被人踩得乱七八糟的大土坑,两者的对比,是如此的鲜明和刺眼。
他“砰”的一声,踹开房门,眼睛通红地冲到我面前,嘶吼道:“爸!你到底在等什么!路都修好了!人家把羞辱刻在我们家门上了!你还要当缩头乌龟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老婆也坐在炕边,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充满了儿子的愤怒,妻子的悲伤,和我身上那股让人窒息的沉默。
我没有发火,也没有辩解。
我只是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自己卷的旱烟。
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可也只有这个味道,能让我那颗快要爆炸的心,稍微平静一点。
等屋子里的嘶吼和哭泣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时,我才把手里的烟锅头,在鞋底上磕了磕。
我站起身,走到里屋。
当着老婆和儿子的面,我搬开炕头那个沉重的、掉了漆的老木箱。
箱子很旧了,是我爹传下来的。
我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生了锈的铜锁。
箱子里,装的都是些老物件。
几件旧衣服,我爹用过的一个旱烟袋,还有一些地契和信件。
我小心翼翼地,从最底下,翻出了一卷用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
我把牛皮纸卷,拿到桌子上,缓缓地展开。
那是一张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泛黄、脆弱的图纸。图纸的边角,已经有些破损了。
王虎凑了过来,不解地问:“爸,这是什么?”
“这是几十年前,县里水利站来咱们村勘测的时候,留下的一张地形水文图。”我用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图纸。
我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图纸上的一条不起眼的蓝色曲线上。
那条蓝色的曲线,歪歪扭扭地,从村子东头的山脚下,一直延伸到村西头的河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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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条曲线,正好从我们家现在所在的位置,直直地穿了过去。
“这是……什么?”王虎看得更仔细了。
我抬起头,看着儿子,又看了看我老婆,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咱们村,唯一的,也是天然形成的一条泄洪渠。老一辈的人,都管它叫‘龙须沟’。”
我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这些年,天一直旱,雨水少,沟也早就干了,上面长满了草,盖满了土,跟平地没什么两样。所以,他们这些年轻人,都忘了。李大头,他也忘了。”
我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可是,他们忘了,老天爷,是不会忘的。”
0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床。
我把家里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从院子里推了出来。
车链子“嘎吱嘎吱”地响,像一个没睡醒的老头在呻吟。
老婆看我往外走,担心地问:“当家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镇上,买点东西。”我头也没回,跨上三轮车,用力地蹬了出去。
从我家门口到村口,那段新修的水泥路,平坦得像镜子一样。
可我骑在上面,心里却硌得慌。
到了镇上的建材市场,我找到了相熟的老板,要了十五袋水泥,和半车的沙子。
老板看我一下子要这么多,好奇地问:“老王,你这是要盖新房啊?”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不是,家里有点小活儿。”
我把水泥和沙子装上车,三轮车被压得沉甸甸的。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蹬回了村里。
我拉着一车水泥沙子进村的时候,立刻就引起了轰动。
村民们看到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快看,王实拉了一车水泥回来!”“他这是要干啥?想自己把门口那段路给铺上?”“我看像!嘿,这傻子,村里不给他修,他还自己掏钱修,真是个冤大头!”“就是,跟村长作对,有好果子吃吗?现在还不是得自己认栽!”
他们的话,一句不落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没理会,只是默默地把车蹬回家,然后把水泥和沙子,一袋一袋地,卸在了家门口那片泥地上。
儿子王虎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些东西,也愣住了。“爸,你买这些干嘛?”
“干活。”我说着,脱掉了上衣,露出了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脊背。
我让他去把家里的水桶和铁锹都拿出来。
我们父子俩,就在家门口,当着全村人好奇的目光,开始干了起来。
和水泥,搬砖块。
我没有去填那个坑,也没有要去铺路的意思。
我让王虎帮我拉着线,沿着我家地界的最外沿,就是那条新修的水泥路的边缘,开始砌一道墙。
不,准确地说,是一道半米高的水泥地坎。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他们原本以为我是要服软,是要自己掏钱补路,可我现在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这王实,是真疯了吧?”“路不给他修,他倒好,自己砌墙把自己给堵上了?”“这是要干嘛?画地为牢?以后不打算出门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很快,就惊动了村长李大头。
他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时跟他混的村干部。
他站在我家对面,看着我们父子俩汗流浃背地干活,脸上那股子嘲讽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哎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村最能耐的王实吗?”他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地喊道,“怎么着,这是气疯了?路不给你修,你还把自己家给圈起来了?你这是要当山大王,占山为王啊?”
他身后的几个人,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没理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干着手里的活。
我把最后一块砖放好,然后用泥瓦刀,蘸着水泥浆,仔仔细细地,抹平了地坎顶部的最后一丝缝隙。
做完这一切,我才缓缓地直起腰,用沾满泥浆的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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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那道崭新的、湿漉漉的水泥地坎,平静地看着李大头,看着他身后那些幸灾乐祸的村民。
我的嘴角,慢慢地,向上翘起。
我笑着说:“别急,你们会后悔的。”
05
我家门口那道半米高的水泥地坎,很快就成了我们村一道怪异的风景线。
它像一道生硬的疤痕,突兀地出现在那条崭新、平坦的水泥路上。
平整的路面,到了我家这里,戛然而止,然后突兀地立起一道半米高的“墙”。
墙的后面,是我家那个比路面低了一大截的、泥泞的院子。
这个景象,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你们看了吗?王实家门口那堵墙,跟个猪圈似的!”“他就是个疯子,脑子不正常!”“等着瞧吧,等下雨天,他家院子里的水都排不出去,到时候就得变成个大水塘!”
这些风言风语,我老婆听了,还是会偷偷地掉眼泪。
可儿子王虎,自从那天看到那张旧图纸后,心里就有了底。
他不再冲动,反而学着我的样子,对外面的一切嘲讽,都充耳不闻。
我们一家人,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我每天照常下地干活,只是出门的时候,需要先爬上那道半米高的地坎,再跳下去。
动作虽然狼狈,但我心里,却异常地踏实。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汛期。
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
前一天还晴空万里,太阳晒得人皮肤发疼。第二天,天色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空气,变得异常地闷热,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把整个村子都罩在了里面。
一丝风都没有,连路边的大树叶子,都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天边的云,开始像一堆堆脏了的棉絮,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
云的颜色,也从一开始的鱼肚白,慢慢地,变成了不祥的铅灰色。
整个天,都暗了下来。
村里的几个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村口,抬头看着天,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要下穿了,这天,是要下穿了啊。”
村民们也开始忙碌起来,收回晾在外面的衣服和粮食,加固自家的门窗。
只有我,显得异常平静。
我把院子里所有可能被水冲走的东西,都搬进了屋里。
然后,拿着铁锹,把我家院子角落里那个小小的排水口,又挖深了一些,清理掉了里面的杂草和淤泥。
老婆看着我忙碌的背影,还是有些不放心,忧心忡忡地问我:“当家的,这雨要是真下大了,咱们家门口堵着那么一道墙,水可怎么排出去啊?”
我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回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